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刹那间东淑的心里忽然又想起刚刚做过的梦,那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笑道:“你既然喜欢,以后哥哥再多弄些来就是了。” 她突然口干舌燥。 那边萧宪走到台阶处,却也终于停了下来。 最初的惊鸿一瞥,萧宪几乎认定那就是萧东淑。 但是越走近了看越认清了现实。 于是这本来急切而充满渴盼的每一步,便成了踏向深渊的步伐。 因为心里的苦,萧宪的眼圈也红了,微微湿润。 他不能言语,在长久的注视之后,便慢慢地垂了眼皮。 甘棠挡在东淑身前,本要再说的,见情形异样,竟也噤声。 沉默中,是李衾走到了萧宪的身后。 他的心情也不比萧宪好多少,只是因为经历过先前从狂喜到绝望的沟壑起伏,这会儿自然比萧宪更平静些。 李衾勉强定神:“萧兄……” 可不等李衾的话出口,萧宪已经爆发似的:“李子宁你荒唐!” 李衾愣住。 萧宪回头,双眼已经通红,一改往日的清雅淡然,萧宪吼道:“你自己疯就罢了,别拉上我!” 这李衾何其残忍而可恶,非得把他心里没愈合的旧疮疤狠狠掀起。 李衾咽了口唾沫:“萧大人……” 萧宪瞪着李衾,双手握的死紧,若不是还克制着,只怕这一拳就已经挥过去了。 终于他咬牙切齿道:“你要再敢、再敢这样捉弄我,我必不放过你李家!” 说完了这句,萧宪再也不看任何人,转身往外就走。 李衾叫道:“萧大人!” 萧宪置若罔闻,李衾跟着追了两步,心中转念一想,却又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萧宪一个人出了院子去了。 且先不提李衾留下来意欲何为,只说萧宪怒气冲冲地出了岁寒庵,心中的火烧的极为旺盛。 他上了车轿,喝命回城。 一路上,想到方才在庵内惊鸿一瞥,几乎以为是meimei真的活过来了,可毕竟又是空梦一场。 萧宪抬手遮住脸,再怎么坚强,也是心如刀绞,情绪无法自控,泪珠仍是纷纷滚落,把袖子都湿了一片。 直到进了城门,忽然有人拦路要查。 萧宪正是气头上,倒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拦他的车。 正要喝问,就听外头有人带笑道:“咦,这是吏部尚书萧大人的车吗?” 萧宪听到这个声音颇为耳熟,心中一动。 当下掀起车帘,从车轿里探头看了一眼,却见面前一人端坐马上,颀长的身段,着石青色的五城兵马司官袍,镶金蹀躞带勒在腰间,越发显得肩宽腰细,英姿勃发,赫然正是李持酒。 李持酒见轿帘动了动,便歪头打量过来,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煞气全无,只透着满满的精气神儿。 萧宪方才给李衾坑的苦极,正暗暗恼恨,心中一转念:“原来是镇远侯,镇远侯如何亲自在此?” 李持酒早打马上前,凑近了车轿,俯身笑道:“给萧大人请安!之前南街发现了一具女尸,所以正在加紧盘查,既然是萧大人的车轿自然无妨!” 萧宪微微一笑:“我因为有一件小事,刚刚跟兵部的李大人才出城。嗯,他似乎还有别的要事,便耽留在了岁寒……咳,我就先回来了。” 李持酒听见“岁寒”两字,眼神就变了变,当下挑眉:“能让萧大人跟李大人一块儿出城的,当然不会是小事,不知是怎么?” 萧宪似笑非笑的:“这个嘛……镇远侯自问李大人就知道,哦,问你的那位夫人也是可以的。” 他说了这句后,便又淡淡道:“既然镇远侯公务在身,本官就不打扰,辛苦了!”优雅地略一颔首,放下轿帘。 李持酒目送萧宪的车轿一骑绝尘,眼神已经从先前的明澈变得暗沉。 终于他一抖缰绳,调转马头往城门口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萧大哥:哎呀,这场戏就叫‘镇远侯出城捉jian,李子宁百口莫辩’~被子大人:这明明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东宝:别吱声,你们两个坑货! 第19章 且说萧宪负气而去, 只剩下李衾, 还有如坠雾里云中的东淑甘棠等人。 那原先陪着的尼姑见势不妙,半句也不敢多说,也忙退到门外去了。 李衾回头, 对上东淑凝视的眼神, 只听她说:“那个人……”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等到东淑说出那个答案,于是接道:“那是萧宪, 是兰陵萧家的人。” 东淑皱皱眉:“原来是这位萧大人啊。” 说了这句,又看向李衾:“他刚刚在说什么?” 李衾张了张口,突然觉着她在问, 而他负责回答, 主动权在她手上, 却像是审问犯人一般, 似乎本末倒置了。 于是不答反问道:“我有一件事情要跟少奶奶商议, 能否入内详谈?” 东淑回头看了看里间:“李大人身份尊贵, 这里是我们内宅女子静修的地方, 怕是不便, 传出去也有闲言碎语。” 李衾默默地看着她,是啊, 面对她……他怎么总会忘了“规矩”。 