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他本来的计划是跟着秋姜回如意门,处理完如意门的事情后,带着如意门的力量前往芦湾,那会儿风小雅和云笛应该已把王夫候选者们全部处理干净了,就等选夫宴上布下天罗地网,反将颐殊一军。 然而,秋姜变成了姬忽,变成了如意夫人的亲侄女,变成了真正的下一任如意夫人。那么,她之前的所有行为全都有了另外的定义。 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定义。 “我想见见姬忽。”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颐非终于做出了决定,“我想问问她,她到底在想什么。” 薛采低声道:“主人去前,曾拜托我:若姬忽一直失忆,保她一生平安。若她恢复了记忆,就……” “杀了她?”颐非心头一跳。 薛采看着他的紧张,便一笑道:“看在主人的面子上,放过她三次。” 颐非莫名松了口气,却又因此萌生出更多的烦躁来。 *** 颐非跟着薛采走进小楼。 楼里竟已汇聚了十人,全都身穿绣有白泽图案的衣服,看见薛采齐齐叩拜:“主人!” 薛采点点头,对颐非道:“为了赶在飓风前到潋滟城,我只带了这十人。” 品从目跑了,他毕竟是地头蛇,很快就会集结人手反击,所以行动一定要快! 颐非便带着这十人匆匆赶往如意夫人所在的小楼。 一路上颐非做了无数个试想,在见到秋姜后第一句该如何开口。可没等他想好到底怎么办,就发现自己已经不用想了。 因为——小楼在燃烧。 熊熊大火噼噼啪啪地燃烧梁柱,街上却一派安静,没有任何人出现救火。 大火很快蔓延开来,将旁边的楼也烧着了。 颐非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此刻的景一样——外面狂风暴雨,里面火烧火燎。 无数期待、忐忑、疑惑都被这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小楼起火,只证明一件事——秋姜要“消失”了。 就像当年南沿谢家的“谢柳”消失时一模一样。 谢柳也好,秋姜也罢,最终的最终,只是幻觉一场。 明镜菩提真亦幻,提笔无意不可诗。 第四卷 前世·蛇环 第二十四章 预言 芦湾司天台的观星塔的最高层,站着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年。 少年负手立在塔上,塔极高,足有九九八十一层,能将整个芦湾城尽收眼底。夜月下的芦湾形如一条盘踞吐芯蓄势待发的大蛇,其中两个腥红的眼睛,便是程国的皇宫所在。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晚风吹着他的袖子和下摆,仿佛就要乘风而去。 一旁驻守的侍卫,和塔下等候的仆婢加起来有近百人,怕惊扰少年,全部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少年看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 那些人便跪了一盏茶。 最终少年将负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遥指着蛇身的某个方位道:“月侵太微,南出端门,燕雀惊飞,蜂群迁闹,左右掖门,将有地动。” 众人大惊——要地震?! 少年转身走到一张四四方方的矮几前,矮几虽矮,但十分大,长宽都是九尺九寸九分,上面赫然是一盘舆图。 如果谢长晏在这里,就会觉得跟公输蛙送给她的那张玉京舆图很像,只不过,更大,也更为精致。 而舆图所显示的,是整个程国。 而上面的五个地方,被各加了一个水晶罩。五个罩子联起来,像一个星星的形状。此刻,其中一个罩子里的屋舍模型已经烧毁了。 如果颐非在这里,就会看出烧毁的那一处,正是潋滟城的三濮坊。 少年的手依次从五个罩子上划过,就像划了一个星星一般,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最终起身道:“走吧。” 侍从们齐刷刷起身,毕恭毕敬道:“是,国师!” 这个少年,正是程国新立的国师,姓袁名宿字见见,今年不过十七岁,擅风鉴,精五行。更有传闻说他因面目姣好,是女王颐殊的新宠,女王对他言听计从,耗费巨资为他搭建观星塔不说,还在全国五处地方搭了五个罩子,名为聚星阵,用来给女王添福。 能不能添福大家不知道,但劳民伤财,搞得天怒人怨却是真的。 而且,几日前潋滟城那个罩子真的着火了,整个三濮坊全都烧成了废墟,幸好没有波及其他地方。女王震怒,命潋滟城城主彻查此事,并命袁宿尽快修复聚星阵。 袁宿走下观星塔,便有一顶白色的软舆等着,抬舆的是四个脸蒙纱巾的妙龄女郎。对此也很多人曾表示过奇怪:女王那般善妒,怎会允许她的新欢身边有其他女子? 袁宿目不斜视地上了软舆,一个女郎问:“国师,去皇宫么?”