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沈琼听着先前的事,并不觉着如何,甚至不怎么介意他隐瞒身份这件事,可如今寥寥几字,却让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汤圆似的,险些一蹦三尺高。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裴明彻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没有半点王爷的架子,偶尔甚至还会难掩愧疚。 “你怎能,”沈琼气得头疼,难以置信道,“你怎能做出如此混账的事?” 这下轮到裴明彻沉默了。 这么久以来,他也曾反复地问过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能找出个更好的法子,偏要这样一刀切? 裴明彻那时候想着,自己前途未卜,生死尚不能确定,又岂能将沈琼拉到这破烂摊子里来?贵妃母子行事想来不折手段,若沈琼有个三长两短,那该如何? 所以到最后,裴明彻选择了这条下策。 想着,与其让沈琼随自己命悬一线,倒不如让她在江南肆意过活,兴许会难过一段时日,但以她的性情,总是会好起来的。熬过去之后,沈琼仍旧能如同早年一样,高高兴兴的…… 世人并没未卜先知的本事,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你就那么将我给丢下了?”沈琼只恨不得上手挠他,气得质问道,“裴明彻,你那时是不是还想着,都是为我好?” 裴明彻无声地看着她,答案显而易见。 沈琼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殿下不愧是天家出身,可真是有够自以为是的,我用得着你这样‘为我好’?” 哪怕知道裴明彻的本意的的确确是为她考虑,但沈琼还是觉着生气,她并不需要这种自以为是的庇护。 裴明彻疼得眉头皱了起来,但却并没出声,也没躲避,而是由着沈琼发泄。 其实沈琼如今的反应,比料想的要好上许多,他最怕的不是沈琼发怒,而是她像先前那般,波澜不惊,半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 裴明彻也明白,这是因为沈琼尚在病中,不记得旧事的缘故。同一件事情,从旁人口中得知,与自己亲身经历,是相去甚远的。 “后来呢?”沈琼语气蛮横地质问道,“你就一走了之,当自己死了?” 裴明彻低声道:“后来局势稍稳,我曾经回去过一趟,紧赶慢赶,在你生辰那日回到了锦城,远远地看了会儿……” 那时候,沈琼已经缓过来,他若是露面,只会平地生波澜。 所以他日夜兼程跋涉千里,只看了那么一会儿,就孤身回京去了,还曾为此大病了一场。他那时候,的的确确是下定了决心,此生不再打扰沈琼。 只是造化弄人,当年将两人拆散,又来又将人送到了他面前来。 “裴明彻啊裴明彻,”沈琼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如今并没顾得上难过,只觉着生气。 明明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但裴明彻偏偏选了最难的那条,以至于到今日这般境地,属实自作自受……但又的确可怜。 沈琼听着裴明彻讲述这些,字字句句,都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感情,以至于连生气都并非是十足的。 其实若裴明彻当真能彻底放下她,好好地当自己的王爷,循规蹈矩地娶个世家闺秀,储君之位唾手可得,算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了。可他却偏偏没法真正割舍感情,想要将当初摔碎的铜镜重新拼起来,为此费尽心思,也算是有够傻的。 “值得吗?”沈琼看向裴明彻,好奇道,“你就真那么喜欢我?” 她尚未记起旧事,哪怕听裴明彻从头到尾讲了,也好似浮光掠影一般,并没什么切身的感受,甚至不大能理解他如今的选择。 “当年我一念之差酿成大错,到如今,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裴明彻缓慢但却笃定地说道,“我想要你。” “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舍弃,只求你能原谅。” 第83章 就如今而言, 裴明彻与沈琼之间的感情是极其不对等的。 裴明彻将旧事记得一清二楚, 深情与愧疚交织,相较而言, 沈琼的感情却是要淡上许多的, 哪怕已经知晓了前情,也没法十分感同身受。 沈琼不像从前那般痴迷深爱裴明彻, 也没有后来千帆过尽的波澜不惊,只是觉着手足无措,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像是察觉出她的心思一样, 裴明彻稍稍退后了些,温声道:“我并没要你立时就给出答复来,只是想要表明我的态度。