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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子见面色几变,脸上血观音当年留下的疤痕一直是他的逆鳞,他从不刻意遮掩,却也痛恨别人多说,行走江湖数年,几乎无人敢当着他面提起那道疤——除了孟醒。

    萧同悲心知不好,一时却无从判断究竟该不该拔剑,又听门内传来封琳一声暴喝:“不可对前辈不敬!”

    孟醒自己也说不清心情,封琳替他挡下那一刀前,他已感觉到杀意逼近,但他有把握在关好门后立刻拔剑拦下那一记,甚至杀苏凌歌一个措手不及,更快地将他制服,或许也不必废了他丹田,不过是让他暂时不能再动而已。可他再如何胸有成竹,竟然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当初孑然一身独步江湖的剑客,封琳在他身后,封琳没有坐视不管。

    “前辈?”孟醒忽地笑出声来,一手摁住封琳还想喋喋不休满口屁话的嘴,傲然立在庭中,放声道,“若非当年同悲山之乱群英凋零,摘花客无心江湖,能有他程鬼头的风光?贫道从未见过哪位前辈是这般懦夫作态,设计拖住同悲兄,便以为区区一个苏凌歌能奈何得了我?贫道以为凭你程鬼头这般奴颜婢膝的模样,应当早被皇室养叼了嘴,不曾想还对苏凌歌这副脸嘴照吃不误,真真是好大的玩笑,也配做我的前辈?”

    孟醒话语微顿,却未等其他人开口,兀自续道:“若说比我先下黄泉路,确然是个前辈。”

    程子见脸上的疤确实狰狞丑陋,最先称他程鬼头的是位小有名气的刀客,却在“程鬼头”这一绰号风靡之后最先遭殃,非但自己身首异处,还连累周遭好友家破人亡,那之后江湖便少有人敢说这绰号,孟醒如今一口一个“程鬼头”,显然是犯了天大的忌讳。

    程子见弯起一抹微笑,向萧同悲微微点首:“萧少侠,里边是你的朋友吗?”

    萧同悲道:“正是。”

    “令师可有遗命,要明白壮士断腕,不可为不值得的友人浪费精力?”

    萧同悲沉默片刻,归元剑缓然出鞘,他冷着脸,目如寒星,只答:“不曾。”

    “放轻松。”程子见却不拔剑,只是错身与萧同悲擦肩而过,伸手推开那扇微合的木门,“老夫实在好奇,这里边是怎样的人,才能得碧无穷这样袒护?”

    朱门徐开,封琳忙捂着肩上的刀伤,侧过几步挡住孟醒身形,他的鲜血不要钱般涌着,直把绯色的衣袍染得厚重更甚,苍白的面色却还挂着温和无害的笑,仿佛不曾听见刚才孟醒的出言不逊,依然客客气气:“程前辈,不知前辈造访,有何贵干?”

    程子见故作慈爱地拍拍他未受伤的肩,余光却瞥向他身后白衣加身的孟醒,孟醒眸光冷冽如剑,并不惧他,两人的目光便势若水火地战在一起,直到地上半死不活的苏凌歌发出一声哀叫,颤着尾音地喊:“前辈...救、救我。”

    程子见看他面色惨败,眸光涣散,料想孟醒手段狠辣,恐怕即使费尽天灵地宝留住苏凌歌性命,也没法让他再有往常一半的功力了。

    “......”封琳笑容不变,却不着痕迹地和孟醒对视一眼,接着道,“前辈认识这贼人?方才他突然闯入,无故砍我一刀,阿孟刚把他拿下,正要问出幕后主使,不知前辈可有见教?”

    程子见不爱和封琳多说,只因这人巧舌如簧,常在不动声色之中把自己置于无辜受害的一方,尽管江湖人多只信奉手中刀剑,却也知道人言可畏,封琳这些招数虽浅陋,但他如今在封家地位超然,若让他占据道德高点,只怕后事又要大费周折。

    “不认识。”程子见淡淡笑着,有心回头看了一眼萧同悲脸色,复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苏凌歌同他一路来此,路上就说是为酩酊剑孟醒而来,他和苏凌歌虽只是利益相投,但也知道苏凌歌绝非莽撞之人,现在落得这步田地,只可能是当真对上了孟醒——再论江湖盛传酩酊剑容貌艳丽,封琳身后那名白衣道长形容昳丽,敢如此狂妄,想必武功不俗,多半就是酩酊剑本人。

    但只凭当年抱朴子和守真君的深仇大恨,萧同悲也决计不会帮孟醒......程子见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出声试探,封琳依旧笑意不减,坦然道:“这是家中一位在外修行的道长,封梦。”

    程子见眼神飘忽,在孟醒身上逡巡片刻,笑说:“道长一表人才,真是后生可畏啊。”

