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夜里,拔都推去一身的军务,同李彬难得的一起吃了顿热饭。 李彬之前饥一顿饱一顿,饿了便随便垫上一口,也不管是啥东西。反正也没人叫他吃饭,除了元泓、姜思源和拔都兄弟几个想着他外,也没人在乎他吃啥。 下人端上来一热腾腾的铜锅时,李彬的两眼睛差点掉进了锅里。锅中煮着鲜嫩的羊排和蔬菜,香气四溢。上次吃这等珍馐美味已是几年前在玉龙杰赤城中之事,李彬一回想起那时的鲜美滋味,肚子便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拔都听到了他腹中鸣叫,轻轻一笑道,“放开了吃,今日就我们俩在这。” “你抢了贵由的地方……”李彬提醒道。 “呵,他自找的。”拔都递给他两个小碟,里头盛着香油、葱、蒜等调味品,“你试试将羊rou蘸着这个吃,比从前直接吃更美味。” “我试试!”李彬夹了块剁成小块的羊排,蘸了些香油,吹凉后放入口中,煮得软烂的羊rou又滑嫩又筋道,肥美鲜嫩的汁水充满了口腔,再配上葱蒜香气的香油,那滋味绝了。 “啊——好吃好吃好吃!!!”李彬两眼冒光,自己在外跑了一两年,头一次吃到人吃的东西。 “多吃些,慢点。”拔都看他吃得开心,自己也觉得舒心,倒了两碗放在桌上,“这是当地人用小麦酿出的酒,酒劲太大,我叫人掺了点水,上次令你喝醉的便是这种酒。” 李彬与拔都一起一口rou一口酒,时不时碰个杯。羊rou吃多了容易腻,清爽的酒水正好解腻。 “好吃!好喝!唔……”李彬吃吃喝喝心满意足,抚摸着圆溜溜的小肚子,躺倒在身后的软塌上。 “贵由这床倒是挺软的,我都不想起身了。”李彬在床上翻滚蠕动,就像只大毛毛虫。 拔都也顺势躺在他身侧,李彬最近一直不与他亲近,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这底下铺的是熊皮。”拔都撩起被单给李彬看。 “熊?!我见过关在笼子里的,那么大一只竟然也能扒了皮?” 拔都笑了笑,“贵由这小子还是很会享受的” “哎……对了,”李彬挽住拔都的手臂,他想起白天的事情来,虽不敢深问,可终究还是好奇。 “贵由他……他性子怪怪的,也不是说不好……”李彬支支吾吾,拼命组织语言,“比如说,你与蒙哥虽然个性不同,可到底都风度翩翩,充满了王者的气度……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生气啊。虽然你们都是中原人口中的‘蛮夷’可你就是与别个不一样!” 拔都听了老半天才明白李彬只是想问问贵由的事,可被他一拍马屁还是浑身舒爽。 “贵由也是个可怜人……”拔都叹了口气,“他虽是窝阔台长子,却并不受宠,窝阔台更爱惜他的三子阔出,且有立他为太子的想法。” “我还真没见过贵由的兄弟们,还有天天很在你身边的那些弟弟,我都不知道是谁。” 拔都轻轻一笑,“有机会再为你介绍,对我来说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贵由确实有点可怜,有个那样的妈,还有与他争位的兄弟……父亲也不爱他……”李彬越说越觉得贵由可怜,心想下次见他可不能再冷眼待他了。 拔都见他只顾着可怜贵由,也假装起委屈来,“我也可怜啊,你也看看我,我没阿爸疼,没额吉爱,还尽讨些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你真的是拔都吗?”李彬知道他跟自己开玩笑,也半真半假的掐着他没什么rou的脸皮,“我怎么感觉像是谁假扮的?” 拔都任他掐脸毫无怨言,眼前鲜活明朗的李彬才是他喜欢的彬儿。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 “额……”李彬眼神闪烁,不自在地看向一边。 拔都眯起眼睛凑近了些,“你跟踪我?” “怎么能说跟踪!”李彬心虚地大声反驳道,“我就是好奇……你平时从不会急着赶我走。” “你不必担心贵由,我已经有办法了。” 李彬不喜欢他摆出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你有什么办法?