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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和我抬杠!

    上官家的家训很严,加上当家二老爷又是中书令,也就是上官文的爹,不管什么人做什么事都要循规蹈矩不能有半分逾越。

    在沈丹霜和上官老爷的安排下,二脉三个嫡出的公子姑娘都彬彬有礼、婉婉有仪。

    说起来他还是家中最小的,按理长辈该倚重老大上官彦才是,可上官文得时疫之前反而最受上官老爷的重视,跟着他见了不少达官贵人,名门小姐自然也不会少。

    反正都是一样的斯斯文文说话和风细雨。

    只有到舅母家来,才会感知到不一样的氛围。

    上官文第一次解放天性是跟着沈尽欢上树掏鸟窝,就是沈丹霜在大院里种的那棵扶桑树上。

    那个时候他俩才五岁,居然爬到树顶,当时是正好被沈丹霜瞧见,一众人都怪罪是他带坏了沈尽欢,将他罚在院子里顶着大太阳跪一个时辰跪的膝盖铁青,沈尽欢倒被喊进屋子里吃香果。

    也不知生了什么心理一点也不埋怨她。

    “怎么?尽欢不在,你郁闷坏了?”沈倾宁从倾兰苑出来,经过东庭的时候看见上官文独自一个人靠在西苑外墙发呆,上前问道。

    今日倒是个好日子,一大早就听说沈寄容和四婶婶来了,还没一会儿又听见说姑姑带着上官文回来了。

    上官文抬头一看是沈倾宁,一下来了劲儿:“宁jiejie。”

    沈倾宁嘴角一勾,上去捏了一把他的脸上下打量了笑道:“乡下回来了?精瘦了。”

    上官文正无聊,问道:“宁jiejie去哪?我也去。”

    沈倾宁道:“去书楼,今日先生来教课呢。”

    上官文沮丧道:“宁jiejie也开始认真读书了。”

    看来他真的错过了一年的事情。

    沈倾宁听见沈丹霜的声音,知道上官文不是一个人来的,也不愿进去打搅,干脆道:“那你随我一起去听先生讲课吧,我先生特别好。”

    上官文当下离了墙直起身子:“好!”

    真是个孩子。沈倾宁抿嘴笑着。

    沈尽欢进宫后沈倾宁每每经过欢栖院都会进去看一眼,有时也不特地踏进去,只在门口转转。她知道沈常安每天都会派人打扫,自己太过主动不好。

    沈倾宁是掐着时间出的院子,算好了江余这个时候会到书楼附近。

    一场凑巧的见面,会引出很多细微美妙的情绪。

    于是带着上官文拐过欢栖院院角的时候,正好看见了江余。

    “那就是你的教书先生?”上官文睨了一眼不远处的江余问道。

    沈倾宁偏着头说:“对呀,是江南来的,母亲费了好大功夫请来的。”

    上官文点点头:“舅母对你是极好,这要在我家,庶出的手足都没有这待遇,姐妹们能有一个嬷嬷教就很好了。”

    这么想着,沈倾宁觉得自己又幸运了点。

    就这么看江余,有些憨痴的模样,明明开了春回了暖,他还是穿着一身略厚的青袄长服,粗一看还真没什么特点。

    沈倾宁盯着他腰间那块禁步穗子,不由微笑着低下头。

    江余也看见了她,远远欠了身子站在原地等她。

    沈倾宁整理了心绪,稳稳地迈向他。

    在走向他时的那一小段韶光,沈倾宁心有所盼。

    “江先生。”

    循着声音回首一看,上官歆姣好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沈倾宁呆楞住。

    她穿着一身深紫春衫,衬得肌肤雪白,定是染了唇脂的原因,上官歆整个人气色极佳,让沈倾宁都自惭形秽。

    “歆jiejie。”沈倾宁只好上前见礼。

    上官歆笑着过去搀起她的胳膊:“瞧你,多见外。”

    沈倾宁淡淡一笑。

    上官文在一边显得多余,又无处可去,只好自己先去和江余打招呼。

    于是乎他发觉越靠近江余,越能感受到这个男子身上散发的儒雅气息。不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距离感,而是走近了就会感觉被他所包容,甚至感觉被照顾。

    这种感觉让上官文觉得十分神奇。

    “在下上官文,见过先生。”上官文作揖道。

    江余含笑上前俯了身回礼:“公子客气了。”

    一边沈家的侍从瞧了一眼走过来的上官歆,上前对江余道:“先生,这是沈府的表公子,今日恐怕要您多照顾。”

    江余朝那侍从弯了腰笑道:“哪里,江某乐意之至。”

    江余说的每一句话都和府上那些教习嬷嬷、教书先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上官文却很乐意听他讲,耳根听了十分清净。

    上官文自己认为是第一眼缘关系,如果江余是个糟老头子,那他肯定打了招呼意思一下就跑路了。

    江余今日讲的是《礼记·内则篇》,旨在说如何侍奉长辈、孝敬公婆和宴饮节制等。

    对于儒学,沈倾宁并不全心接受。尚书府推动的思想是法家思想,提倡“法治”治天下,主张“刑不避大臣,赏不遗匹夫”。

    她之所以能和嫡出的孩子一样读文识字通晓史记礼记,正是因为这种体制在沈氏一族里已贯彻上下;所以在她看来,她能接受儒学,但并不能深刻感知到儒学所占的大优势。

    作为庶出的姑娘最能比较出自己和其他家族庶出孩子的差距。

    江余从各方举例来让沈倾宁深入理解,从名人事迹到尚书府内的一些礼制管教,讲的热血澎湃,而对方却逐渐没了听下去的兴趣,一脸大失所望。

    江余随即停下来道:“江某所讲,二姑娘可有不明白的?”