    苏凌歌本就奄奄一息,这会儿看程子见非但不认自己,似乎还没能认出孟醒,一时又气又急,还想多说,却被封琳暗暗挪脚,狠狠踩住肋骨处,但闻一声脆响,引得众人侧目,封琳不疾不徐,一本正经道:“前辈可还有闲暇稍待?等封某处理好家务事,一定礼数周全。”

    “封少侠客气了,老夫也只是顺路经过,听闻萧少侠在此,有心与他攀谈一二而已。”

    “只怕不是顺路吧?”孟醒本来并不说话,这时却突然开口,眸光清湛,冷意毕露,抬指一拂衽上血色,启唇道,“数日前,贫道于明州子丰县凤楼落脚,琼儿好心款待,为贫道寻一处僻静山头,不料竟有贼子混入,险取贫道性命,幸得酌霜剑快,否则今日在此的恐怕就是冤魂一抹,贫道早是身死道消了。”

    “道长遭逢如此劫难,实是江湖人心险恶。”程子见面色不变,笑容依旧,“道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贼人依老夫看,恐是当世名列前茅的琴客苏凌歌,道长能一击致之,想必武功拔萃,寻常刺客能奈你何?”

    孟醒却不和他打太极,一语中的:“贫道曾有幸去过‘浮屠’。”

    大皖朝向来崇尚佛教,于江湖上扶持释莲禅门,于朝堂上任用佛教徒为国师,但知“浮屠”之人朝臣中也是百之一二,除非皇帝亲信心腹,和皇室中能当大任之人,不会知晓“浮屠”所在,和“浮屠”的意义。

    释莲禅门已乱,程子见是朝廷在江湖中最大的依仗,若说他不知“浮屠”,那才是荒谬。

    程子见果然神色忽变,却只是一瞬,继而应道:“老夫听不太懂,‘浮屠’是指佛塔吗?北方的确有兴建庙塔之风......”

    “是一群屠夫。”孟醒轻笑,酌霜剑已然出鞘,他薄唇启合,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念诵什么经文,“一群被明目张胆地养在佛塔里,所谓慈悲为怀的屠夫。”

    “封道长!”程子见出声打断,怒色浮现,“老夫不知你所说,但还请慎言。”

    “浮屠中人皆无亲无友,他们当中有和尚,也有俗人,他们大多数无甚特别,素日与寻常百姓毫无二致,唯独皇室或重臣持圣旨出面,他们才会有所动作——而他们一旦行动,往往不顾生死,以命相搏。”孟醒信口述来,竟把宗室秘闻如数家事,分毫不漏,程子见面色几变,却没再打断,又听孟醒说,“浮屠的轻功乃当世一绝,依贫道看,辟尘门的拂云身、守真君的荷作舟、封家的凌昀飞步,方可堪堪与之相提并论。”

    “道长的意思是,那名刺客是浮屠之人?”

    孟醒冷冷笑着,半分脸面不给:“不要避重就轻。贫道的意思是,朝廷既然盯上了贫道,无论是因为贫道本人还是因为封家,都是你们这伙人,想搞事的征兆吧?”

    程子见微笑道:“老夫不知。”

    “你知道。”孟醒向他走近一步,笑容明俊,言语之间却寒意凛冽,杀气逼人,“因为浮屠千百人,能和碧无穷有一争之力的,只有白剑主。”

    萧同悲擎剑的手微微一顿,他从未听说过浮屠,也没想过程子见会当真图他性命而来,自他下山,一力战罢宋明庭,也是身负重伤,程子见正是在那时款步而至,却没有乘人之危,一举夺下江湖魁首,而是为他找来太医,以前辈姿态帮他良多。

    但孟醒所言,毫无缺漏。程子见亦无反驳。

    “既如此,老夫有一疑问,还请道长解惑。”

    孟醒冷笑未消:“你说。”

    “正如道长所言,我朝尚佛,老夫从未听闻皇室中谁人敢重道教...那些元老重臣更是不敢,敢问道长,是从何处知道这些秘辛?”

    “你这是默认了?”

    “老夫纵有千百张嘴,也无法再辩驳了。”程子见微微躬身,“道长心中已是这般想法,老夫所言,也不过是掩耳盗铃。”

    孟醒冷笑更甚,正想斥他,却听程子见先声夺人:“再有,陛下确实下令招安诸雄,老夫也是领旨前来拜访萧少侠,但到目前为止,都只限于江湖前十......道长既受过招安,请问道长,是前十中的哪一位?”

    他言止于此,萧同悲已蓦然色变,回过头来望著孟醒。他仍面若冰霜,此时眼中却露出些惊疑之色,显然是听出了程子见的弦外之音。

    前十中唯有两名出身道家,其中清徵道君乃是女冠,便只剩第九酩酊剑,抱朴子之徒,碧无穷之敌,孟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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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醒:都怪程鬼头针对我,鲨了他。

    封琳:好!

    萧哥:好!

    元元:好!

    程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