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我挑个地方,我请你和你儿子吃饭。” “不用了吧?怎么能你请我和星熠吃饭,再说了,你的卡不是被你爸冻了吗?” “我自己也赚钱的呀,哎,管他呢,”怀兮漫不经心笑着,“一会儿订好了给你发消息,你直接过来吧,我就找附近的地方,不让你多跑。星熠这会儿睡着了,我估计,他见到你心情就好了。” “他心情不好呀?”陈旖旎担心地问。 “嗯……有点吧,”怀兮笑笑,宽慰着她,“别多想,见到你就好了。小孩子嘛,好哄。” “他可不好哄。” 陈旖旎轻快地哼了声,一支烟也快抽完。 她掸了掸烟灰捻灭,转身去找楼梯边垃圾桶,而后就要下楼去了,“不说了,我抓紧忙完。一会儿见。” “好,一会儿见。” * 夜色浓稠处,雪势依然汹汹,拥堵住视线,依稀望见不远埃菲尔铁塔的塔尖儿,与它颇具几何美感的轮廓。 站在酒店十几层,远远眺望。 雪越下越大,砌成堵铅白色的墙,塔状线条埋在雪色之中,就快要被淹没,马上看不清了。 城市头顶一片葳蕤的光,不断聚合、离散,汇成了条光河,在脚下低沉涌动。 这家酒店毗邻城市主干道,源源不断的车流相互交汇,将新覆一层的雪地碾出道道痕迹。 交绕在一起,显得乱糟糟的。 雪天,黑沉无边的夜。房间内不见一丝光。 沈京墨在窗边伫立许久,垂眸望见,一辆轮廓熟悉的车子驶入这方来。他扬手就将烟掐了。 巴黎时间晚八点。 他醒后一直站在这里,一人眺望远处,不知不觉抽了很多烟。 最后烟气散尽了,连他指尖一点寂寥的猩红色,也消失不见。 他沉淀一下思绪,走到镜子前站定。 唯有浓稠夜色,将他紧紧地抱拥住。 万物与他,都静默如迷。 依着掠过窗户的一束,从远处高楼投射到这方来的微不可见的光,他抬起手腕,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打领带。 轻抬起倨傲下颌,机械腕表的表盘反射出冷冽的光线。 依稀能看到,一道浅疤掠过他手腕,蜿蜒攀爬入袖口,骇人又狰狞。 那年一块儿破碎的车玻璃从这里划过,差了丝毫就要割破他的动脉,让他殒命于那场车祸中。 他冷眼,去看镜中自己。 轮廓虚幻萧索,半侧高大身形都沉浸在黑暗中,如同半人半鬼的魍魉。 看起来,还真有点儿不死不活的。 他还是将领带一丝不苟地打完了。 穿好西装外套,出门,下楼。 他心猜着舒杨人应该到了,舒杨就打来了电话,不过他刚进电梯,信号受到干扰,接上了,那边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一层有个咖啡厅,他和舒杨约在那里见面。 站在电梯中,镜门倒映出他的身影。 慢慢地,才能将现在一副西装革履的男人,与那会儿在黑暗中照镜子的萧索鬼魅,渐渐重合在一起。 他抬起下颌,单手正了正领带。 不知是否是没睡醒,总有点儿累,浑身没什么力气。 叮咚—— 很快,电梯降到了一楼。 正要出去,身前突然掠过一阵小风儿。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儿卷着一股外面未消的寒,窜进来,他扬着胳膊,伸出白嫩的小手,不住地垫着脚,着急地,要去按上面的楼层。 可他太矮了,蹦跶了好几下,怎么都够不到。 沈京墨面无表情掠过他一眼,束了束西装,抬脚就要出去。 “叔叔。” 小家伙扬起脸,忽然喊他一声,拉着他衣角。 沈京墨再一低头。 他有着一张亚洲人面孔,眼珠玻璃珠似的黢黑,双眼皮狭窄,眉眼和五官轮廓都生得端正精致。 就是小脸煞白,额头冒起冷汗,唇也有点发白。 他捂着肚子,着急地跳脚,又用法语对他说:“你、你高,帮帮忙。” 沈京墨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收回脚。 抬头,看他指二十二层。 22层。 他目光愣滞了一瞬。 “这里,这里,帮帮忙……” 小家伙忍不住了,在他身前不断地跺脚。 “这里?”他低头看他,嗓音低沉,用法语问一遍,“22?” “对——” 小家伙似乎是着急了,觉得法语语气不足似的,平地一声中文吼出来。 吓得沈京墨一凛。 “……” “快点快点。” 小家伙好像见他有了反应,觉得他是听得懂中文的,便又用中文催促。 沈京墨摇摇头,有些无奈,不自觉牵了下唇。 “——贺星熠!” 电梯门都关了,怀兮见电梯久久没动,立刻给摁开。 也是一声怒喝甩进了电梯:“一下车跑那么快!都没出停车场呢!路上车那么多,你走丢了或者出点事怎么办?” 一通声音,沈京墨又是一惊。 注意到电梯里还有另一人,怀兮立刻收声。 抬眼去看那男人。 男人一身线条笔挺的灰色细格纹西装,气势儒雅矜冷。 他好像是要帮星熠按楼层,这么热心肠的举动,他容色却始终倦漠,眉眼藏在金丝边半框眼镜下,透着些许无可言喻的冷。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疏离气息。 拒人于千里。 怀兮又注意到,他襟口别着一枚玫瑰金的胸针——一朵花瓣残破,凋零一半的烫金玫瑰。 是顶奢sr的标识。 听说这次峰会,sr也会来的。 怀兮正沉思,又听星熠用中文,对那男人说:“叔叔……” 沈京墨一手落在口袋,瞥他一眼,在电梯门再次关闭之前,伸手,立刻按下了22层。 然后绕开他们,抬脚就出去了。 “……” 怀兮还想替星熠说声“谢谢”,电梯门就在眼前关闭了。 男人远去的高大身形,成了一道虚幻的烟,消失在金属门之间。 很快,就看不到了。 怀兮总觉得男人眼熟,却又说不上是在哪里见过。 星熠从医院就嚷嚷着要吃糖到现在,怀兮坚守底线怎么都不让,最后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她才作出退让。 但只买了冰激凌给他。小孩儿嘛,随便哄哄就行了。 谁知他吃完就不对劲儿了,那会儿缩在车后座瑟瑟发抖,小脸几乎褪去血色,直喊着肚子疼,要上卫生间。 这家酒店顶层就是22层,那里有家旋转餐厅,在法国乃至欧洲都很有名,怀兮来过一次。 星熠倒是挺懂事,没冲进楼下那个咖啡厅去上厕所,而是去他们要用餐的餐厅借用卫生间。 星熠抱着肚子,有气无力地看着她,小嘴呶得老高。 怀兮瞧着他,心疼之际,又开始后悔给他买冰激凌。昨天吃了也没事,怎么今天就会拉肚子呢。 “就快到了。” 她揉了揉他脑袋,祈祷电梯快点上去,陈旖旎快点儿过来。 数字在眼前跳动。 星熠在怀兮揉他脑袋时,忽然躲开一下,抬起头。 一直盯着那个22层的按钮。 在电梯快停下时,他突然出声:“怀兮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