东淑道:“有什么话就在这外头说吧。”说着拾级而下, 一直走到那银杏树边上。 银杏树洒落一片荫凉,下有个石头桌子,旁边几个圆圆的石鼓。 东淑掏出帕子抚了抚, 甘棠早冲去拿了个坐垫出来:“少奶奶坐这个。” 李衾这边儿本无意落座,就在旁边站着。 不料明值见金鱼儿在外头,他就跑过来,自个儿抬手把旁边的石鼓擦拭干净:“李大人请坐。” 李衾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终于点了点头,也便一撩袍子坐了。 东淑眯起眼睛盯着旁边的树干,并不看李衾:“有什么事情,李大人请说。” 李衾迟疑。 李大人实在想不到萧宪来去如风,且反应那么大,不过他既然去而复返,总没有要无功而返的道理。 这么多的巧合,他实在是气愤而不甘心。 于是很快地收敛心神,李衾道:“我是为了那面古铜镜而来的。” 东淑本来淡淡的,听了这句却微睁双眼看向李衾:“你……”她咽了口唾沫,有些担心地看着李衾:“李大人总不会是想……” 原来东淑因为一眼看中那古铜镜,势必要占为己有,只可惜钱却是李尚书拿的,此刻见他“大张旗鼓”的回来,还带了“帮手”,竟下意识觉着此人是不是要跟自己抢? 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李衾对上她骨碌碌的眼睛,跟孱弱的身形不同,这双眼睛散发着灵透而饱满的生气儿,总会提醒着李衾她多像是他梦牵魂绕的那个人。 东淑的担忧之色都写在脸上了,李衾看在眼中,心底哑然失笑。 “君子不夺人所爱,少奶奶放心。”李衾先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东淑总算松了口气:“那大人为何提起这面镜子?” “原因是这样的,”李衾瞥她一眼,又垂眸道:“方才那位萧大人,少奶奶已经见过,这位萧大人是很擅长收藏古董的,他家里有一面铜镜,看着竟像是跟少奶奶这个有几分相似。所以我今儿才特意带了他来,谁知道他……” 东淑一一听他说着,只觉着他声音浑厚,语气不疾不徐,颇有一种安抚人心之能,听到最后便忍不住问:“他为何发脾气?” 事到如今,何必再避讳呢。李衾心中一叹,索性道:“正如少奶奶先前所说,你的样貌,的确跟我、跟我……” 他说着,可“亡妻”二字,竟像是有千斤重。 虽然那是事实,但似乎说出来就承认了东淑已去,是他避忌而不愿的,于是道:“跟我先夫人有几分相似。而萧大人,正是我先夫人的兄长,所以见了你之后,不免触景生情,情绪失控,请你不要见怪。” 东淑缓缓听来,到最后便微微皱眉,竟有几分戚戚然:“原来是这样。”她喃喃了这句,又振作精神:“李大人放心,我怎么敢见怪,那位可也是尚书大人。另外照大人所说,萧大人也是个极手足情深的人,又有什么可见怪的呢。” 李衾深吸一口气,略笑了笑:“嗯,多谢。” 东淑问:“那跟铜镜又有什么关系?” 李衾道:“萧大人很喜欢他那面铜镜,我本是想带他来看看真假,谁知他竟一怒而去,也没顾得上看见。” “然后呢?” 李衾道:“不知少奶奶可否把那面镜子借给我,让我……带去给萧大人一看?” 东淑窒息,眼中随着浮出几分猜疑:“借?” 虽然对方是堂堂的兵部尚书,出身又尊贵,不至于昧了自己的宝贝,但毕竟那是心爱之物,且钱还是人家出的,若是他仗着位高权重,一借不还,自己到哪里说理去? 倒不是小人之心,毕竟是……跟人家相比,自己太势单力薄了。 李衾原先看萧宪那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现在跟东淑说了这几句,又窥知她的种种小心思,之前那种情绪逐渐散去,倒是有些暗笑起来。 “是啊,不知少奶奶肯吗?”他故意又问。 东淑看着对方一副老谋深算的架势,有点像是令人看不清城府的狐狸,哪里敢轻易答应。 便犹豫着问道:“那、那倘若借了去,萧大人觉着是真的,又将怎么样,可还会还给我吗?” 李衾笑道:“萧大人虽然爱宝如命,却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东西是少奶奶你的,他自然不至于强行夺爱。” 东淑问:“真的?” 李衾点头:“我替他担保。” 东淑心里想:“你替人担保,我还不信你呢。”面上自然不敢说这话,只道:“李大人是本朝尚书,世家出身,一言九鼎,何况镜子又是您帮我出钱所得,如今您开了口,就算是给了李大人也无妨……” 李衾听她夸夸其谈,什么“世家出身一言九鼎”,就差再补上句“童叟无欺公平交易”了。 可听到最后一句却又有些怦然心动,当即抬眸看向东淑。 东淑给他深邃的眼睛瞧过来,心头微微一乱,却后悔自己话说的太满了,本来她是以退为进的意思,告诫李衾千万别因为区区古董堕了他李家的尊贵身份,但若是这个人真的就厚颜无耻的要了去……又该怎么改口回绝? 李衾看她眼神慌乱的,像是受惊的小鹿,不禁挑唇。他这一笑,却是风清月朗,像是春风抚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