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证不去惹麻烦
不知道女房东跟那对小夫妻说了什么,这个事情就算这么过去了,富二代微微有了那么一点收敛,但是高中生仍然没跟他说过话。 富二代来了马戏区,很是新鲜,很是骄傲,老唐开车来马戏区看他,一进门就笑了。 “你真行,”老唐很配合地换了鞋,说他:“我等着你在这干一番事业。” 富二代尾巴都翘天上去了:“那当然。” “庆祝我们小傅少爷自力更生,等会烨子也要来,我请客。” “那小子还敢来?!我非得揍死他的。” “你在哪儿洗澡?” “那,跟另一个写书的合用一个卫生间。” “合用?” “是啊,客厅厨房都是合用的。” 富二代的语气洋洋得意,高中生正在卫生间里刷鞋,听着就青筋暴起。 更别提那些追过来找他哭的女人,一个个梨花带雨,模样不带重复的,说“你干嘛要来吃这份苦呀”“你要是喜欢江尧,我在市里给你买一套房子,你在市里更好创业啊,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非要住这种地方呜呜呜。” 他们小傅少爷是天上的星星,是污不得的金字塔顶,住在小夏的房子里,就是处以极刑,就是生不如死,就是蒙冤受辱,以后写进个人传记,住在这里的经历是他人生的低谷,命运的漩涡。 这里是高中生的家,他最在意最喜欢的地方。 他讨厌富二代那种微服私访一般的快感。他享受着“小王子坠入凡尘”所带来的新鲜,他新奇地体验着合用的卫生间,赞叹着一块五一杯的豆浆,他拿一种脱离的、审视的、欣赏的目光沉浸在自以为是的贫穷里。 高中生讨厌富二代,讨厌到富二代住进来一个月了,他还没有和他说过一个字。 虽然他本来也不怎么说话。 那对夫妻搬走的时候,高中生理所当然地推理是由于忍受不了富二代。 面试还没结束,女房东惊讶极了,追问着:“是不是你们觉得这里离大学城太远了呀?可是你们现在去那边租房子租不到什么好的呀,等六月份有人毕业了,你们再搬去那边也不晚呀!” 男方很腼腆地道:“不啦,我已经考完面试了,她不考啦。” 女房东吓了好大一跳:“为什么呀?!这……这笔试都通过了,这不是半只脚都踏进去了吗?!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问题了?是钱的问题吗?这……这怎么能现在放弃呢!都……” 男人说:“真的不考啦,谢谢小夏meimei,因为考这个研究生,她已经两年没睡过一次好觉了,头发一把一把的掉,神经衰弱,胃也坏了,她以前脾气很好的,前几天因为一点小事,整个人都控制不住自己,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也支持她。” 女房东还想说话,那女孩也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你别劝啦,我们好不容易才商量出的结果。” “可是这不是很可惜吗?都努力两年了……” “我不是放弃这次考试,我是决定不再继续上学了,我已经快二十五了,不想再因为学习、读书而崩溃了,他肯定能考上的,我想在大学里开一家奶茶店,爸妈也支持我,我现在回去学习开店,等开学,我们还是可以谈校园恋爱!” “嗯?”男人笑了笑,看着她,提醒道:“我们已经是婚姻关系了哦。” 女房东一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露出一个笑容,小声道:“那奶茶店开业,可要叫我去呀。” “当然啦,我们补办婚礼的时候,也请你,你跟小高,跟作家都去。” “好啊。” 那对夫妻当天就搬走了。 送他们出门之后,女房东站在门口怅然若失,高中生知道她中学都没能读完,她很喜欢读书的人,江尧大学研究生,这种教育机会,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然而有人只是作了一个选择,并且轻易地将它放弃了。 高中生没说话,砰的一声门响,富二代走出房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那个成天冷着脸的小孩儿,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了来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都是因为你。” 作家深居简出,一天到晚在屋子里噼里啪啦不知道写什么玩意儿,两耳不闻窗外事,富二代还以为他是雨果再世,结果就是个写三流网文的,很是无语。 这天傍晚,女房东火急火燎地使劲拍响了富二代的房门。 富二代还没见她表情这么生动过,一时有点想逗她的意思,她一巴掌就把他的手拍开了,急道:“你有车吗?” 富二代说:“有,怎么了?” “我弟弟不见了,他老师说学校前几天来了个招工的工厂,他可能今天跟着他们南下去厂里了!现在我也找不到他,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富二代都惊了,不是因为初中生去哪儿了,他一点也不在乎那个死小孩儿,而是因为女房东声音里的惊恸的哭腔,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在后来,他在马戏区住了几年,这样的哭腔,也就听到这么一回。 他马上正色了,赶紧拿起手机:“别急别急,你别急,出省的话肯定没那么快,我们现在先去市里找找。” 