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颗
在医院的日子里，苏昭被周荔照顾的无微不至。医护人员和亲人没有人告诉她她为什么什么住院，她压在心底很久一直没有问。 她摸了摸镜子里圆润了些许的面颊，撇撇嘴出了卫生间。 因为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的缘故，她喜欢吃东西，喜欢胃里撑得满满的感觉，以至于直到高中一直是肥肥胖胖的。到了十八岁，家里境况好了，她费了很大的努力瘦身成功。外形有了变化不假，但即便是现在，她看到食物的时候，仍然需要很大的毅力来克制自己的食欲。 她本就不是易瘦体质，如今会变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怎么了？”见她唉声叹气的出来，周荔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同，上前询问。 苏昭闷闷道：“一夜回到解放前，我好不容易才瘦下来的……” 周荔揉揉她的头发，说：“现在刚刚好。” 苏昭斜睨，“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难道你喜欢胖一点的？审美有些另类呢！” 又来了又来了。 周荔对这种问题一点都不陌生，他说：“我确实喜欢丰腴一些的。至于你嘛，瘦一点还是丰腴一点，我都可以。” 苏昭露出了笑脸，双手一伸勾住了他的脖子，痞里痞气的说：“让我看看，为什么小嘴儿这么甜？” 说罢，就朝着他的双唇突袭。 “咳！咳！” 房子里还有别人？苏昭吓一跳，就看到苏老太正坐在沙发上，视线避开了门口的两人。 有些不舍的从周荔的身上收回了手，苏昭好不尴尬的理理头发，乖巧的问：“奶奶什么时候来的？” 苏老太容色不变，说：“你在医院已经待了两个多月了，我才来看你，是嫌我来得太早了？” 苏昭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说话间，周荔为苏老太送了一杯热茶，苏老太端着茶，优雅十足的品尝了一小口…… 苏昭不是第一次觉得苏老太变了，现在的苏老太不再是苏老太更像是她喜欢的“常小妹”，再也不是那个阴郁暴躁的老太太，而是个优雅大方的老太太。 “出院那天，顺路去老苏家的祖坟祭拜一下。”苏老太说：“你这次也算是死里逃生，给他们上柱香，感谢祖先的护佑。” 苏昭没有说话，往年去祖坟祭拜这种事从来轮不到她和堂姐苏暄，当初苏昉还在的时候，哪怕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逢年过节，爷爷和父亲也会抱着他去祖坟祭拜。 对于这个“惊喜”，苏昭默不作声。 苏相城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样一幕，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你不是老嚷嚷医院待的烦了吗？我们带你去山上吹吹风！” “好。” 苏相城送苏老太离开后，周荔对于苏昭的闷闷不乐看在了眼里，“是不想回去？” 苏昭摇头，“不是，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笑着说：“小时候，我和堂姐想要去祖坟看看，但是大人都说女孩子不能去那里。有一次我俩就偷偷跟着去了，山高路险，我掉进了一个窟窿里，堂姐为了救我，也掉进去了……” “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们。”苏昭说：“我们俩当时真的吓死了，大人还说正是因为我们私自前往祖坟，掉入黑窟窿是祖先对我们的惩罚。” “有够扯的！”周荔吐出了四个字，“要是你不想去的话，我去帮你推了。” 有些发冷的手背周荔紧紧的攥着，渐渐的变得温热，“后来，苏昉去世后，逢年过节祭祀的事情就落在了我们的身上。你说是不是有些可笑？” 她一脸严肃地说：“不是有人说‘上班如上坟’吗？我觉得上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我可以在那里找到来时的路。知道了来时的路，才能更好地往前走。” “你说得对！”周荔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天气已经晴了个把月，温度也渐渐回升了，然而出院的这天却是个大阴天，回老家的路上，天上甚至飘起了雨点。 一个小时的路程，雨从小到大又从大到小。等他们到了地方，不仅雨停了，还有微弱的阳光洒落。 “呐，黑窟窿就在那里。”苏昭指着一个地方给周荔看，周荔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那里什么已经是一片平地，甚至还杂草丛生。 