安分守己当昏君 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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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雨雪酷暑天,他都是步行过?去,轿辇仪驾在身后跟着。也算是按照茹院使?的叮嘱,勿每日久坐不起,能走动还是要多走动下。 路是一样的路,身?后跟着的人,却已与十年前不尽相同。 兴安年过?七十,实无力再随行上朝,素日只留在乾清宫做些清闲教导之事。 金英倒是依旧精力旺盛,东厂和皇帝两手抓。 此时跟在皇帝身?畔,将?一早呈报进?来的消息小声回禀:“于少保昨夜旧疾复作?,今晨具表上奏,实不能至常朝,请陛下恩准一日病休。” 大概太?祖朱元璋本人是工作?狂加控制欲爆表的关?系,从洪武朝传下来的规矩,大明在京官员请假都得是‘自行具奏,取自上裁’——想请假是吧,直接跟最大的领导说。 后来的皇帝没有洪武皇帝万事都要抓的精力,批假的事儿也就都交给了秉笔太?监。 旁人也罢了,但于少保病了,金英批红后还是得赶紧跟陛下回明。 其实说之前,金英就察觉到皇帝今日心情不太?美妙,而回禀后,就见皇帝脚步停顿。 连带着身?后长长的随行队伍都立刻停下。 太?医院曾回禀过?:于少保旧疾,劳累易复作?。 朱祁钰:“朕知道了,奏准三日假。” 金英:诶?可于少保没请三日假,就请了一日。 ** 这日常朝,于少保未至。 这倒是让欲出言弹劾的官员越发畅意无所顾忌:毕竟当?面怼兵部尚书,还是有点心理负担。 背后说人长短就……不对,他们很快说服自己抬头?挺胸,这是御前,怎么算是背后呢? 在京中参赞军务的武将?罗通最先站出来:他的事儿急,得先弹劾。 因于少保提出的‘北境有异动?奏令武将?备边’的武将?里,就有他。 他不想去! 京城多好呐,近在帝侧又荣华富贵,何必去边关?吃沙子。 “陛下,诸边动?辄上书请朝廷调兵遣将?警惕敌袭,不过?是他们畏战夸大,迷惑朝廷罢了。兵部不能分辨,也跟着喧嚷裹乱调动?边军,不过?是以图御敌虚功。” 今日兵部尚书不在,左侍郎项文曜出列回怼:照你这么说,边关?有异动?都不要报,等被人攻破了再报?难道你得了小病不治,非得拖到快死了再治? 又向皇帝回禀:“于少保乃谋国安民之言。” 罗通在旁‘自言自语’道:“果是谋国安民,于少保何不自行?” 项文曜被他拱的火起,刚要继续反驳下去‘十年前少保就曾亲出边关?’,就见皇帝摆手。 朝上登时肃静。 皇帝看了罗通片刻,开口时却不是对着他说,而是对满朝文武道:“朕有要事出宫一趟。” 百官:? 而朝上有经历过?正统一朝几回奇葩朝堂的老?臣,下意识悄悄转头?看了看天边,也没飞来一只仙鹤啊,咋当?今也要上朝上一半就走? “众卿就留在这儿。” 朝臣们更懵:上朝奏事,就是臣子奏给皇帝,陛下有事先行,留下我们在这儿干啥?罚站吗? 也差不多。 景泰帝道:“于少保今早因病休朝,令朕不免想到乾清宫内御案上,还有他昨日所上数十封事关?朝政的节略奏疏。”* “十数年来,每日如此。实在是恪勤匪懈,清慎明著无有过?公?。” 景泰帝自己早心知有定,但今日,他是要说给满朝文武皆知,尤其说给那些闭着眼不愿知,不肯知甚至要反诬于少保‘腰玉珥貂,安享权势’的人听。 听话听音,罗通脸色已经大不好。 谁说陛下近来与于少保生出嫌隙来着?自己是不是被人当?枪用?了? 但他没有时间细想了。 毕竟皇帝正在吩咐他做事—— 罗通跪了领旨。 只见随着陛下的话语,两个小宦官搬了两摞厚度可观的奏疏和公?文出来。是皇帝方才在路上得知于少保今日不能支撑告病后,令人回去取的。 这是皇帝这两日该处置的公?文奏疏。 “你方才道,于少保自己为何不去边关?守备?”景泰帝将?最上面一封奏疏拿了起来,今日除了病休奏,于谦还另上了一道奏疏,表明愿亲往边关?。 皇帝看了就更生气了。 此时对罗通冷然道:“今日,朕给你一个机会。若少保亲往守边,你来做兵部尚书。” “这些朝事,由你代替于少保来写?建言处置。”皇帝还体贴给他画了个时间线:“往日都是常朝后,于少保从朕这里领了奏疏公?文,大半午前就能送还乾清宫。” “如今时辰还早——” “待罗卿写?完,交与内阁再散朝不迟。” 你写?,你今日就坐这儿写?。 东厂督主看着你,满朝文武陪着你。 皇帝说完后,当?真自行离去。 朝上诸臣像是老?