    沈倾宁也不避讳,直言道:“先生讲的礼教,学生懂,但是有些地方不甚疑惑,且觉得大失所望。”

    江余愣怔,忙问道:“二姑娘且说。”

    上官文和上官歆齐齐望着沈倾宁,流露出惊愕的目光,江余讲的这些,都是世家子弟都要学习的东西,他们在研习时是不敢有半分反驳意见,古圣人留下来的东西哪里容得了他们这种小辈挑错。

    沈倾宁道:“学生觉得十分讽刺,礼教对人规定了身份地位,论地位来享相应的仪式、和与身份相应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该觊觎与超过名分的东西,要是逾越了,就是不恭不顺、就是造反;学生想说,我是尚书府的庶出姑娘,现在先生传授我的都是本不该让我这般身份的人知道的东西,那是不是说明学生忤逆了礼教做了不该做的,就是不恭不顺,甚至有造反的念头?”

    沈倾宁讲的东西,正是上官文心中所矛盾的。

    江余一下子被问住,不知道该怎么解开沈倾宁心中这个死结。

    相处了几个月,江余对这个姑娘的脾性、优缺点都摸的透透的。

    沈倾宁说不上有心机,只是自卑。

    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根本,并不是所谓的看不惯儒学,而是对自身的怀疑。

    “倾宁这话不过脑子,还望先生莫要怪罪。”上官歆俯身一拜道。

    江余缓缓看向她,单是停留了一小会儿,那眼神就被沈倾宁瞧了去。

    “jiejie,倾宁这话是过脑子的,且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沈倾宁毫不吝啬地怼了回去,心中油然冒出一股无名火。

    上官歆感觉到自己被顶撞,迟疑了一番:“那你的意思是,舅母让你学这些是为了羞辱你?”

    沈倾宁异常坚决地站起来走到上官歆身边道:“jiejie不要误会,我从未说过母亲待我不好,正是母亲请了先生来教我,我才更要好好研习,通透其中道理。”

    上官歆对沈倾宁突然地叛逆十分不悦:“先生教的就是对的,作为学生就应该听着记着,臣前有君就是规矩!收起你的小心思!”

    江余觉得上官歆的话重了,刚要阻止,就听沈倾宁道:“倾宁知道礼教的本质是对长辈对前辈的尊敬,所以歆jiejie对倾宁有了误解会极力解释,但是jiejie又当真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么?”

    “我冤枉你?你是在说我不尊重你么?论辈分我是你长辈,你现在是在用什么语气和长辈说话!”上官歆怒道:“古往今来,就没有人敢对先圣留下来的教法经书有质疑,你见尽欢进了宫就当真觉得女子可以妄议朝政了么?你竟然还萌生如此可笑的想法。”

    沈倾宁心中郁结,她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扯上了沈尽欢,江余在一旁试图劝说上官歆的样子被她记在心里,更加控制不住自己:“jiejie是觉得自己在以德服人?分明就是恃强凌弱!”

    “你竟敢和我抬杠?!”

    上官歆怎么都想不到沈倾宁会突然像个疯狗一样不受控制地攻击自己,一下气得不轻:“果然庶出的都是豺狼,给了三分脸面就要登天了,看我不告诉舅舅好好赏你顿板子清醒清醒!沈倾宁,你定要好好感激我今日的教诲!”

    上官文见势头不对,连忙拉住甩袖子要出门的上官歆:“好jiejie们,怎么就起了争执?”

    沈倾宁冷着脸站在那里,不再口出狂言针对上官歆,从她眼底的神情看来,是被上官歆说的“三分脸面”论给伤着了。

    “上官姑娘,二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是‘学问’,那么就要既‘学’且‘问’。‘问’从何来从疑而来。”

    江余一直关注着沈倾宁的反应,他说这句,是想让上官歆和沈倾宁道歉,但不知该如何引入这个想法。

    “江先生,我敬重您,也十分仰慕您的才华,但是为人师表,应该以身作则,守师徒之礼,天子定礼法,能改礼法的就只能是天子,先生究竟教的是政客还是闺中女子?”上官歆毫不客气地说道。

    其实在说完后上官歆就后悔了,碍于面子,她没顾及江余的坐立不安,最后还是夺门而出。

    沈倾宁更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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