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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之后两天闻家姐弟都没再追来,欢喜宗仿佛和他们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萧漱华隐约能觉出几分不妙,但也说不出这股子不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索性不多言语,依旧端着他无忧无虑的公子德行。

    倒是孟无悲突然收到一封加急书信,盖着清如道君的掌门印,直挺挺地摆在他和萧漱华中间。

    萧漱华替他拆了信封,上边却只说师门有事,令孟无悲速速回山。

    “你才下山几天,怎么这就找过来了?”

    孟无悲不疾不徐地将信揣回衣里,老神在在道:“许是有急事。”

    萧漱华百无聊赖地托腮看他:“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孟郎可要仔细着别让华儿守寡了。”

    孟无悲动作顿了一顿:“你...不跟着贫道?”

    “嗯?”萧漱华立时凑近过去,笑着问他,“孟郎这么喜欢我,这是要我陪着一起回去拜堂?那你夸我两句,高兴了我就陪着你。”

    云都欢喜宗的弟子,尤是萧漱华这种段位,卖弄起来不可谓不美艳,孟无悲没学过什么风月之词,这时候只想起一句红颜祸水,千娇百媚。但他直觉这话不像是夸男人的,因此忍着抿了抿唇,不再多说。萧漱华早就猜到他说不出什么好话,也只闷笑数声,支腮在一旁看他忙碌。

    孟无悲行李不多,区区两三件道袍,一柄佩剑,一把拂尘。

    “走了?”萧漱华慢条斯理地剥开几颗花生,见孟无悲忙着擦剑,索性上前直接喂进他嘴里,“可要记得想我。”

    孟无悲懒得理他,也不知这样有何不妥,在山上时清如和无欢都曾这样亲近过他,萧漱华不过是认识的时间稍微短了一点——可他还不曾作恶,而且孟无悲感觉自己并不讨厌他。

    “贫道或许不会再回来。”孟无悲犹豫片刻,还是坦诚道,“你可有何心愿?”

    “有啊。”萧漱华笑笑,葱指拈起一粒花生米,在唇间碾磨片刻,舌尖才将它一卷,含糊道,“娶你过门呗。”

    孟无悲冷脸道:“胡言乱语。”

    萧漱华便轻声笑起来,在他身后笑得前仰后合,良久才问:“那你要给我什么嘛?”

    孟无悲亦不知该赠他什么,只觉得他俩关系奇怪,似友非友,这全赖萧漱华有心戏弄他,才让他摸不清二人相处究竟对是不对。但孟无悲绝不是会把时间心思浪费在这些俗事上的人,他也只是沉吟片刻,便从怀里摸出三两碎银搁在桌上:“喜欢什么,自己去买罢。若是不够,再写信到辟尘门,直说找无悲即可。”

    “怎么,孟郎是要养我这条米虫?”

    孟无悲愣了一愣,辩解道:“非也。”

    可他一句“非也”终了,也没憋出别的话来,倒是萧漱华似笑非笑,从鼻腔发出一声“嗯”,直像催他性命的刀剑,逼得孟无悲怔忡好半天,忙道:“你若生计困难,必会做些不好的事,贫道不能坐视不管。”

    “...嗤。”萧漱华睨他一眼,“好烂的借口。孟郎放心,我自然会小心。管好自己别杀人而已,我做了十多年,早习惯了。”

    孟无悲问:“还有别人?”

    萧漱华弯着眉眼,半伏在案上,一双潋滟的眸子望着他,笑道:“那是当然。他们给的钱可不只这么点儿,孟郎真是最穷最吝啬的郎君了。”

    孟无悲面色寒下,不再多问,他自己也说不出不满在哪里,偏却对着萧漱华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生不出气,故只是转身开门,轻声道一句:“告辞。”

    萧漱华轻轻摆手,冲他笑得明艳:“后会有期呀。”

    不会再见了。孟无悲心道。

    他合上门,雪衣玉立的道长就此隐匿在房门之后。

    萧漱华仰脖饮尽杯中香茗,懒懒地爬上床榻,就着孟无悲留给他的一件道袍浅睡过去。

    辟尘山上四季分明,孟无悲下山不到一月,山景却也偷换一回,已从烟斜雾横、暮雪轻寒换作山花烂漫、清泉淙淙,孟无悲负剑而行,山门处守着两名师弟,刚一见他便凑上前来。

    “师兄!”

    孟无悲向他们微微点首,其中一个面带忧色,火急火燎道:“师兄,你...你当真和欢喜宗的人......”

    孟无悲道:“的确起了冲突。”

    师弟支支吾吾地解释:“不、不是...是有人说你和半袖云的徒弟......做那种事。”

    “那种事?”孟无悲愣了片刻,他虽不通人事,却也隐隐约约知道“那种事”不是什么好事,另一个师弟看他还有些发懵,登时快言快语:“师兄,他们说你和半袖云的弟子勾结,盗取了欢喜宗的秘籍,你快去找掌门商量对策吧。”

    孟无悲眉尖微蹙,还未开口,已听得一声冷笑,阴阳怪气地讽刺道:“贵派高足这不是回来了?果然气度不凡,道君也太谦虚,对了,怎么不见本座那不知好歹的逆徒?”

