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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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听她这么说,心里很感动。嫣儿真是大度又懂事,知道罗凝霜气性不高还小心眼,便自个儿退让了。等以后嫣儿过了门,一定得好好待她。 这样想罢了,李淳就对罗凝霜道:“那就让表妹与福昌待着吧,咱们去放风筝。” 朱嫣露出了真挚的笑容,点了点头。 眼看着大皇子与罗凝霜走远了,她才缓下心来,左右张望一阵。她见朱皇后与几个嫔妃正聚在亭边喂着芙蓉池里的锦鲤,人便如脚底抹油似地开溜了。 芙蓉池边有一排垂杨柳,细细绿丝沿着池畔垂作一道帘子。人自杨柳树后过,便只余绰绰一个影子。她提着裙摆,一路环顾,总算瞧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五殿下——” 杨柳枝上吊着一个小金笼,里头的鹦鹉翠羽红冠,豆大的黑眼乌溜溜地四处瞧。李络挑着一根细柳枝,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这只鹦鹉。 他换了身衣裳,终究不是从前半新不旧的青衣了,一袭鸦青缀红边儿的衣袍,缎面笔挺挺的,颇是贵气;发冠高束,横别一支发簪,露出如玉的面孔来。他从前是清俊,如今便是华贵。朱嫣瞧着他,恍惚就在心底觉得,若他双腿康健,定会是个名冠京城的美公子吧,还哪有齐知扬什么事呀? 只可惜了,是个瘸子。 听见朱嫣的声音,李络侧过头,有些诧异地挑眉:“嫣儿?” 朱嫣听闻他这样唤自己,脚步急急一止,脸皮上蹭得腾起一层薄红。 “什么…什么‘嫣儿’?非亲非故的,五殿下这样喊,会叫旁人误会。”她挤着眉心,正正经经地说,“请五殿下还是喊我‘朱二小姐’吧。” 李络将杨柳枝搁在膝上,脸上淌出很淡的笑来。他从来是个冰雪似的人,哪里都清清冷冷的,眼睛也像一片白山黑水。可如今他看着朱嫣时那淡淡的笑,却一点也不冷,像藏在山巅后头的雪迎着日照,悄悄化开了。 “有什么要紧的,左右没有外人。”他说。 朱嫣听了,环顾一周,果见得四处没的旁人。她疑惑道:“听闻先前陛下给你拨了十来个人使唤,又是宫女又是太监的,阵仗大的很,怎么如今不见他们跟着伺候?” 帝后如今照拂他,他一身的行头都换了,太监宫女怎么不见了? 李络摇头,道:“用的不顺手,倒不如应公公一人足矣。且我习惯独处,不喜喧闹。人多了,终归是烦些。” 朱嫣听他说“习惯独处”“不喜喧闹”,一颗心轻轻下掉,有点儿惴惴。她牵了牵嘴角,说:“既五殿下喜欢独处,那嫣儿就不打搅了。”说着,脚步就迟迟慢慢地向后头退去。 “走什么?”他抬起眉眼来,说,“你又不是别人。且你特地过来的,我赶你走,倒显得我多薄情似的。” 朱嫣一听,恼色便炸开了:“五殿下瞎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恰巧路过此处罢了,何来‘特地’这一说?我瞧见这里杨柳景色好,这才过来看看的。不是有诗说,什么‘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隋主堤边……’什么来着?” 她只是随口提起一句诗来,没仔细过脑,此刻竟想不起这首前朝的吟柳之诗下半句到底是什么来了,卡在一句“隋主堤边”,反复两遍,颇有些难堪。 “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四路通。”李络接上了,唇角慢扬起来,“至于下面两句是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了,你自己去记。” 朱嫣咳了咳,道:“总之,我是恰巧过来的。五殿下听明白了?是恰巧。恰巧!” 李络还没说话呢,柳枝上的鹦鹉已经扑棱着翅膀叫唤起来了:“恰巧!是恰巧!” 朱嫣一愣,心底有些尴尬,还有点儿想把这鹦鹉拔了毛,变成一只秃顶大公鸡。 这臭鹦鹉,聪明的地儿不大对啊! 