师忽然有事走了被留堂的学生,先是面面相觑,随后目光就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罗通:…… 项文曜直接出言催促道:“罗将?军快点看完这些公?文,写?出条陈节略,我等还各有公?务呢!” 罗通因‘公?开处刑’脑瓜子嗡嗡的。 别说他本来就不擅长处置公?文,就算腹内有点文墨,叫满朝同僚这样围观着,也写?不出来哇。 更不敢乱写?一气儿应付交差。皇帝是肯定要看的,要是他一条好的建言节略也写?不出,这辈子仕途就止步今天了。 见罗通憋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但就是半天下不了笔。 去岁新升了户部尚书的金濂哼了一声,抬抬手示意金督主他要发言:“我瞧着别说今儿晌午,只怕我等要陪着罗将?军在这儿过?夜了!” “陪站也罢了,只怕误了公?务。” 然后申请让宦官帮忙传个话,将?今日户部紧急的公?文送了来。 待户部的账目送了来,金濂很实在地席地而坐开始算账,景泰一朝最不寻常的一日常朝开始了—— 有户部尚书开口做例,其余各部朝臣也如此要求,所有官员就地办公?。 毕竟,起初看着被皇帝安排了作?业窘迫如热锅上蚂蚁的人,还挺有意思?。但看久了就无聊起来。 而某些人看到罗通的尴尬处境,更是心惊rou跳不敢细看,后怕心道还好自己没跳出来。 事后,金濂表示今日的工作?非常高效:有事与其余部门相商不需要遣小吏去送文书了,他转过?头?去就跟后面的工部尚书商议造海船的支出,再转个身?就能跟吏部尚书要人,简直想建议陛下以后就这样吧。 如此一来,建造官衙、每年修缮官邸的钱都省了啊,还有烛火取暖费,都省了! 当?然,像金濂这样丧心病狂想法?奇特的人少。 其余朝臣一边处置今天公?务,一边好奇:陛下去哪儿了呢? ** 次日他们就知道皇帝去哪儿了。 医书中道,竹沥乃治疗咳疾痰疾圣剂。 而皇帝竟然亲自去万岁山伐竹取沥??,令人送与于少保府! 而且不但自己去了,还带着太?子一起。 其实朱见深是遇到皇帝出行的仪驾,得知叔父出去的缘故后自行请命跟随的:“今早去给父皇请安,听见父皇咳嗽了几声,侄儿心中很不安。” 朱祁钰:这个……大概皇兄是昨天油焖笋吃多了齁的。 但孩子的一片孝心总是不能拂逆的,而且朱祁钰近来从朱见深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那种接到皇帝托付的差使?,不但不会觉得累,反而会激动?于自己被器重,牟足了劲要干好、一点都不肯懈怠的‘年轻’心性。 还不知道将?来漫长的苦啊。 * 取竹沥并不难,就是伐新竹裁段两边去节,架起火来烤中间部位,就能得到鲜竹沥,是一种淡青色的透明汁液。 比起各色苦的倒胃的药汁,鲜竹沥味道要好多了。 朱见深帮叔父扶着竹子,看皇帝亲自挥着刀具。 旁边锦衣卫忧心忡忡:陛下哪里砍过?竹子啊,可别砍到自己或是太?子啊! 朱见深是个对情绪很敏感的孩子,他觉得……叔父这砍竹子,很有点发作?邪火的感觉。 果然,皇帝边砍边与他道:“将?来你就知道了,朝上冠冕堂皇满口圣贤文章者众,说的天花乱坠,到底不过?是为自己党锢之争。” 这些年叔侄两人虽然常见,但多是皇帝与太?子之间的交流。 但此情此景,竹林里春风细细,两人共同面对一根竹子使?劲,说的话就也比在宫里真切些。倒更像一位叔父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孩子。 “原本,朕总想朝臣们说的都是好话。”兢兢业业干活了,自然想将?来留个明君的美名,但:“实不必被他们以此拿捏住。” “朝上官员你大约都认过?姓名脸面了吧,来,朕今日与你说说他们素日为人……” 才十三岁的太?子,被灌输了些新鲜黑水。 朝臣们在他眼里都有了新鲜的形象。 想到叔父说的‘君臣亦是敌体’,将?来做皇帝似乎‘孤家寡人’的日子,难免有些沉重。 直到帮叔父搬竹子的时候,朱见深的心情才又轻盈了些:他并不是没有能够全心信任的人。哪怕那人此时不在身?边,正以锦衣卫镇抚使?的身?份,在山东督办新的书坊兼管禁绝缠足事。 朱见深想起前日收到的书信,字里行间都是明亮亮的欢喜,看的他也不觉得劳累了——山东是万jiejie的故乡,虽然她四岁就入宫,对故乡水土亲人其实都没什么记忆。但故乡是刻在骨血里的,她此番去山东做事,比从前去旁的地方更欢喜。 叔侄两人等着鲜竹沥被烤出。 景泰帝起身?,心情略微好转了些:“走,回去看看他写?的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