我盼着你能原谅我,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但你若当真不愿, 我亦不会勉强……” 裴明彻心中多有不舍, 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他并不想逼迫沈琼。 沈琼稍稍缓了口气,她探身过去, 将一旁的酒坛拿了过来。她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大好, 所以并没多喝, 只抿了一口, 便没再碰。 她心中实在是太乱了, 只恨不得倒头就睡,这样就不必面对裴明彻期许的目光。 “我的确没法立时就给你答复,”沈琼被烈酒一冲,勉强定了定神, 同裴明彻道,“这件事情,我得好好想想……” 裴明彻眼神一黯,笑容也变得勉强起来,但还是温柔地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沈琼将他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中,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事情的先后是极其重要的。若她打从醒过来后就知晓此事,兴许会从一开始就避着裴明彻,并不会同他有什么往来。可偏偏她已经又对裴明彻生出好感,见过他的懊悔,也清楚他的深情与无奈,此时再知晓旧事,是没办法彻底狠下心来撇清干系的。 有那么一瞬,沈琼甚至都怀疑裴明彻是不是有意为之,自己是不是落进圈套中?但饶是如此,她心中也依旧存着不忍。 归根结底,她就是个嘴软心也软的人。 沈琼同裴明彻对视了会儿,觉着气氛渐渐微妙起来,不大自在地偏过头去:“时辰不早……” 这话还没说完,裴明彻便倾身过来,在她唇角落了一吻,随即略微退开些,两人之间隔着一掌的距离,目光交缠。 他什么都没说,但爱意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中,一清二楚。 沈琼在他这目光的注视下,只觉着脸颊发热手脚发软,心跳也快了许多,险些就要投降了。她心中觉着这样是不应当的,毕竟还没说要和好,可偏偏也做不到冷着脸义正辞严地拒绝…… 晃神间,她甚至想起了方才从裴明彻那里得知的,当年自己在桃林之中醉后求亲的旧事。 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她亦不能免俗。 裴明彻一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复又吻了上去。 与先前那次不同,他这次耐性十足,先是含着下唇轻噬着,指尖轻轻地描摹着她的脸颊与耳垂,而后唇齿交缠,反复诱导着沈琼回应…… 两人皆是饮了酒的,唇齿之间尽是酒香,还掺杂着些许的甜。 沈琼原本是双手向后撑在石阶上,可渐渐地,却只觉着手脚发软,被裴明彻拦腰抱在了怀中。分明没有喝多少酒,但她仍旧像是醉了一样,一直到分开来,都只觉着昏昏沉沉的,倚在裴明彻肩上喘气。 裴明彻低头抵在她肩上,忽而闷声笑了起来,翻来覆去地叫她的名字。 “傻笑什么?”沈琼顺势掐了他一把,但手上并没什么力气,倒更像是调|情一般,无奈道,“殿下未免太过得寸进尺了。” “阿娇,”裴明彻稍稍拉开些距离来,垂眼同沈琼对视着,“我只是希望,你回去后思虑此事时,能额外留情些……” 沈琼瞪了他一眼:“所以殿下这是……色|诱?” 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和鬓发,脸颊上的热度终于褪去些。 裴明彻竟也没有否认,想了想后笑问道:“那依你来看,这有用吗?” 沈琼被问得哭笑不得,又无言以对,跺了跺脚之后拂袖离开了。 裴明彻立时跟了上去,出了桃林之后,他总算是消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出格的话,亲自令人安排马车将沈琼给送走了。 沈琼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直到上了马车,帘子放下隔绝了视线之后,方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今日骤然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称得上是惊吓,但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又被裴明彻所谓的“色|诱”给冲昏了头,什么都顾不上了,如今方才总算得了空,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一遍。 她一言不发,桃酥则是愈发地提心吊胆。 先前沈琼随着裴明彻进了桃花林,在里边留了好长时间,桃酥未得吩咐没敢贸然进去,可看着沈琼出来后色若春花眉眼含情的模样,也不难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桃酥的心情也复杂得很,她既希望沈琼能够高高兴兴的,又不愿她就这么被蒙在鼓中,无知无觉地应下来。 