李络着实想笑,说:“这里景色确实好,既能瞧见芙蓉池,又可赏杨柳枝。你都来了,别急着走,教鹦鹉多说两句话吧。” 朱嫣瞥他,拱袖垂手:“既然五殿下这般要求,那嫣儿也不敢抗命。”说罢了,就接过李络手里的杨柳枝,走到了鹦鹉笼子边。这鹦鹉新学了个词,正在得意洋洋地叫唤着:“恰巧!恰巧!”听得朱嫣想把它立刻按到锅里头去。 但她的心到底不在鹦鹉身上。装模作样地逗了会儿鹦鹉,她便侧过身去,轻悄悄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状似无意地问道:“五殿下有没有觉得……” “嗯?” “有没有觉得,今日,我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问罢了,笔笔直地站着,就像是画卷上的仕女,那姿态、那步子,还有衣裳的褶皱,都恰好是能让人看得最最清的角度。 李络闻言,扫眼去打量她——她今日确实与往常不同,更为丰容盛饰些。朱嫣平常为了藏锋,避让于福昌公主,向来打扮的清清淡淡,以免盖过了福昌的风头,惹来了公主不快。可今日她就没有这顾忌,不仅鬓上佩了珠玉,连衣裳都挑了一身惹眼的。里头有件嫩鹅黄的窄袖短衫,下系蟹壳青色的曳地裙,外头还披了件青柳色镶金丝的外袍,里里外外的,甚是华美招展。她的脸漂亮,本就是芙蓉芍药似的美,也经得住这样堆金砌玉的造作。只是这样几层下来,似乎有些,似乎有些…… 李络皱了皱眉,小声说:“嫣儿,你怎么瞧起来比平常……胖了些?” 你怎么瞧起来比平常胖了些? 朱嫣呆住了。 鹦鹉又叫唤起来:“恰巧!是恰巧!” 作者有话要说: 切莫做直男。 第29章 有疾 朱嫣万万没想过, 自己精挑细选、反复琢磨、试了又试的一身衣服,竟得来了李络一句“胖了”的评价。 这可真是太气人了, 太气人了。 她微呼一口气, 强压下心底的恼意,露出一道灿烂笑容来, 反问道:“五殿下, 嫣儿不曾听清,您…您再说一遍?” 李络半合眼,托着下巴, 慢声说:“嗯,确实, 看起来有些胖了。” 朱嫣差点没气坏了。 这是什么人啊! 难怪李络先前一直不受宠爱, 兴许陛下刚和他说了两句话, 便被他气跑了! 朱嫣到底是爱面子,不想让李络察觉她表情不大对劲, 人在火头上。当下, 她咬咬牙, 赶紧背过身去, 假装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那鹦鹉拍着翅膀,高高兴兴地叫唤起来:“胖了!恰巧!是恰巧!胖了!” 啪。 朱嫣手里拿来逗鹦鹉的杨柳枝被折成了两半。 趁着无人瞧见,她狠狠地瞪了鹦鹉一眼——物似主人型,这一主一鸟,都不是好东西! 偏偏鹦鹉不懂她的眼神,依旧无忧无虑地眨着漆黑的豆大眼珠子, 扑棱着翅膀左右挪腾,浑然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 “嫣儿,你生气了?”她身后的李络,还一无所觉似地,以寻常的口气发问。 朱嫣顺了口气,翩然一笑,语气柔和道:“怎么会?殿下说嫣儿胖了,是嫣儿有福。”她可不能在李络面前失态了。 李络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本想安慰你一二句,如今想来,倒是没必要。” 朱嫣没好气道:“殿下想安慰嫣儿什么?说也无妨。”她还不信了,李络能说出什么话来。这人记仇,一贯喜欢膈应她。 李络慢条斯理道:“是丰腴是苗条,本不是什么有所谓之事。落在有意人的眼里,便是你白发苍苍,容颜不再了,也照旧是好看的。” 朱嫣微微一愣。 ——落在有意人的眼里,便是她白发苍苍,容颜不再了,也照旧是好看的。 她低垂了眸光,在唇舌间暗自反复咀嚼了几遍这句话,竟觉得十分动听顺耳,心底的火气也慢慢下去了。她终于别别扭扭地转过了身子,将目光落到了李络的身上,道:“五殿下说的在理,嫣儿受教了。” 她看到他始终坐在轮椅上,心头不由冒出一个念头来:也许,李络是健健康康的,还是双腿有疾;是得宠还是无宠,也不是什么有所谓之事。 落在有意人的眼里,就算他永永远远都只能坐在轮椅上,又或者一辈子无权无势、随风漂泊,他也是好的,不仅有一双雕茱萸的巧手,还有写文章的才学。