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一盒明信片一共三十张。 陆则在脑海里稍一筛选,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开始有条不紊地写明信片。 第一步,先把所有姓名地址填上。 陆则的字很漂亮,刚劲有力,筋骨分明,瞧着很有几分凌人傲气,哪怕只是写个名字也很赏心悦目。 第二步,给每个人写一句祝福语。 佳节将近,祝师父中秋节快乐。 这是给正骨师父的。 佳节将近,祝师父中秋节快乐。 这是给纹身师父的。 佳节将近,祝师父中秋节快乐。 这是给二胡师父的。 陆则认认真真写完十几张、诚诚恳恳地答谢完师恩,又着手给家里人写明信片。 他写给家里人的明信片相对比较温情。 天气多变,注意身体。 这是给他妈的。 他妈总是思虑过多,一年四季都容易生病。 工作劳心,注意劳逸结合。 这是给他继父的。 他继父每天谈上亿的大生意,太辛苦了,对身体不好。 社会骗子多,交友需谨慎。 这是给他异父异母jiejie的。 他这个jiejie今年热恋和失恋不下八次,太容易被人骗,中午他又扫到她在朋友圈伤心痛哭哀悼逝去的恋情。 长假将近,记得做完作业再玩。 这是给他同母异父弟弟的。 他这个弟弟实在不太听话,作业总是堆到最后一天才做,还不肯碰他托朋友弄来的苏省各大高中模拟套题。真想不明白,光做他现在做的那些简单题目有什么乐趣可言? 陆则慢条斯理地把三十张明信片全部写完,贴上邮票放进到外面的邮箱里。 他正要转身往回走,却看到单小云开车邮政配的送件车回来了。 单小云有个件没送出去,比她还高的箱子看起来很沉,她竟轻轻松松地搬下车。 陆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单小云。 单小云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一下子感觉到陆则在看她。 单小云看向陆则所在的方向。 看到陆则时,她愣了一下,随后飞快转开目光。 陆则脚步一顿,走向单小云。 他上前问好:“你好。” 单小云紧张地说:“你好,有什么事吗?” 陆则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可能有点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真的不去上大学了吗?” 单小云沉默下来。 她低着头说:“我的身份证不在我手上,录取通知书也没有了,上不了了。” 她以前不知道身份证那么重要,也没想着要拿在手里。现在她没有身份证,也错过了去报到的日期,再想去也去不了。 她外婆曾为了这事去找她爸妈理论,结果被推得摔了一跤,脚现在还伤着。 她也想去念大学,但是,真的没有办法。 陆则说:“身份证可以去挂失补办一下。”他耐心地给单小云解释,“录取通知书丢失也有丢失的处理办法,现在都是电子学籍,很多东西联网查一查就知道真假。据我所知现在新生还在军训期间,并没有正式开学,所以如果你想去还是有机会的,我可以帮你和学校那边解释你没能及时报到的原因。” 单小云抬头愣愣地看着陆则,不太相信这样的善意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陆则说:“你力气很大。” 单小云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拐到力气上面。 单小云窘迫地说:“我,我从小力气就大。” “力气大适合当医生,像今天你给那个老人急救一样做心肺复苏就得很大力气,一般人做个三五组都很累,你把一个心梗病人从生死边缘救回来却没有丝毫疲态,”陆则满眼欣赏地看着单小云,由衷夸赞,“你是很好的医生苗子。” “…………” 虽然被夸很高兴,但是小陆医生你夸人的角度有点清奇。 如果能念大学,单小云当然想去念。 她把一天的工作收了个尾,忐忑不安地带陆则去见她外婆,和陆则商量一下具体要怎么做。 单小云外婆住在老街。 老街房子很挤,每一间都建得又窄又小,大多是两层高,二楼有个小阳台,每家每户的裤衩都挂在上面迎风招展。 陆则甚至在几户人家屋檐下看到燕子窝。 这种宁静安详的老街看着也像是一道风景,不过这是小镇居民聚居地,还没有商业化,往来其中的游客并不多。 单小云领着陆则往老街深处走,不时有邻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陆则。 别说单小云长得那么胖了,就算单小云不胖,带着这么个男生回来也是很招眼的。 陆则早习惯了别人的注目,也没在意,一脸平和地跟着单小云回她外婆家。 上次摔伤腿之后,单小云外婆的腿脚一直没好全,平时不怎么到外面去,只在家做些编绳之类的手工活。 听到门口的动静,单小云外婆抬起头往门外看去,看到单小云领着个男生回来时愣住了。 