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可笑的是,那些所谓的权贵之家把女儿教得十分“规矩”,自小缠足,娇养身体,修习女德,锤炼技艺,以期高嫁。 秦莞算是贵女中的另类。 韩琼是位开明的母亲,不仅没让女儿缠足,还教她打马球、种牡丹、读四书、绘花鸟,至于女红、琴、棋之类并不强求,为此不知和秦昌拌过多少嘴。 以至于到后来秦昌彻底放弃了这对天生反骨的母女,一心疼爱萧氏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二女儿秦萱。 秦莞也不稀罕。在她眼里秦昌就是个宽于律己、严以待人、糊涂又风流的歪瓜裂枣爹。 “想什么呢?”秦耀长臂一展,抓住她的马缰。 秦莞这才发现自己走神儿走得厉害,差点骑到沟里去。 她不怪自己分心,反而怪到马头上,“也不知道看着点路,傻乎乎地往沟里跑。”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很是不服气。 “还敢犟嘴!” 秦莞笑嘻嘻地打了它一下,眼前不由浮现出梁桢骑着大马、架着雄鹰的模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 她没想到,再见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秦耀为了给她压惊,带她到景灵宫东墙下的长庆楼用饭。 长庆楼位置好,环境雅致,私密性极好,汴京城的夫人贵女们常来楼中消遣。 秦莞最喜欢他家的桐皮面和石肚羹,秦耀闲暇时便会带她来吃,二楼的雅间“魏紫”常常给他们兄妹备着。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便撞上了梁桢。 梁桢身边跟着一名五大三粗的长随,名叫大海,是他最信任的人。大海见过梁桢怀里的画像,是以看到秦莞时不由愣住了。 秦耀面色一寒,唰的一声抽出长剑,直指大海面门。 翠柏在后面配音:“闭上你的狗眼!” 大海可不是普通的长随,他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立过功的,身上还挂着个“指挥使”的头衔,管着一营的兵力,在西北大营横着走,怎会受这等鸟气? 大海想炸。 不过,没等他炸掉,秦耀的剑尖便被梁桢抵住了,用的是一方石砚。 梁桢凤眸微眯,显出几分冷酷。 大海趁机冲翠柏喊:“收起你的破剑!” 翠柏翻了个白眼,“傻子。” 大海气极,捏起拳头就要朝他抡过来。 秦莞将将反应过来,连忙抓住秦耀的衣袖,“大哥哥,快收了剑,这位便是我说的救我的那位郎君。” 秦耀皱了皱眉,似是不满于宝贝meimei夸了一路的救命恩人的长随竟是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此判断完全出于妹控兄长的夸张揣测——不过,他还是收起剑,没什么诚意地冲着梁桢抱了抱拳。 “多谢了。” 梁桢没接他的话,借此表达自己的不屑。 秦耀冷哼一声,没再多说。 梁桢也抿了抿唇,满脸倨傲。 秦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尴尬地打圆场:“今日多亏梁郎君出手相助,万言不足以致谢,择日不如撞日,郎君若不嫌弃,便由我家长兄做东请您吃顿酒席,聊表谢意。” 梁桢看着她,道:“酒席便罢了,只是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娘子,不知娘子可否行个方便?” “不行。”不待秦莞答话,秦耀便断然拒绝。 梁桢原来就不是好脾性的,三番两次被针对,顿时拉下脸。 秦莞抱歉地冲他笑笑,转而捏着秦耀的衣袖小声求:“哥,这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么大的恩情,不过是问几句话,你就应了吧?” 秦耀最受不了宝贝meimei这般小意撒娇,梗着脖子道:“一起进去。” 秦莞连忙点点头,笑盈盈地看向梁桢,“郎君,请——” 梁桢却不乐意了,“我梁某想做何事,还不需要如此上赶着。” 他的视线和秦耀的在半空中相撞,仿佛亮起噼哩啪啦的小火花。 秦莞简直惊呆了——这年头,男人都这么难伺候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6章 谁杀了她(修) 这顿“谢恩宴”到底没吃成。 梁家那边有人来报,家中似是出了急事,梁桢连作别的话都来不及说就匆匆走了。因为这个,秦耀对他更无好感。 秦莞也没了消遣的兴致,随便点了两样菜吃完便回家了。 今日去敬香,不到卯时便起了,中途又受了惊吓,还在庙里哭了一通,秦莞早就疲惫不堪,回到一方居换了衣裳洗了脸便在榻上睡起了午觉。 恍惚间,她梦到了死前的场景,婆子怎样划花她的脸、怎样颠倒黑白,魏如安怎样虚伪懦弱、怎样无情无义,秦莞一时又气又恨,大骂着醒了过来。 