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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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冯天。”眼皮狠狠抖了三次,原来是因为这事儿,水温降下去,李怀信整个人开始发冷:“我去送你。” “别了吧。”冯天的声音低下去,却故作轻快:“你要是来,我怕老头子一个顺手,连你也给超度了。” “超呗。”李怀信满不在乎:“我让他超。” 冯天语带郑重,又比任何时候还叫得亲昵:“怀信啊。” “嗯。” “老二。” “嗯。” “以后,你别再气他了吧。” “不气了。”李怀信撇开眼,突然不敢看冯天,“以后我都顺着他行吗?!” “行。”冯天轻声嘱咐:“时不时的,也帮我照看着他点儿。” 李怀信受不了此刻冯天交代后事一样的口吻,嗓子里仿佛哽了颗枣核,堵得涨疼:“还有么?” “我怕他伤心,我走以后,怕是要伤好长一阵子的心,这又上了些年纪,别呕出个好歹来,所以你让掌教,多去寒时殿走动走动,宽宽他的心吧。” “冯天……” “我就是来跟你道个别。”冯天看着他:“出来太久,现在也该回去了,不好让师父发现,再惹他老人家生气。” “冯天。”李怀信蓦地起身,拽了衣服出浴,唤住人:“小天。” 冯天在门口驻足,回过头。 李怀信跨到他跟前儿,一张口,冯天就摆了摆手:“打住吧,那些酸不溜秋的话咱就别说了,以后呢,你就收收你那狗脾气,别尽招人厌,没人在背后咒你,才有命活得长久些。” 但李怀信从来不信这一套,反而觉得,祸害遗千年。他是什么德性就是什么德性,从不管束自己,也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他这么差的人缘儿跟脾气,却三生有幸,交到冯天这样的挚友知己。 他何德何能? 且听冯天道:“反正,往后余生,你自己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余生~风雪不是你~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放一百二十个心。 第108章 小圆子回来的时候,房门大敞,李怀信坐在凳子上,胳膊撑住膝头,躬身垂首,整张脸埋得很低,一头湿发滴着水,浸湿了那身轻薄的单衣。屋里的暖气泄出去,与室外的冰天雪地一样,刺骨寒凉。 “殿下!”小圆子吓坏了,冲进屋,囫囵抓了件皮裘往他身上披:“怎么了这是?” 李怀信缓缓抬起头,只觉浑身僵硬,瞧着小圆子紧张关切的模样,仿佛以后,就只剩下这么一个诚心待他的人了,李怀信还没有无可救药到不知珍惜,轻声唤:“圆子。” “诶?”小圆子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您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啊。”李怀信反应有些迟缓,“我刚才,沐浴来着。” 小圆子看一眼浴桶,气到了:“他们怎么伺候的,我去……”刚转身,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冻得小圆子一抖,反手握回去,像捂住冰块儿似的,也不知道他家殿下独自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多久? “是我遣他们下去的。”李怀信这会儿才发觉,应该是骨头冻僵了。 小圆子搓了搓他的手背:“我是要去把门关上,碳火烧旺些,屋子里这么冷,殿下先换身干爽的衣裳。” 待一切做完,室内渐渐开始回暖,李怀信缓了好久的神,才终于开口:“方才冯天,来跟我道别。” 小圆子正拿着帕子给他擦头发,闻言,手上蓦地一顿,就猜到了。 李怀信知道他跟冯天感情好,所以才会特意告诉他:“明日子夜,你去寒时殿一趟,送送他。” 小圆子瞬间红了眼:“就不能……”他心里一千万个舍不得,“把冯师兄留下来吗?” 怎么留,留得他不得超生么? 李怀信没说话,小圆子垂下头,吸了吸鼻子,心里明白行不通,那样只会害了冯师兄,他也不敢多嘴强求,反倒刺了他家殿下的心:“那我……去给殿下煮碗姜茶。” 拉开门,小圆子的声音嗡嗡的:“白jiejie?” 李怀信闻声抬头,就见贞白立在门外,不知她站了多久,又听去了什么。 “您来找殿下么?”小圆子把她请进屋,怕寒风灌进来,刚烧的暖气又散出去,迅速将房门掩紧。 李怀信明明为冯天黯然神伤,可见到贞白这一瞬,突然就心惊rou跳,只是陡然间的一刹那,李怀信还在为昨夜的事情不痛快,执拗着,没有主动开口跟贞白说话。 “我刚才经过……”不经意听见,贞白瞧着他脸色,沉郁,苍白,却说不出句宽慰人的话,只能道:“节哀。” 在李怀信听来,就是冷冰冰的两个字,他早就已经节哀了,在冯天死于乱葬岗的时候,他悔得恨不能把自己给剁了。 然而…… “我一直很目中无人,肆行无忌。”李怀信抬手,摁住狂跳不止的眼皮:“从来不承认自己轻率,莽撞,哪怕其实,明知道是错的,我也……会恣意妄为,因为,我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他不可一世的为所欲为,从不计后果,如今又觉得无比讽刺,牵起嘴角,悲苦又嘲弄的笑:“也包括冯天,所以这些年,我才会无数次的让他在我跟寒山君之间,左右为难。” 那时候应该觉得好玩吧,毕竟山上的日子何其枯燥,光是欺负那帮逆来顺受的师兄弟难免无趣,所以后来招惹起格外容易炸毛的寒山君。 像冯天说的,他真的是一个扎进好人堆里的坏胚,放到民间,典型的欺压百姓的恶棍,不是一句年少无知加不懂事就能洗白的。 