整个人闪闪发光的,像块剔透的美玉。 朱嫣正这么想着,笼子里的鹦鹉又开始叫唤了:“胖——了——胖了——恰巧!胖了!” 朱嫣:…… 喔,她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她想说李络和这个陛下新赏给他的鹦鹉,一主一仆,都不是好东西! “迟早把你炖了。”她忍不住小声地埋怨。 须知道,朱嫣平时可是相当顾及自己的形象了,绝不会说这种顽劣的话来,与一只不通人情的鸟儿过不去。可偏偏在李络跟前,她会。 李络听到她的话,便觉得更好笑了。 只要是朱嫣在他跟前,他就会常常想笑,按捺不住。有时,甚至不仅仅是想笑,更想伸手去碰碰她发间的绒花。 他正慢慢藏下微翘起的嘴角,忽听得面前的朱嫣小小地惊道:“五,五五殿下…你的腿……方才,动了?!” 李络面色一凛。 朱嫣正睁大双眼,死死地盯住李络的双膝,仿佛上头生了什么花儿似的。她一边盯着,一边喃喃道:“是我瞧错了吗?方才五殿下的腿动了好一下子——” 李络目光微微飘走,淡淡道:“是你瞧错了。”顿了顿,李络的目光飘荡得更远,声音很空渺,“我自少时起便双腿不能行走,如今早已习惯了。虽哪儿都去不了,但有书本在手,便如行万里路,也不算无趣。” 朱嫣一听,且惊且疑。 李络说的这么正正经经的样子,难道当真是她看错了? 可是,就方才李络忍不住笑的那一会儿,他的腿真真切切地动了一下,她看的是那样分明。只是这一瞬过去的如此快,她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动静了。 她怔怔地盯着李络的腿,眉心结起,心底有波澜起伏。 如果—— 如果李络的腿有了好转的迹象,可以动弹,甚至日后可以重新行走,那是不是意味着…… 他不必守着那方宫墙与轮椅,也可以去看看外头的景色了?马球场上绿草如茵,他也可以策马驰骋,与旁人并辔齐驱了? “五殿下,我觉得我没看错。”她认真地说,“殿下的腿是不是有点儿好转了?” 李络目光上瞟,语气淡然:“不曾好转。还是那样儿吧。” 朱嫣打心底觉得李络的话有鬼。 这眼神,不是有鬼才怪呢。且他在自己面前,是极有可能骗人的。你瞧他一次次的骗人还少吗?先骗了柳先生,说他的功课不是她撕掉的;又骗了陛下,说自己去梅林中救他;后来还骗了福昌殿下,说他抢走了她的发簪—— 他也许就是喜欢在她面前骗人。 朱嫣目光一转,心底有了个小主意。她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说:“那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冒犯了五殿下,还请恕罪。”说着,她抬头看了眼杨柳外头的芙蓉池,道,“嫣儿出来的太久了,兴许福昌殿下和皇后娘娘都着急了,这就要失陪了。” 李络点点头。 她屈膝行礼,转身便走。没两步,脚一崴,人斜斜向着一旁倒去,口里小声惊呼道:“哎哎……” 朱嫣原本已设想好了当真摔在地上时会怎样的疼,但她最终还是没跌下去,而是被李络伸手扶住了。 “走路怎么不看着一点?”他问。 “嗯……”朱嫣撇撇嘴,眸光微微一转,小声问,“五殿下是怎么过来扶住我的……?动作倒是迅敏。” 李络喉中的话一噎。 他要扶着轮椅过来,当然赶不及扶住她。情急之下,便前倾了身子,这才堪堪接住了这粗心的丫头。可如此一来,却叫她看出端倪了。 李络松了手,淡淡道:“还能是怎么过去的?就这么过去。” 朱嫣扭头一看,李络好端端坐在轮椅上呢,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可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现下里,只觉得憋得慌。 好半晌后,她绞着自己的衣带,心有不甘地道谢了:“谢过五殿下相助。” 李络侧过眸,道:“举手之劳罢了,嫣儿也与我客气?” 正说着,朱嫣忽听得杨柳帘外头传来了李淳刚毅的声音:“表妹,你怎么与五皇弟待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