重生之后的这些天,秦莞恨不得把前一世的经历当作一场梦,直到今天,和魏如安的重遇无情地提醒她,有些人、有些事避无可避。 秦莞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量——魏如安的那个姘头是谁? 若是寻常外室,想必出身不高,一顶轿子抬进门便好,没必要谋害主母——更何况,她和魏如安亲都没成,她连“主母”都算不上。 既然害她,便意味着自己挡了对方的路,也就是说,这个人的目标不是给魏如安做妾,而是想堂堂正正嫁给他,做正室夫人。 有胆子谋害勋贵之女,且算准了她去相国寺的日子,还能进入侯爵之家专用的偏殿,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说明那个人并非寻常女子。 最让秦莞在意的是,对方一直躲在幢幡之后,廖廖数语也是变了声说的,这说明那人很有可能是她见过,甚至熟识的。 秦莞想起了临死前看到的那双绣鞋。 鞋子的尺寸和她的差不多,鞋的主人想必和她一样是不缠足的。 然而,京中贵女大多自小便勒出一双三岁金莲,并以此为美。像她这种祖母早逝、母亲不舍、父亲不管的少之又少。 她把认识的那些闺中女孩细细地捋了一圈,为数不多的几个“大脚姑娘”,哪一个都不像会跟魏如安私通的。 秦莞摇摇头,这也不能全然做数,毕竟嗓音都能作伪,鞋袜装戴乃至身形容貌亦可。 她懊恼地捶了下床榻,一心想要报仇,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感觉…… 好想骂人。 明月捧着一束芍药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抿着嘴笑笑,打趣道:“瞧姑娘这脸色,莫不是嫌弃奴婢们没在跟前伺候?” 秦莞白了她一眼,“这些年了,哪天歇午觉让你们伺候了?叽叽喳喳说小话,没来的吵人。” 明月将漱口的清茶送到她嘴边,又伺候着喝了润喉的蜜水,轻笑道:“嬷嬷们稳重,赶明儿换她们候着。” 秦莞听到“嬷嬷”二字,猛地想起那个颧骨有痣的婆子。当时她狠狠挠了对方四道血印子,可以确定那个痣是真的。 汴京城中体面的嬷嬷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这般明显的特征若要有心打探想必并不难寻。 想到这里,她顿时精神大振,低声吩咐:“去,把钱嬷嬷叫来。” 明月诧异:“姑娘是想对账薄?这才堪堪到月中……” 秦莞抿了抿唇,“账簿……让她带上吧,嘱咐她从角门进来,别惊动旁的人。” “是。”明月见她面色严肃,不再多问,只挑了个可靠的小厮去叫人。 钱嬷嬷生得腰粗体壮,是个能干的,听到秦莞要查账,二话不说拿上账本子就来了。 秦莞把屋里人都支了出去,只让明月退到外间远远地守着。 钱嬷嬷看到这架势心内不由打起了鼓,“姑娘今日叫奴婢过来,可是账目出了问题?” 秦莞摇了摇头,“嬷嬷且坐。” 钱嬷嬷没敢坐,心内更为忐忑,“可是飞云那丫头犯了事?”——飞云是她的女儿,从小送到秦莞身边。 秦莞把她扶起来,笑道:“嬷嬷想岔了。今日将你请来,是想让你帮我办件事。” 钱嬷嬷这才松了口气,爽快道:“奴婢全家都是给姑娘跑腿的,什么事姑娘尽管说,奴婢一准儿好好办!” 秦莞笑笑,细细地说了起来。 她想让钱嬷嬷暗中去找那个脸上有痣的婆子。 秦莞想着,找到了婆子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主子,杀身之仇说不得就要报上一报,秦莞不想日日被噩梦折磨。 之所以把这件事交托给钱嬷嬷,一来她和喜嬷嬷一样,都是秦莞母亲的陪嫁,一家老小的身契都捏在秦莞手里,忠诚可信。二来,钱嬷嬷住在府外,替秦莞管着布匹铺子和田庄,平日里见的各府丫鬟婆子不少,方便寻人。 钱嬷嬷拍着胸脯打包票:“姑娘放心,奴婢一准儿盯紧喽!” 秦莞笑笑,道:“嬷嬷办事我是放心的。只需提醒一句,此事干系重大,嬷嬷暗中查探便好,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飞云。” 钱嬷嬷虽不知道根底,却足够忠心,听了秦莞的话立即端肃了表情,郑重应下。 待她走后,秦莞又执起笔,把白日里碰到的那三只恶犬画了下来。 她从小跟着韩琼学画花鸟,尤擅写意,虽廖廖数笔却十分传神。 画完之后,她便叫人把这幅画交给了秦耀,让他暗中去查。 白天梁桢的那句话提醒了她——这三只犬的来例或许跟魏如安有关。 她必须查个明白。 *** 时间又过了两天,钱婆婆没来回话,倒是秦耀叫人传信,恶犬的事有了眉目。 午后,天气不凉不热,微风徐徐地吹着,十分舒爽。 秦莞坐在亭子里等着秦耀过来,一双水润的眸子百无聊赖地看着荷叶底下黑溜溜的小蝌蚪。 彩练去街上买果子,回来时两手空空,倒是把头上的银钗丢了,新做的儒裙也皱了,桃红色的绣鞋上沾着腥气的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