    说话的人内力浑厚,不见其人已闻其声,整座山头都能听见他这番不加掩饰的讥诮,其中挟带的杀意更是直逼孟无悲,阴寒之感骤时轰向孟无悲,孟无悲不及反应,只觉身体一轻,正是清如出手替他挡下一击。

    “福生无量天尊。闻宗主何必急于一时,还未听无悲解释事情由来。”

    孟无悲四肢发凉,听得清如故作严厉,斥道:“逆徒,还不赶紧过来琼台观。”

    先前的两位师弟都受闻栩那道攻击的影响,直到这会儿依然面色发白,孟无悲索性拍拍他们肩膀,孤身一人连点数步,直向琼台观掠去。

    欢喜宗宗主闻栩,如今的江湖第七,江湖人称“半袖云”,正因他好着轻纱锦衣,轻功了得,来去仿若烟霞云岚。

    孟无悲走到时,闻栩正端坐台上,手中捧一杯清茗,悠悠然如云端来客。人们未必能见他真容,却也能感受到他磅礴的内力和深厚的武道内蕴,以及此人的仪态万千,风华绝代。

    座上除却闻栩,便是清如。清如从来宠爱孟无悲,素日也不过问门中琐事,今日这样场面浩大,孟无悲心知肚明,清如是想给他撑个场子,以防闻栩急眼。

    没有人相信孟无悲会和欢喜宗勾结。

    孟无悲自己都不相信。

    闻竹觅手中捧着一卷丝绸,恭敬地垂首递交给闻栩,闻栩也不急着展开那卷,只笑吟吟道:“小道长,本座先问你,是否认识本座的小徒弟?他叫萧漱华,生得最是好看,很讨你这样年纪的喜欢呢。”

    清如皱皱眉头,却不便直言,道:“无悲,兹事体大,可要好好回忆。”

    孟无悲紧了紧拳头,低声道:“是。”

    “肯承认就好,看来小道长不仅模样好看,还是有情有义之辈,漱华得本座真传,眼光还不算太差。”闻栩轻轻一笑,这才展开那卷丝绸,上边用金丝绣字,极尽豪奢,“叛徒萧漱华,上月廿七盗取我宗门至宝《小荷剑诀》后潜逃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本月三日,门人于翡都发现其踪迹,即将捉拿,却被一位道长出手阻拦,期间此二人言语暧昧,行为不端,本座由此可断,萧漱华犯下重罪,一盗至宝,二犯情戒,三与外人私通——还请小道长行个方便,把这不懂事的孩子送回宗门罢。”

    孟无悲默然。

    闻栩眉梢微抬,他虽年纪不轻,眼底风情却半分未老,见孟无悲不言不语,登时侧头望向清如:“道君,还是您说两句?莫非这些事在贵派不必受罚么?”

    “......”清如咬了咬牙,被逼无奈,只得表明立场,“私通外人,盗窃他物,于辟尘门中亦是逐出师门——无悲,你可有犯错?”

    孟无悲依然不言不语,原本满心笃定的清如也有些后怕,再度清了清嗓,质问道:“无悲,你若没有做这些事,解释清楚便是了,闻宗主也不会为难于你,为师更不会因此疏远你,你只管说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孟无悲低声道:“弟子先前,并不认识他。”

    闻栩笑容更盛:“那就是后来认识咯?认识到什么地步?”

    清如心尖已隐隐漫上不祥之感。

    孟无悲也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他不想离开师门,这是他十数年的根。他的师长亲人尽皆在此,他有关剑道的历练,有关天下的大梦,有关尘世的遐思,无一不和辟尘门息息相关。

    可他和萧漱华虽然确只有数日的交情,但也算得上过命的朋友,他是第一次下山,也是第一次认识山下的人,更是第一次见到萧漱华这样的人。他自大又清高,偏却爱做出那副轻浮模样,孟无悲面上厌恶,心下却常好奇,怎样的经历会把人逼成这样?

    这都是辟尘门不能给他的体会。

    孟无悲忽然明白为何历代首徒都需要下山——对红尘毫无抵抗力的人,将来怎堪掌门大任?

    幸甚至哉,师门还可以及时止损。

    孟无悲第一次质问自己,是否可以是辟尘门下一任掌门。

    闻栩又道:“道君还未言明,贵派的责罚是什么样的?欢喜宗的话,漱华这样数罪并罚,不过是废了武功,丢去楼里伺候恩客,满了十年便剥皮抽骨,之后放还江湖,死生由天。”

    孟无悲心下微凉。

    他若供出萧漱华,这便是萧漱华的下场了。

    清如默然片刻,启唇道:“福生无量天尊。盗窃他物是鞭笞,私通外人是逐出辟尘门。”

    孟无悲下意识抬起头来,望着清如,却见他最熟悉的师父此时满眼失望。

    ——师父已从他反应看出来了...他和萧漱华有染。

    “无悲,好好想想。”清如轻声道,“你是辟尘门和为师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