他也用不着洗白,坏得心安理得,直到冯天今天说“以后,你别再气他了吧”,才令他开始反省自己以前所做下的所有混账事。 贞白倒是没料到,李怀信这么桀骜不驯的人,也会在人前数落自己的不是。 贞白瞧他略微发红的眼眶,犹豫间,递了根手帕过去。 李怀信瞥一眼,抬眸,直视贞白,觉得好笑,又抬手,指腹摁着双目揉了揉,更红了,才若无其事的告诉她:“我眼皮一直跳。” 贞白攥着锦帕,垂下手。 李怀信道:“先坐吧,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讲。” 碳火刚挑旺,屋里还是不够暖,他紧了紧皮裘,双手揣进袖子里:“近日宫中传来消息,可能与这个四方大阵相关。” 待贞白入座,他才将悉知的一切一一道来,对于那些国仇家恨,权谋相争,李怀信知之甚少,为此也不敢以偏概全。 贞白垂眸细听,直到他说完,才淡声搭话:“若说二十多年前,严家军造反一事,我倒是有所耳闻,那些年边疆战事告急,百姓民不聊生,全赖严家军驻守边塞,抗战杀敌。”这么久远的事情,贞白独居深山,之所以印象深刻,全赖老春那些日怒发冲冠的声讨,为边塞的将士鸣不平,说什么严家满门忠烈,世世代代,子子孙孙,皆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最后却因为门阀之争,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遗臭万年。 老春当时多喝了几杯,在不知观跳着脚骂当今天子昏聩无能,最后一个倒仰,抱着酒坛躺在麦秆儿堆里,意识朦胧的念叨:“小白啊,这世道怕是要乱了,你可千万别下山。” 李怀信听到此,忍不住插了嘴:“但你后来下山了是吗?” “是。”却不料这一走出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像老春说的,世道乱了,乱得一塌糊涂。 “你当时,为什么会出山?” 贞白沉默半响,李怀信立刻在间隙中有了猜测:“是因为我二师叔?” “他有难。”贞白惜字如金的回答,吐出三个字,却破天荒的,跟他坦白承认了。 李怀信蓦地一愣,等着下文,却久久没等到下文,果然师父预料的没错,他二师叔的下落,贞白是知情的:“什么难?他如今人又在何处?” 贞白面无表情,直视他眼睛,正欲开口,却被小圆子敲开了房门:“殿下,寒时殿的师兄在门外,说来请白jiejie过去一趟。” 明明这一瞬间,贞白就快对他道出实情,却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 正如昨夜李怀信而言,寒山君果然来请她过去,贞白转身欲走,手腕蓦地被攥住。 “不着急去。”李怀信道:“咱们先把话说完。” 腕上的掌心温凉,贞白道:“等回来再说吧。” 李怀信不肯放手,好不容易谈到贞白要对他敞开心扉了,话到一半,正勾人好奇,却惨遭打断,如何甘心。 但贞白还是那句,不是一种商量的口气,近乎于不近人情了:“回来再说。” 行吧,李怀信指腹轻轻蹭过她脉搏,松开,目送贞白踏出院落,地上的脚印乱七八糟,像心事,却说不上来这种感觉,仅仅一个背影,怎么就会教人依依不舍了? 李怀信端着姜茶,百无聊赖踱到院角,看圆子蹲在水槽边上洗毛笔砚台。 昨儿个写完字,没来得及清洗,过夜的墨汁干涸了,笔豪凝成一坨,需要在清水里泡软。 小圆子在水里晃了晃,左手掰着另外几只笔根检查:“上次也不知道是谁洗的,这么马虎,里头还有残留的沉渣,这最伤笔豪。” “是么。”李怀信捂着茶杯,小啜一口:“若是坏了,就把人找出来赔。” “那以后估计没人再敢马虎了,都是从宫里带来的上品狼毫。”昂贵自不必说,就算殿下打个对折,也得耗尽他们大半年的月钱。 水被墨汁染黑,小圆子又重新换一盆新的,不断在清水里晃动。 李怀信心里惦记寒时殿那头,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和小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纯粹为打发时间,转移注意力。 李怀信一个脑子掰成两个用,再思及严家军,在边陲活动二十余年,却未曾听闻有攻城袭地之举,甚至还数次保护遭受突厥骑兵劫掠的边陲百姓,这一招的确笼络民心。而朝廷之所以剿不干净这支叛军,也与边陲百姓为其打掩护脱不开干系。难道这支叛军看似不成气候,却早已处心积虑,在四方布二十八宿阵斩大端龙脉? 李怀信想起那位严家家主,不知他在严家军是何地位,也实在难将他与这布局深沉的幕后主谋对上号,背后应是另有高人,出谋划策。 但是…… 李怀信还没但是出个所以然,一缕阴魂倏地撞进他视线,冯天一脸大事不好的神情,突然间去而复返,十万火急的脱口:“快,贞白跟掌教打起来了!” 李怀信眼皮狠狠一抖,手里的茶杯一个没拿稳,滑出去,砸在水槽边的青石板上,四分五裂。 火已经烧到眉毛,冯天心急如焚地嚷:“寒时殿偏殿的屋顶都被贞白给掀了!” 顾不得禁足不禁足了,李怀信随冯天冲出院门:“怎么回事?” 若是贞白跟寒山君打起来,还说得过去,跟千张机? 这两个都是清冷自持的人,特别他师父,为一派之掌,最是理性克制,会起什么冲突,导致二人大打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李怀信:不要打啦!你们不要再打啦! 第109章 冯天当时就隐在寒时殿内瞧着。 寒山君伸手抚上沉木剑,一股巨大的阴邪之气递入指尖,瞬时侵皮入骨,寒凝周身,教人毛骨悚然:“这种至阴至邪……” 话到一半却倏地顿住,寒山君将整柄沉木剑握在手中,陡然睁大眼,不可思议的,仿佛手里压了千斤之重:“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