直到回梨花巷家中,云姑也看出不对劲时,沈琼方才同她们坐到了一处,想着商量一下此事。 “裴明彻已经同我讲明了当年旧事,”沈琼先前总是不明白,为何云姑时常欲言又止,如今倒算是想通了,“你们也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瞒着我,更不必再顾忌,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云姑与桃酥面面相觑,两人谁都没想到,裴明彻居然会主动提及那些。沉默片刻后,云姑叹道:“这些年来几经波折,到如今,我再没什么旁的奢望,只求你能开心就够了。” “我的想法同云姑是一样的,”桃酥斟酌着措辞,小声道,“秦王殿下当年大错特错,如今倒也是在真心弥补,至于能否功过相抵,是分是合,还是全看姑娘你自己的心思了。” 这话说了也跟没说似的,毕竟这样的大事,任是谁,都不敢断言如何做是一定对的。 沈琼倒是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她托着腮发愣,沉默许久后方才又道:“我并不愿自欺欺人……就如今而言,若我真的不愿原谅他,就不会在此为难了。” 云姑见她自己说了出来,心中便也没了顾忌,如实道:“的确如此。” 先前裴明彻求和之时,沈琼压根就没有犹豫过,而是直截了当地回绝。如今她会在此犹豫不决,本身就已经是有所偏向了。 “兴许是我记不起旧事的缘故,也没办法感同身受,”沈琼剖析着自己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就觉着,他也不是罪无可赦……” 云姑先前曾经无比怨恨裴明彻,觉着他是个负心人,后来知道其中的隐情,又眼看着他为沈琼牵肠挂肚,渐渐地就也没那么恨了。 “凡事都要往前看,”云姑看向沈琼,柔声道,“你如今既然喜欢他,那些旧事不想也罢。” 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定,自然是眼下的欢愉更为重要些。 沈琼蹙着眉发了会儿呆,叹道:“容我再想想吧。” 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一旦应下来,就再也没法回头,所以还是得再三思量才好。 因着这件事,沈琼接下来的几日过得都不大清净,无论做什么的时候都时不时地想起,甚至连睡梦中都逃不过,会梦着那日在秦|王府的桃林之中的事情。 仿佛她一日不下决定,就要受一日的折磨似的。 沈琼在家中呆得心烦意乱,索性让云姑给自己梳妆打扮了一番,进宫去见太后了。 这是沈琼离宫之后头一次回来,太后见了也高兴得很,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侧坐了,和蔼地询问这些日子的事情。 沈琼被裴明彻带回京城之后,就一直在长乐宫住着,同太后很是亲近,心中是将她当做自家长辈一样看待的。如今她正为着裴明彻的事情犹豫不决,被太后旁敲侧击地问及之时,虽未正面提起,但话里话外多少还是有涉及。 太后在宫中多年,能稳坐这个位置,自然是察言观色的好手。 她将沈琼的反应看在眼中,脸上的笑意愈深,似是随口道:“说起来,皇上前几日到我这里来请安,还提及了彻儿的亲事……” 沈琼一怔:“啊?” “旁的皇子在他这年纪,早就成了亲,连孩子都有了。”太后拨着手中的珠串,叹道,“其实早些年我就想着给他定亲,只是他那时候流落在外耽搁许久,回来之后也再无要成亲的意思。我每次同他提起,都被搪塞过去。加之皇上那时受小人挑拨疏远了彻儿,那些个墙头草们惯会随风倒,一时也挑不出合心意的良配,便一直就这么拖到了如今……” 太后曾经为裴明彻的亲事愁得不行,到后来知晓他与沈琼的旧事后,方才算是明白他为何那般固执。她清楚自己这孙儿的性情,故而到如今也再没旁的想法,只盼着他能早日将沈琼给哄回来。 沈琼并不知道太后的打算,心不在焉地附和道:“秦王殿下的年纪的确不小了。” 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压根想象不到,若裴明彻娶了旁人该是怎么个情形? “话是这么说,可彻儿怕是不会答应,”太后打量着沈琼的神情,含笑道,“毕竟他一旦认准了哪个人,就再也不肯改,痴情得半点不像皇家出来的孩子。” 沈琼对上太后戏谑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老人家话中的意思,脸霎时就红了:“您,您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彻儿的年纪不小了,皇上有意委以重任,他也该正经成家立业。”太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又笑道,“阿娇,你可愿意嫁到我家来,当我的孙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