不是她看低自己外孙女,实在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不怎么和谐,陆则身材修长匀称,什么都不做光站在那里也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她外孙女却比同龄人胖一大圈,五官都被挤得看不出原来的清秀模样了。 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是怎么凑一块的? 单小云外婆忙放下手里的活,站起来关心地问:“小云啊,这谁啊?是你同学吗?” 陆则主动自我介绍:“我叫陆则,今年大四,是镇医院的见习生。我听人说起您外孙女的事,想过来了解一下。”他简单地把现在去报到的可行性给单小云外婆说了一遍。 单小云外婆一听陆则是为这事来的,忙拉着陆则坐下细说。 她抹着眼泪把事情始末告诉陆则。 事情和沈丽丽、刘倩说的出入不大,还有不少是沈丽丽她们不知道的。 比如单小云外婆去理论时被推倒在地,腿摔伤了,一直没好。 比如他们还曾打单小云外婆这处住处的主意,说是现在游客多,别人的房子装修装修变民宿,一晚能收好几百,就算一个月只逮着几个肥客那也好多钱了。 要不是单小云外婆坚决不答应,又有邻里相帮,她们这最后的容身之处怕都是要被抢走。 一提到这些事,单小云外婆就老泪纵横:“这造的是什么孽啊!” 单小云外婆也有过儿子,但是儿子死得早,老伴也去了,留给她的就只有这间小房子。别看这屋子有两层,实际上却只有两个房间,楼上楼下各一个,客厅也只摆得下一套桌椅。 就这么小一地方,他们还想抢了去! 陆则默默听着。 他从小跟着他爸辗转大江南北,什么样的家庭都见过。 有人为了挽留病重的父母卖房卖地,有人把年迈的父母赶出家门拒不供养;有人为了儿女有出息日夜辛劳,也有人鬻儿卖女只为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一样是儿女,有孝顺的也有不孝顺的。 一样是父母,有称职的也有不称职的。 很多事都让人愤怒,可是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 陆则神色沉静。 许是被陆则的平静感染了,单小云外婆的眼泪也慢慢止住了。 单小云外婆抹掉眼泪,朝陆则道歉:“不该和你说这些的,我实在是,”她揽过外孙女,“我实在是觉得我们小云太苦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怎么活都可以,可是小云才十八岁,他们怎么那么狠的心啊!偏偏我两眼抓瞎,什么都不懂,帮不了小云。你说的是真的吗?小云真的还可以去念大学?” 陆则说:“可以的。” 现在的人什么都可能弄丢,什么准考证身份证驾驶证银行卡社保卡,随随便便就不见了,丢录取通知书自然也有,一般只要开好证明到学校报到照样可以入学。单小云这种特殊情况只要解释清楚了,学校那边也给她通融一下。 单小云只是一个高中生,除了去市区考试根本没去过外面,也没有人会好心地给她解释这些事,自然不了解这些事。 上次她父亲当着她的面把录取通知书撕掉扔水沟里,她对大学的念想就断掉了:没身份证也没录取通知书,她根本不可能去上学。 她只能努力卖力气,考虑把临时工作变成正式工作。 听到陆则笃定的回答,单小云感觉自己的心慢慢活了过来。她站起来朝陆则鞠了一躬,满眼希冀地恳求陆则:“请帮帮我!” 陆则说:“其实大部分东西要你自己去跑。你有纸吗?” 单小云忙给陆则递上一本信纸。 陆则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钢笔,刷刷刷地写了几样要单小云自己去弄来的东西:身份证、学校证明、派出所证明等等。 陆则给单小云提醒:“不要怕,要是有人不给你办,你可以给他们讲讲法律法规。”他手里的笔再一次刷刷刷地动了起来,给单小云列了几条相关法律,“背下来,到时候给他们念一念,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手机录音和录像存证据。有手机吧?” 单小云点头。 为了下乡送货,她买了台几两百多块的手机,她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功能,能打电话就行。 至于现在很多人爱玩视频和自拍,她碰都不碰,她很害怕自己出现在镜头里,有时候连她都很讨厌自己的模样。 陆则交待完了,确定没有遗漏以后才说:“身份证可以慢慢来,证明你先开好,至于学校那边你不要担心,我帮你解决。” 单小云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一样,翻来覆去地背记着陆则说的话,生怕自己忘掉哪一句又上不了大学。 陆则本来准备要走了,叶老头却有话要说:“帮人帮到底。” 陆则看向叶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