女房东呜咽着点头,眼泪包在眼睛里,咬着自己的拳头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富二代搬来一个多月就牵了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高中生找不到的那天下午,女房东的手像一杯正在融化的冰淇淋,凉浸浸的,冷汗沾满了他的掌心。 “别怕,”富二代开着车,仍然牵着她一只手:“你别怕,就算他跑到柬埔寨,我也帮你把他追回来,打断他的腿。” 女房东神志不清地摇头:“不行不行,腿断了也不行……” 出了马戏区,晚高峰的车流就在眼前,他松开女房东的手,认认真真地开车,女房东沿街仔仔细细地搜寻着,生怕自己错过一星半点。 那时候富二代还不知道高中生跟自己一样,只是一个住在这里,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他们在那天晚上接近九点终于找到了高中生,那时还是初中生。 十五岁不到的小孩,鼻青脸肿地坐在污脏的马路牙子旁,背后红彤彤的街灯亮了一排,是江尧市某条不干净但好吃的小吃街,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只有高中生一个人坐在路灯也照不到的阴影里。 女房东一下就哭出声了,那声音,是个男人的心都要被揪起来了。富二代大着胆子,想伸手去抱抱她,她眼里只有那个伶仃的小阴影,也不顾车还在马路上,开了车门就跑出去,喇叭马上就响起来了,富二代吓得魂飞魄散。 女房东擦着车跑过去,高中生听见接二连三的喇叭、刹车和叫骂,抬起眼睛一看,就看见涕泗横流的女房东撒腿朝他这里跑过来。 他惊呆了。 下一秒,他就被撞进了女房东的怀里,她一直爱干净,跟着他坐在又脏又臭的小吃街边,下水道就在他们脚边两三米的地方。 女房东整个人都在颤抖,高中生吓着了。 “我没事。” “你没事个鬼!我今天非得打死你!”女房东说着,一巴掌就举起来了,果不其然和每次一样,又没落下去。 “呜呜呜担心死我了,你为什么要乱跑,老师说你去厂里打工了,我不是说了不管什么事都要和我商量吗呜呜呜,是你不想在家里了吗,你不想在家也不能呜呜呜。” “不是,我……我没有要去打工。” “呜呜呜,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都要准备报警了,你个倒霉孩子怎么又跟人打架呜呜呜,呜呜呜,你看看,衣服都被打破了,呜呜呜是谁打你,我……” “不疼的。” “都九点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你还没吃饭吧?”女房东想起这件大事,坐直了,端详他眼睛不见眼睛,鼻子不像鼻子的肿脸。 她又要哭。 “我没吃,我没吃,我饿了,我饿了。” “好,”女房东伸手擦他的血迹模糊的脸,吸着鼻子说:“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再说,吃完饭再说。” 他们找了小吃街一家面馆,高中生喜欢吃面,富二代嫌店子太脏,坐着都勉勉强强,下不去嘴,女房东没心情吃,只有高中生埋头吃个面,一抬头,面前两个人神情凝重地看着他。 他很快吃完了。 女房东把纸递给他擦嘴,高中生垂着眼睛道:“我没有想去厂里打工,我只是想在这里打个零工。” 女房东心都揪起来了:“不会是那种拳击场表演的吧?” “不是,”他说:“不是。” “你打什么零工呀!”女房东心疼得无以复加:“你要钱就和家里说呀,你是想买什么东西吗?” 高中生没吭声。 富二代道:“你姐问你话,老老实实的,你看她哭成什么样儿了。” 高中生眼皮青紫青紫,垂下去已经完全看不见原本漆黑的睫毛。 “我想买点资料书写。” 女房东惊呆了,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 富二代看不下去,想扯点纸给她擦眼泪,一摸那个店里的纸,被粗粝油腻的手感吓一跳,又缩回来了。 高中生小声说:“老师说我们这个班考不上高中的,买资料是浪费钱,我不想浪费你的钱。” 女房东勃然大怒:“哪个老师说的!?哪个老师?!我把他告到教育局去!他家小孩儿才考不上高中!我家小孩才不会考不上!!” 声音之大,吸引得整个店都回头来看,富二代也是觉得非常之丢人。 高中生成绩不好,也是被上次女房东落寞的背影触动到,不想让她失望,才认认真真地想考个高中。 他一直不爱学习,没有变成街头巷尾那些混混完全是因为女房东。 富二代问:“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女房东也想起这茬了,看着他。 高中生又不说话了。 女房东说:“你说,你说,如果是你的错,我今天也不骂你,如果不是你的错,我保证,我保证不去惹麻烦。” 高中生嘀咕了一句,没听清。 富二代道:“再说一遍。” “那个老板付钱的时候说我是未成年人,给钱就是非法雇用童工,拿他们店里优惠券糊弄我,我没忍住,才……” 他声音还是低低的,生怕女房东骂他打架生事。 富二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高中生脸上身上的伤。 女房东和颜悦色地说:“老板也没办法嘛,哪家店子呀?给我看看那个卷,说不定咱们下次去,还真能省钱呢。” 高中生说:“扔了。” 富二代记着走进来的时候街上有散落一摊黑色的小卡卷,十来张,一片儿颜色还挺扎眼,他一挑眉,问:“烤rou店?” 高中生点点头。 很多年以后,烤rou店老板仍然记得被一对不认识的男女掀了店子的恐怖。 ※※※※※※※※※※※※※※※※※※※※ 京城恶少x江尧一霸的重拳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