不能跟我说吗?” “我本想着挺有意思的事情,到时给你个惊喜看看,不过你实在想听的话,那我现在就说给你听。” “说!”李彬将耳朵凑到他跟前,拔都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私语,李彬的面色由好奇转为惊讶,又从惊讶变成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噗呲……这样能行吗?贵由肯与你合作?” “你且看着吧。”拔都勾起嘴角笑了笑。 两人许久没有这般亲昵躺在一起聊天说闲话,气氛又平静又温馨。 “现在也没别人,你跟我说实话!”李彬突然想起了什么,端正起神色,盯着拔都细长的丹凤眼,“你到底有没有争取大汗位置的想法?” 拔都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没有,完全没有,我在父亲的封地过得好好的,何苦揽这么多烂摊子……” “行吧,我信了。”不知为何,李彬虽然安心,可到底有些失望。 “怎么?你失望了?”拔都挑挑眉毛,一脸促狭道,“难不成你真的愿意做个可敦?” “我!没!有!”李彬又羞又气,满面通红。 拔都低声笑了起来,那种从胸腔喉咙处发出的沙哑声音,每每都令李彬心动不已。他红着脸与拔都十指相扣,缠绵片刻便双双滚进了床铺深处。 李彬在草原上休息了十多天,每日溜猞猁、打兔子,偶尔帮拔都喂喂他那匹宝马良驹,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终于迎回了二十万蒙军。 钦察草原温暖潮湿,水草肥美,正是适合放牧的好地方,拔都与速不台一早便选定了这里作为将士们休养生息之地。 对钦察人反叛之事,拔都只字未提,他挂了张春风得意的笑容,当夜便于诸位王子、将军们在主帅帐中摆起了宴席。拔都一早便想着犒劳三军的事,早早地派人杀牛宰羊,或煮或烤烹制出道道美味,为将领们逐一呈上。 “诸位!”拔都低头向下扫了一眼,确认人来得差不多后站起身,高高举起酒杯,“蒙长生天庇佑,此番远征顺利攻下钦察与罗斯诸多的城池,这第一杯就感谢一直眷顾着我们的长生天——” 说罢拔都一抖手,将杯中的美酒挥洒向空中。 “第二杯酒,敬给战斗中付出生命,没能在此刻与我们共享战果的勇士们,长生天会永远记住你们的英勇——” 拔都翻转过端着银杯的手,酒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大帐厚实的地毯上。 他高高地端起最后一碗,“第三碗酒我敬给在座的各位,你们有的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兄弟、子侄,亦有曾随我的叔父与祖父出生入死的将军。今次之功,并不属于我拔都一人,更是诸位的功劳,这杯酒,权当慰劳——”说罢仰起头来一饮而尽。 “多谢拔都王子——”台下的众人也纷纷站起身来,端起酒杯饮尽。 拔都喝完了酒一低头,正对上左手侧速不台欣慰的目光。 速不台看着台阶上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似乎也被他感染,回想起当年与哲别、赤老温、博尔术他们一起追随成吉思汗的脚步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昔日迦尔迦河畔的战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十几年过去,成吉思汗早已仙逝,当年闻名天下的“四狗”“四杰”也只剩下寥寥几人。他曾担心过没了成吉思汗后蒙古的未来,可直到他认识了这位年轻的王子——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的谋略、统帅,最重要的是他在战斗中一次次的成长,速度之快令速不台也惊叹得毛骨悚然。 他甚至可以从他的身上,看到明亮而遥远的未来。 ——伟大的成吉思汗,您确实有一位合格的后继者。 速不台双手执起酒杯,微微朝拔都做了个敬酒的动作,拔都微笑着看他。 李彬并未参加蒙古人暂歇脚步的狂欢,亦没去大帐中凑热闹。 