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可现在知道了,一切不过是虚幻一场。 风小雅是个薄情之人。 而她,大概是受得伤实在太痛,所以选择了自我保护的遗忘。 秋姜浑身战栗,汗如雨下,浸湿了她的长发和衣衫,整个人看上去荏弱苍白,触之即碎。 风小雅看到这个模样的她,眼神忽然一变,俯过身来,似是想亲她。 秋姜没有动。 在即将触及的一瞬,他却长袖一拂,将她用力一推。 秋姜不受控制地倒回榻上,心中惊悸难言。 风小雅的表情再次恢复成冷漠,甚至比之前更阴沉,还有点生气,却不知是气她还是气他自己。 “好自为之罢。”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他想走。 秋姜实在忍不住,厉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就算要惩戒我,也得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风小雅猛地回头,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再次凝结成了霜:“你真的不记得了?” “是!”秋姜咬着嘴唇,不屈道,“我哪里得罪了大夫人?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种地方一辈子?!” 风小雅定定地凝视着她,却不说话,最后还是灰衣随从捧着煎好的药回来,打破了僵持。 “公子?”灰衣随从不明所以,转身把药递给月婆婆,示意她去喂药。 月婆婆将药捧到秋姜面前,秋姜却一滚,从榻上摔了下去。 月婆婆吓一跳,想要搀扶,秋姜却死死地盯着风小雅,用手一点点地朝他爬过去:“怎么?我所犯之错就这么难以启齿吗?你为什么不敢回答?就这样将我关在此地,我不服!” 月婆婆和闻声进屋的阿绣都吓坏了,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侍妾敢这么跟主人说话。 风小雅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万物寂灭,不喜不悲。 “你,于去年除夕夜,挑衅小慧,称我父与她有染。父亲当场呕血病逝。”小慧是他的正妻之名。 秋姜终于得到了答案。 但却发现,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自那天后,月婆婆和阿绣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 她们从前背后议论她,都说她可怜。现在,都说她可恨。 也是,区区一介妾室,气死了公公,按照律法都可以处死了,风小雅不杀她,只是将她软禁在别苑,已算仁慈。 更何况,她的那位公公,不是一般人。 月婆婆抹泪道:“丞相大人竟已仙逝了……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大伙儿得多伤心啊。” “因是家丑,所以瞒下了吧?十一夫人生得一张老实面孔,没想到竟是个毒妇!竟敢污蔑丞相大人!丞相大人一生廉洁,为国为民,怎么可能跟大夫人扒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不想伺候这种人!” 阿绣说到做到,自那之后,再不进屋。 月婆婆稍好一点,但也不像之前那般悉心周到。 秋姜就在冷水冷饭中,饥一顿饱一顿地慢慢熬着。 她形销骨立,虚弱不堪。 阿绣想,她大概快要死了吧。这样的人,活着也只是遭罪,还不如死了算了。 时光荏苒,很快过去了一年。 秋姜始终苟延残喘、半死不活地活着。 阿绣想,这人可真能熬。 第二年三月,冬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月婆婆说有客人来,让阿绣回避。 阿绣非常震惊,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客人?心中好奇得不得了,但只能乖乖待在屋子里等着。隔着窗户的缝隙看了一眼,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两人直奔秋姜的院子而去,显然是来看她的。但并不入内,也不跟她交谈,只是看了一眼后,便又离开了。 事后阿绣问月婆婆那两人是谁,月婆婆摇头:“公子没说,只说是贵客,不得怠慢。” 