同行的还有好几个人，他们俩毫不忌惮的手牵着手。 一条细窄的小路出现在了视野之内，只能容一个人走过，两边都是深深的山坳，掉下去不是粉身就是碎骨。 苏昭有些兴奋，“那条路叫做鹞险，我小的时候，经常看到附近的情侣来这边玩儿，就是为了一起走那条路。可惜了，现在都没年轻人来了。” 听出了她话里的落寞，周荔说：“一会儿忙完了，咱们下来试试？” 苏昭捏了捏他的手心，激动的答应了。 她撒谎了，名字是假的，情侣来也是假的，就是一条抄近小路。她那时候胆小，从来不敢走那条路，宁愿多走半个钟头的路，都不敢，现在想找个人壮胆试一下。 又往前走了许久，苏昭指着两山之间的平地，对身边的周荔说：“你看到那里吗？原本有个堤坝，后来栽种一种粽叶，我的第一桶金就是在那里赚的！那时候正逢端午节快要到来，我和小伙伴就去那里摘粽叶，一百片一分钱，那个端午节我赚了二十块呢！” 她得意的仰着头，“那时候，我真的特别特别的开心！觉得赚钱也没那么难嘛！” 一直走在两人前面的苏相城听到这话，插了一句，“她两手两脚都是水泡，要不是脸上被叶子割伤了，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罗美琼心疼地说：“她从小就最会藏了。” 当年家里境况糟糕，夫妻俩都在忙着养家糊口，除了一日三餐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关心女儿的其他事，没有愧疚是假的。 罗美琼对周荔说：“看起来娇生惯养，其实真的吃了很多苦，而且她什么都不说。别家的孩子总是跟小朋友闹矛盾，她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跟苏昭坐同桌的那些时间里，他就知道苏昭看起来绵软好说话，但却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她不记仇，有仇也不会隔夜，一般当天的事情当天解决。 原来，在别的孩子“找家长威胁”的时候，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给自己解气。 祭拜完，中午在一位亲戚家吃饭，饭后苏昭戴着周荔在乡间的下路上闲逛。 “我小的时候，这里有一条很宽的河。”苏昭说：“以前还会发山水，你知道山水是什么吗？” 如果放在以前他是不知道的，但是自从拍摄过《倾情山水》后，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山水一般伴随大雨，大水冲破河床，淹没过河的路，很多人会趁这机会捞河柴，也曾发生过有人被山水冲走的事件。 山水，是一种自然灾害。 苏昭说：“那边有个很大的水潭，我和小伙伴经常在上游玩儿。” 河水早已经干涸了，两岸的石头露了出来，像一个葫芦一般，最先面是长宽的河流，接着是一个小小的水潭，可以容纳两三个小孩，过一个湍急的口，下方就是个圆圆的大水潭。 “以前，这里是个很宽很深的水潭，看着大一点的孩子从上面跳进去，大家一起欢呼，我可羡慕了，但是我从来不敢下去。”她笑着，自顾自的说：“记忆里是个很大很大的葫芦，现在看着居然就这么一点，原来只有这么一点点！记忆可真会骗人！” 已经没了水的水潭，只剩下大大小小的石头，光秃秃的连根草的没有。 那些时常出现在梦里的童年，再也回不去了。苏昭的眼睛酸涩，她仰头不让眼泪掉落下来。手上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他似是根本没看到她眼里的泪水，直说：“水会流走，会干涸，但是山还在。” 明明只来过一次，但是周荔已经记下了所有的路，他牵着苏昭的手，来到了刚才苏昭只给他看的那条名为鹞陷的路。 站在鹞险的前面，苏昭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中很多庞然大物都变得渺小，只有这条路似乎变宽了，真的比记忆里的宽了好多。” 原本每次踏入这里都会心惊rou跳，现在看着不过尔尔。 周荔忽然松开了她的手，他高大的背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然后又渐渐的远去，这条路并不长，他走到另一端的尽头后，回过神望着她。 “过来吧！我在这里！” 周荔对着她伸出了手，就好像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雨后，天气放晴，阳光肆意的照射在每个人、每粒土的身上。头顶的发丝都热辣辣的，而对面那人的笑容比阳光更加耀眼，他早已不再是众人追捧的星星，他是她的阳光、水、空气。 小路的两边依然是可怕的望得到底的“悬崖”，她的心里已经再无任何的恐惧。 这条路，曾经令她恐惧。 这世上，有太多令她恐惧。 然而，这一次，她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