前些天萨比尔派人送来许多补给物资,其中还有许多的药品。姜思源也不嫌累,拉着李彬和元泓一起,与他拾掇药物。 “这个是啥?”李彬抖了抖手中一株紫色的叶子。 “紫苏啊!这东西治疗风寒、行气血很有效的。” “哦……那这个呢?”李彬捡起块姜黄色的块茎状物问道。 “川穹,镇痛的。” “哦……” “**的活,废话这么多呢!”姜思源嫌弃他光出嘴不卖力。 “我还没吃饭呢!干什么活!” 元泓正在啃鸡腿,闻言撕了块rou递给李彬,“吃!吃完好好干活!” “呀!鸡!”李彬许久不曾吃到鸡rou的味道,日日牛羊rou身体都快挤出油了。 李彬吧唧嘴吃得满嘴胡椒面,“你从哪弄来的?” “你那个哑巴朋友送来的,送来了一整只烤鸡,跟他一起的蒙古人说,这是他俩刚烤的送给你吃!” “嗯?梁小宸?”李彬一想就觉得不对劲,伸手去夺整只鸡腿,“人家送给我的你吃什么!” 元泓翻转腾挪叫李彬碰也碰不到他,“干完活再吃!我先替你尝尝味道!你还别说,蛮子烤的东西还真不错。” “王八蛋!还我鸡!”李彬气得直跳脚,可元泓身手灵活又抓不住他。 两人僵持着,原地转圈圈,姜思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俩,趁元泓不注意直取剩下的残鸡。 “抢什么抢!一起吃!见者有份!” 三个男人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分吃一只鸡。 吵闹的歌舞声、喧哗声随风飘了进来,李彬瞧着不远处被掳来的钦察姑娘们,被迫跳舞唱歌欢愉众人便觉得一阵心疼。 年轻的蒙古士兵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后的喜悦,可姑娘们却忍辱负重,背负着家国残破的现实,以色悦人保全性命。 “哎……”李彬不自觉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又想感怀什么?”姜思源吐了块细碎的鸡骨头问。 “可怜,有人欢喜有人愁,所谓的征服,不就是把自己的快乐强加在别人的痛苦上吗?” 姜思源点点头,“听起来好像没错。” 两人无言地继续啃着烤鸡,李彬不喜欢细小尖锐的鸡骨头,总觉得会划破自己的嘴。 半晌,元泓突然开口道,“世上总是强者说了算,谁的拳头硬谁便是道理……” 姜思源看了他一眼再次点头,“你说的也没错。” 李彬白了姜思源一眼,“这个也对,那个也对,你就没什么看法?” “我的?”姜思源嘲讽一笑,“我就庆幸自己不是被蹂躏的那个就好了。”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才对呢?”李彬想不出话反驳,甚至觉得有几分道理。 “确实啊,姜兄弟这是大实话,我们不过是凡夫俗子,难不成还要学个古时的谁谁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力挽狂澜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着,姜思源掰了个鸡翅膀嘬了口翅尖。 李彬伸出手想再撕块鸡rou,可他一划拉,只摸到了一地的鸡骨头。 “rou呢?!!” “吃了。”姜思源把啃了一半的鸡翅膀给他看。 “你吃得太慢了。”元泓将最后一块鸡胸rou满足地塞进嘴里,“你得学着抢吃的,不是顿顿饭都有人帮你照看。” “可不是嘛!他就是让人宠坏了。”姜思源斜眼与元泓对视,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话起李彬来。 李彬气坏了,双颊气得圆鼓鼓像只青蛙。草原中稀缺的资源、空旷的环境以及军营中满满的男人的体臭,都让他无比怀念汴梁的家。 他看着天空中似圆不圆的月亮喃喃自语,“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 元泓听到了他的嘟囔声,转头问道,“你家中没有消息吗?” “没有……”李彬那双漂亮的双眼皮垂了下来,“我写了两封信给家里,到现在都音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