阿绣想,恐怕是十一夫人的亲戚,但都找到这了,为什么不索性将她接走呢? 看来公子是真的打算关夫人一辈子,以作惩戒了。 想到自己也要跟着在这冷得要命的山庄里耗一辈子,阿绣就十分绝望。 然后又一年平淡无波地过去了。云蒙山的雪积了又化、化了又积,杂草长了又枯,枯了又长。 转眼到了第三年。 阿绣算算日子,已是华贞六年的七月了。 秋姜仍是那幅魂游天外的样子。 云蒙山的七月还算暖和,但阿绣已囤了许多柴火和炭,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寒冬。 这一日,秋姜坐在窗前,盯着院子里的一块石头,神色怪异。 阿绣从院外走过时,发现她在哭。 两行眼泪无声地从她脸上滑落,五官虽依旧木讷,但眼瞳中却有了些许人间烟火的气息。 阿绣心中哼了一声,马上就是中元节了,主家那边该祭拜相爷了,这女人还有脸哭呢! 秋姜哭了许久。 当天晚上没有月亮,雷声阵阵,下了一夜的雨。 阿绣一边打哈欠一边端着隔夜的硬馒头走到秋姜房前,把馒头放地上,踢了踢门:“吃饭了。” 她扭头就走。 再过来是午时,她端着随便糊弄的米糊走到廊前,发现馒头还在地上,没有动。 阿绣生气道:“哟,还闹脾气不吃?那就永远别吃!”当即把馒头和米糊都端走了。 到了第二天,月婆婆问道:“怎么还不去给夫人送饭?” “她不肯吃。” “她不吃,是她的事。咱们该送还是得送。” “我不想惯着那种女人!”阿绣仍是愤慨。 月婆婆叹了口气:“我也不喜欢她。但是,她毕竟是公子明媒正娶过门的十一夫人,万一哪天想起她,发现我们苛刻她,到时候要处置的就是我们……” 阿绣被说服了,两人一起捧着饭菜来到小院,发现门窗紧闭,万物萧条。 月婆婆敲门,无人回应,便推开了房门。 门里空空,没有人。 月婆婆大惊,连忙四处搜寻,也没有找到秋姜。 秋姜不见了。 她逃走了。 什么也没拿。金银细软、衣服食物,通通没有少。 阿绣忍不住想:她为什么不带点值钱的东西走呢?一个女人,身无分文,还体弱多病的,能逃到哪里去? 然后又想:怎么还有脸逃?果然是个不安分的贱人! 几日后,主宅来了通知,她和月婆婆终于可以下山了。 阿绣被安排进了主宅,从主宅的仆婢口中才得知公子病倒了。秋姜送上山的第二天,公子就一病不起。秋姜生病那天,他是强撑病体上的山,回来后病情加重,至今未能下榻。 也就是说,秋姜上山三年,公子就病了三年。 而这一次,秋姜失踪的消息送到,公子当场吐血。 不会吧?阿绣想:公子真的喜欢那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啊? “当然啦!”主宅的婢女道,“公子自从娶了十一夫人,一直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眼睛里只有她,再无其他夫人的存在。若非出了那么大的事,公子根本不可能送她离开,而且,送她上山也是为了保护她啊!” 阿绣咋舌。她伺候了十一夫人三年,没觉出她有什么好的。 回忆起来,全是秋姜在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艰难行走的样子。 秋姜送上山时基本是个废人,手脚都不能动弹。 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地,就会自己穿衣梳头吃饭了,再后来,就能走路了…… 阿绣突然心悸。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病成那样,是否还能逃,还敢逃,答案对比鲜明。 真是个坏女人啊…… 伤了公子的心,害死了老爷子,最后还逃了。 真正的无情之人,是她啊。 第一章 新婢 秋姜静静地站在队伍末端。 九名侍婢一字排开,被叫到花厅里训话。 管事的张婶一个个挑剔过去,吹毛求疵地看谁都不顺眼:“你,领子歪了不知道么?你,胸开得这么低干什么?准备勾引谁啊?这是相府不是妓院!还有你,衣袖上那么大两补丁,不知道的还以为相府多苛待下人不给发衣服呢!” 被训的婢女小小声地反驳道:“是好久没给发布了呀。上次发还是公子去世前呢,都过去一年了。” “你说什么?”张婶瞪眼。 那婢女连忙噤声。 张婶继续挑剔:“你,膝盖上有污渍;你,头发太油腻,去洗一洗;你……”轮到最后一个秋姜,从上到下—— 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用一根竹簪紧紧箍住。 小脸白白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