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皇族孤儿
提起苻雍这个名字,声歌想起来当年来到尉迟家的小男孩。他红着眼睛,手里抱着父亲的灵位,眼泪含在眼睛里始终没有流下来。那时候苻雍才六岁。 苻雍是被北周皇族苻氏嫡系子孙,父亲老冀北苻重弼和苻亮的爹苻重干一样都是□□亲子。老冀北王苻重弼性格稳重睿智,在太宗一朝一层权倾天下,但不知为何竟然爱上了一个外族平民女子(听说还有烟花背景),坚决要娶这女子为正妻。因为这件事,苻雍的爹苻重弼被挤出了权利中心,但人家居然不生气,还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得自得其乐。苻雍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中,作为独子,早年也得父亲的万般宠爱。没想到对苻重弼这样一个举世奇葩,天命却没有庇佑。苻雍五岁的时候,才三十出头的老冀北王苻重弼急病而死,这件事让北周皇族始料未及。原本按照北周的规矩,苻雍的娘应该遵从承继婚的传统,嫁给苻重弼的兄弟,并且带着苻雍前往新丈夫家过生活,这样一来未来苻雍还能继续挤入皇族政治圈,虽然免不了被人当枪使,但是总是能平安长大,而且有点机会出人头地。如果王妃不嫁,那么作为苻重弼的独子,苻雍的命运就很堪忧了。 本来大家以为,作为一个外族女子,苻雍的娘冀北王妃就算为了报答夫君的恩情,也会为了保全儿子嫁给苻亮的爹苻重干,而且当时苻重干已经欣然同意了,还把一座院子打扫出来准备让苻雍母子居住。万万没想到,冀北王妃坚决不从,甚至以死威胁,但苻重弼生前人缘还算好,对尉迟氏也有提携之恩。最终大家不好难为孤儿寡妇,也就随她去了。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冀北王妃没有选择带着儿子孀居,反而远走渤海出家为尼,这样一来苻雍彻底成了孤儿。 声歌的爹尉迟泰裕原本是冀北王的老部下,和苻雍的爹关系亲厚,且从政治下注的角度讲,把持□□嫡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买,因此当时尉迟家请求将苻雍送到府内代为教养。当时的先帝和苻雍、苻亮是一辈人,感到处理苻雍颇为难,因此欣然同意。很快苻雍就被送来,成为了声歌的养弟。 当年尉迟家出事后声歌被扣在宫中焦头烂额。后来听说全家被官兵诛灭在府中,声歌满心想的都是自己亲弟弟声默,一时间完全管不到苻雍。等到得知声默在发配路上被刺,声歌脑子倒清醒了,想到苻雍可能因为尉迟家遭遇连累。但这时候声歌与苻亮的关系基本僵了。 声歌想,苻雍到底是苻家的人,和苻亮是堂兄弟,而且这时候苻雍已经被封了郡王分府别住。如果自己不说什么,也许苻雍什么事都没有。但如果自己替苻雍说话,那么一旦自己和皇帝苻亮彻底撕破脸乃至被杀,那么苻雍就可能会被迁怒。 果不其然,声歌在地狱这十年里听说,苻雍并没受到什么牵连,而且还在官场上稳扎稳打,最终成功承袭了亲爹冀北王的爵位。 只是声歌以为,既然皇上是苻亮这种多疑的小人,那苻雍这种二十多岁的冀北王在没战事的时候会呆在京城,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自己将要路过的幽州。 听见难民“带大家去王府的话”,声歌呆了一呆: “急什么?冀北王爷看似得势,其实没有母族、妻族扶持,想想就知道,王府的水必然混得很。我只是个侍妾,你们贸然跟我进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待本姑娘站稳了脚跟,必为大家在王府谋个差事。” 这话半真半假,看似有很大吹牛的成分,众难民也一笑置之。 众人呼啦啦挤到了幽州南门前,本以为起了个大早,不料南门前竟然已经挤了几百个难民等待入城。虽然已经是十月天气,四周的空气仍然臭得呛人,咳嗽声、□□声不绝于耳。放在十年前,声歌绝对忍不了,但如今也只是皱皱眉头。在众难民“开门”的吆喝下,一名州府军监打扮的武将站到了城墙上高声道: “噤声,都噤声!听着,如今幽州没有收到放难民入城的命令,诸位可以绕城行走,本将不会阻拦,但若要进城却是不能!” 一名难民高声道: “这位大人,如果有出路,我们也不想脏了您的幽州。可如今马上就要下雪了,在城外我们哪还有活路?请大人网开一面放我们进城,雪过之后我们马上就走!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求您行行好!” 说罢,前面的难民纷纷跪了下去,声歌周围的难民也纷纷下跪。声歌站在当地,只庆幸自己没有孩子和老人拖累,不然这膝盖怕也硬不下去。 