声音如出谷黄鹂,动听之极。 “不去了。”袁宿揉了揉眉心,淡淡道,“你们把观星的结果禀报陛下吧。” 女郎们对视着,显得有些为难:“我们恐怕说不清楚。” “那便明日再说。”袁宿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女郎们只好抬着他回府。 *** “月侵太微,南出端门,燕雀惊飞,蜂群迁闹,左右掖门,将有地动。”半个时辰后,颐殊在寝宫中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拧眉不语。 蒙着面纱的白衣女郎道:“启禀陛下,左右掖门要地震,得趁早做准备才是。”正是声音格外好听的那一个。 颐殊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谁说这是要地震的意思?” 女郎一怔。 颐殊本已入睡,此刻掀开床帐,身上穿着一件光滑如水的宽大丝袍,光着两只脚,下榻踏在柔软的白虎地毯上。白虎稀罕,富贵人家不过用它拿来做衣,而她倒好,制成了铺满整个寝宫的地毯。 “月亮进入左右掖门,又向南出端门,意思是,会有大臣叛逆,君王将有忧患。”颐殊走到香炉前,将里面的香拨了拨,缓缓道,“再过三天就是九月初九,魑魅魍魉如今都聚集在了芦湾,谁对我忠心,谁会被收买,届时,能看得一清二楚。” 白衣女郎连忙伏地而跪,“誓死效忠陛下!” 颐殊淡淡道:“行了,你回去吧。若有人向你打听消息,就将观星结果告知,不必藏着。” “是。”白衣女郎又行了一礼,刚要离开,颐殊忽又叫住她:“见见最近在忙什么?” “国师听闻三濮坊着火,三天三夜没合眼,今晚又上塔看了半宿的星星,疲惫得很,总算回去睡了。” 颐殊的目光闪了闪,笑了:“去吧。” 白衣女郎行礼退下。 颐姝打个响指,某道垂帘后立刻冒出了一个身穿黑衣的死士。 “此女不能留了。” 死士点点头,又影子般消失在了垂帘后。 颐殊回到床榻,掀开帘子,榻上竟有另外一人。刚才白衣女郎进来禀事时,他便在帐内没出声。此刻,他看着颐殊,忽笑了笑:“这是第几个了?为什么也不能留?” “我问她原宿在忙什么,应回答‘闭门不出,三日未眠’,而不是‘总算回去睡了’。” “有区别?” “当然,前者是任务,后者是感情。她已对袁宿生了情谊,才不忍心见他不睡觉,才因他总算肯睡觉而松口气。” 男子道:“你不让那些姑娘喜欢袁宿,就别安排她们去侍奉他。给袁宿派些男人抬舆,他好你好大家都好。” 颐殊明眸流转,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吃醋啊?” 男子突然一把将她扑在身下,狠狠地掐了一把她的腰:“小没良心的!三天后你就要嫁给我了,不该有的心思还是全都断了吧!” 颐殊边躲边笑:“谁、谁说我、我一定会嫁你?” “不选我,你想选谁?胡老头?薛毛头?风病鬼?马蠢货?云二傻?还是周道士?” 颐殊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是是是,他们都是傻子呆子孩子老头子,只有你,好哥哥,我的心中只有你……”说完,像一滩快要化开的水,柔软温存地朝男子裹了上去。 夜色深沉,程宫中却有春色无边。 *** 夜色深沉,颐非却睡不着。 事实上,自三濮坊起火,失去秋姜,哦不,姬忽的下落后,他就睡不着了。 每每闭眼,就看见那对流血的耳朵,和留在沙滩上的那一个个颤颤巍巍的脚印。肆虐的海浪层层冲击上来,洗刷着那些脚印,也洗刷着他的心。 他翻来覆去,最终抱着枕头起身,敲响了隔壁房间薛采的门。 薛采穿着亵衣来开门。门才开了道缝,颐非就跟鱼儿似地从他身侧滑了进去,径自将枕头放在薛采榻上,笑道:“说来咱们也认识许久了,相交匪浅,但还没同床共枕、抵足而眠过。这样的友情是不完整的,来来来,今日把这份情谊补上。” 薛采冷冷地看着他:“一,我跟你没什么交情;二,我不与人共寝。” “别这样,明日就要进芦湾了,危机四伏,生死难测。没准这就是咱们共处的最后一夜,来来来,陪哥哥谈谈心。” 薛采只说了一个字:“滚。” 颐非眼中忽然有了泪光:“明日就要见到鹤公,实不知该如何跟他说秋姜之事。” 大概是因为此事牵扯到了姬忽,薛采神色微动,将门关上了。但他没有上榻,而是找了个垫子席地而坐。 如此,颐非躺在他的榻上,他坐在榻旁的地上,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番。 颐非拍拍空着的半边榻:“真不上来?” 薛采表情一沉。 “莫非你睡觉打鼾抠鼻磨牙放屁?” 薛采懒得再听他贫,直接道:“你不必告知风小雅秋姜就是姬忽。” 见他说到正事,颐非收起散漫之色,盯着床头的流苏看了片刻,才道:“我以为你跟风小雅是朋友。” “我没有朋友。”薛采道,停一停,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有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