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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有重要的会议,阿妈前几天去美国参加吉妹的毕业典礼。”裴繁缕这十年很少与家人联系,对外却总用亲昵的代称,说得多了,自己都要相信与他们依然感情深厚。 阮决明像听了不好笑的笑话一般,近乎无声地轻哼,“裴老好福气,儿女多得外人难理清,让我想一想……二太还有个女儿呢?”又说,“哦,出嫁了,就不是裴家的人了。” 裴繁缕被命中要害,仍要硬撑,“三姊,三姊刚生了小孩,不适合出远门。” “说这么多,每个人都有事,什么事都比你重要。”阮决明浅笑,语调却还是冷的,“你放心,阮家不会忽视你。” “什么?” “等大哥的遗体到了莱州,会有法医鉴定死因,给大嫂一个交代。” 裴繁缕忽然僵住,四周的虫鸣声听来也恍惚,她说:“噢,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清楚,大哥才三十七,角质皮肤却老得近五十,都说头顿好山好水,怎么倒把人养老了?” “你问了医生,看过病历,他是过劳死猝死……” “三氧化二砷。” 裴繁缕打了个激灵,身上仅存的一点儿气势都消失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是一味古老的药材,也是一味毒药。她当然不至于蠢到直接下毒,也没这个机会。她只是放在每天的早茶里,偶尔煲汤也放一点儿,甚至不能说一点儿,只是零星的末屑。积少成多,近来阮忍冬终于有了慢性砷中毒的征兆,他食欲不振,皮肤开始松弛。请来法籍医生、华人中医诊治,都说是辛劳导致。 就在两天前,她还在前院修剪松枝,忽然听见宅子里传来惊嚎——佣人发现阮忍冬倒在了地上。她本意不是要置他于死地,他就那么突然死了,实在是意外之喜。 可阮决明是怎么知道的? 她还来不及细想,孝帽就被他拽住,逼得自己直视他。 “大哥向来谨慎,所有茶壶的盖子都有暗锁,出水口也有过滤片,茶水只出不进。” 裴繁缕几乎要被圈进怀里,她觉得自己就在他怀中。收拢想要去触碰他衣襟的手,收了心,她说:“我听不懂。” 阮决明对她没了耐心,拎着孝帽,连同帽子里她的头发一齐往上提,“大哥的生意你吃不下,老老实实回去,我还能给你机会。” 发根紧绷,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全身,她短促地呼吸着,说:“你要我跟你合作?” 阮决明松了手,搓去指腹上不存在的污迹,“是你求我帮你。” * 树荫下的人走出来,背向离开后院。 欣赏了短暂的一幕戏,裴辛夷轻哼一声,悄然合上了窗户。 回到客房,她从外套内差里摸出什么——快得几乎看不清——放在枕头下,而后锁门,关灯,躺下。 风扇哐嘡哐嘡转动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忍了好一会儿,她半支起身子,去捞床头柜上的烟盒与火柴盒。 在火柴划亮的一刹那,窗外的大树枝叶哗哗作响,似是风起。 也在同一时间,裴辛夷迅速扔了火柴,警觉地朝窗户看去。 地上的火柴星火熄灭,隐约见一道人影从窗户跃入室内,一步一步走来。 裴辛夷把手探进枕头下,听见磕碰的声音,接着是男人的骂声,“刁那妈!” “灯也不开。”阮决明擦亮打火机,先找着人,见她以诡异的姿势侧卧,禁不住笑,“不是吧,搞乜嘢?” 她坐了起来,手背在身后,“黐线!三更半夜爬窗,不怕摔死。” “二楼,最多骨折。”他说着走去门边,打开灯。 突然的光亮令她闭眼,下一瞬再睁眼,看见他往这边走来,以冷淡的语调说:“滚出去。” 他仿若听不见,用小腿碰开横在床前的电风扇,坐在了床边。于是她加重了语气说:“滚出去!” 阮决明“啧”了一声,凑近去瞧她卸了妆的干净脸庞,“人前叫我阮生,人后叫我滚,裴小姐好会欲擒故纵。” “还是比不上你啊,以为你是扮罗密欧,其实是入了陈平的戏。”想到以他的中文水平根本不可能知道“陈平盗嫂”这一《汉书》典故,裴辛夷嘲讽说,“阮生,勾阿嫂是大忌。” “嘭”一声,她的后脑勺磕到墙上,被迫仰起下巴——他掐住了她的喉咙。而他的脖颈被小刀的刃尖抵着。 几乎在被掐住时,她就把刀压在了他脖颈上,这绝不是寻常人的反应速度,但也算不得使刀的高手,至少于他来说不够利落,有给人躲闪的机会。 阮决明哑声笑了一下,接着又放声笑。看来在她面前,他太松懈了。 裴辛夷冷眼看着他,声音因呼吸困难而艰涩,“有本事做,就不该怕人知。” 她散落的长发,细细的弯眉,尤其是傲然的神情,恍然间与过去的少女重叠了。只有少女不惧怕他,只有他的少女。 阮决明不笑了,头倾过去——不顾刀尖在脖颈上划出一道浅痕迹,抵在墙上,半靠着她颈窝。 裴辛夷握刀的手还举在半空,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是她今天在他身上感知到的唯一的温柔气息。 呼气。吸气。 “陆英。”他低声念出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