城上的将领面色发黑: “诸位,末将也是爹生娘养,有儿有女,岂能不懂各位的苦处?可我职责在身,如果放各位入城,全家难免要被充军,妻女也要没入教坊,也请各位不要难为我,快快走路。” 闻听此言,一众难民“哗”一声乱了。这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声歌裹着破被子打了个哆嗦。一名难民道: “他不会给我们开门的,还是快走吧!” 另一名难民道: “走什么,没看到马上就下雪了吗?到时候我们必死无疑,还不如冲进城去,大不了一死罢了!” 这话顿时激起了众人的情绪,一群人开始呐喊着往城门处冲。声歌被挤在一群人中间挣扎着才没跌倒,四周响起小孩子和女人的尖角声,想必已经有人被乱民踩在了下面。 城墙上的将领见状慌了,立刻指挥士兵朝下泼水。深秋天气,这招简直比放箭还狠,难民们着水惨叫不断,声歌的头发和被子都被泼湿了,顿时冻得筛糠。旁边的男性难民叫骂起来,石头子下雨一样朝着城墙上丢过去,很多石子又掉下来砸在难民们头上,臭味里立刻夹杂了血腥味。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男声自遥远的城门内响起: “……慢着。” 城上的将领一惊,立刻单腿跪下道: “给冀北王爷请安!” 男声道: “李军监,你说上面未下发开门迎接难民的命令,因此你不开门是为尽忠职守。可当今上谕,秋冬之际所有州府有责任安抚、安置难民。如今即将下雪,灾民驻与城外,酌情打开城门,也是安抚难民之举。当今圣上爱民如子,想必不会责难于你。” 监军面露难色: “这……自然。只是如今北地不稳,而南边又有南民滋扰边关,末将是怕……” 男声道: “你怕难民中混有尖细,一旦出事,你作为幽州监军必难逃责罚。但如今我为幽州刺史,有权督导责备。众位作证,今日开门如果出事,请圣上对我问责,一切与李监军无关。” 此时此刻,这平静的语调对于在寒风中湿淋淋发抖的难民无异于天籁之音,一时间城门外完全安静了下来。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左右两扇榉木城门向外缓缓打开,在一阵欢呼声中,难民们争先恐后地向城内冲去,但立刻被城内列好的几排士兵拦住登记,还有士兵为等待的难民派发稀粥。 此时的声歌站在难民中止足不前。她想不出如今的苻雍是个什么样子。十年前苻雍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身量未足表情腼腆,经常笑笑不说话将眼神转开,如今竟然语声郎朗泰然自若,还担任了幽州刺史这样的实权要职? 门还是要进的。声歌身量比男性难民矮,可以夹在两个难民中穿过苻雍站的位置,这样想必不会引发什么风波。声歌用被子将自己眼睛下面全部遮住,并在路过苻雍骑马站立的城门内时佝偻着身子。声歌用余光看见苻雍穿着黑色的裤子与墨绿色马靴,小腿长而且结识,右手拉着马缰绳,一双手大且粗,手背上满是冷风吹出来的皴裂。 鬼使神差,声歌用被子捂着脸,小心翼翼地朝左边抬起脸看向苻雍。转脸的一瞬间,声歌已经有点后悔了,但又不好立刻转回去。一张成熟男性的脸出现的声歌眼前,男人身型高大,一张长方脸,一双没睡醒般的细长凤眼,下巴上还隐隐可见青色的胡子茬。 声歌惊了一下,这是苻雍他都长这么大了!这十年里他无人扶持,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苻雍眼神平静地向声歌身后望着难民,但就在声歌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忽然缓缓将眼神转到了声歌身上。这一看之下,苻雍的眼神骤然变了,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声歌心中一惊,仍然用被子遮着脸默默走开。 糟了,糟了! 现在什么情况?他认出我没有? 声歌感觉自己心跳的声音比四周的吵闹声还大。如今自己要将苻亮拉下皇位,反正这三年寿命是白饶的,这是只赚不赔。但苻雍是个王爷,当然不能将他牵扯进来。如果自己与苻雍见面,难免要有所牵扯。 但也许情况没这么糟糕。即便苻雍对自己的相貌有所疑惑,只要自己跑得快躲开他,也就不会惹出什么祸端。 声歌从难民队伍中挤出来,走进了一条躺着乞丐的小巷子里,顺手将被子扔了,捡起一条破雨毡披上,又顺手拿了一个睡觉乞丐的半张大饼。在胡同里拐了几拐,声歌找到一片屋檐坐下。 正搓着手,声歌忽然感觉到自己面前的天黑了。抬头一看,只见两名商人打扮的结实男子站在声歌面前,一个人一只手捂住了声歌的嘴,另一个人举起一口麻袋,一把将声歌罩在了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