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轻叹一声，程二娘在床边坐了下来，放软语气看着程锦玥：“玥丫头，姨母知道，咱们许家村的日子比不上你在镇上过的精细。可你现下也是当娘的人了，该长大了。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婆家哪里对不住你了？打从你怀上孩子，全家所有的好东西都进了你的肚子，连老四这个读书人都没吃上一口。就这，你还不惜福，可劲儿的跟一家人闹！你自己说说，你这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了？” “要过、要过，要过的。”接连三个“要过”，足以彰显程锦玥此刻的决心。为了让程二娘安心，程锦玥寻着原主记忆中的场景，有模有样的举起了右手，“姨母，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以后保证好好跟许……” 顿了顿，程锦玥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也不直呼许明知的大名了，很是干脆利落的代入角色，加重了语气：“我发誓以后一定跟我夫君好好过日子，再不乱发脾气、闹性子。如违此誓，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掷地有声的叫好并非出自程二娘的嘴，而是出自站在门口偷听的许奶奶。 程锦玥和程二娘皆是一愣，同时看了过去。 只见许奶奶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丝毫没有躲在门外偷听的尴尬，看向程锦玥的眼神别提多满意了：“这可是老四媳妇你自己说的！有你这句话，娘以后所有的事情都顺着你，保准不让你受丁点的委屈！” 因为又听到程锦玥说了“死”字而到了嘴边的训斥话语被许奶奶截住，程二娘也不生气，顺着许奶奶的话就点点头：“只要玥丫头你别再闹腾，咱们都听你的。” “对对对，都听你的。”只觉解决了心头最大的难题，许奶奶别提多高兴了，转头就拉着程二娘嘀咕了起来，“弟妹啊，刚刚说到老四媳妇坐月子的事情，我是打算让老四媳妇坐够四十天的。一个月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哪里养的好身子？一胎两个儿子，老四媳妇是真的辛苦了，着实是咱们老许家的大功臣。细米要买，不过不能让弟妹出银钱，咱们自家买。” 许奶奶当然知道自家眼下的窘境，可她的态度极为明确，也甚是真诚：“就是咱们全家老小都一块饿着肚子什么都不吃，也得将我两个孙子的亲娘给养好了身子！” 以着最快的速度赶回家，才刚进家门就听到许奶奶的最后一句话，许明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5章 许明知回来的太过突然，直接就给老许家带来了一个极大的惊喜。 许奶奶登时露出笑脸，欢天喜地的迎了上去：“老四回来了？怎么回来的这么快？娘托人给你带的口信，你收到了没？赶紧进屋看看你的两个大胖儿子！一个赛过一个的好看，这会儿刚吃完奶正睡着呢！对了，你这么着急赶回来，是不是没有吃饭？娘这就下厨给你做去，你再忍忍啊……” 不得不承认，许明知这个读书人在许奶奶乃至整个许家的地位是绝对崇高的。这不，许明知才刚一露面，许奶奶就忙不迭围着许明知转了。 眼看着许奶奶噼里啪啦一连串的话语说完就要转身去厨房，许明知及时将人叫住，把手中提着的口袋递了过去：“娘，把这个拿进厨房。” “哎？老四你这是买的什么？”许奶奶说着话就好奇的打开了口袋，随即惊呼出声，“老四你哪里来的银钱买细米？” “我接了抄书的活。”没有详细解释这些细米来的多么辛苦和难得，许明知的语气很是平淡。 “抄书？老四你眼下考试在即，怎么还分心抄书了？是不是手中的银钱不够？去豫州府一路上的盘缠少了对不对？这这……这都叫什么事呀！”许奶奶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每每只要看到自家四儿子又要读书又要为银钱发愁就觉得分外心酸和不安，难免就多念叨了几句，“你说你也是，好不容易抄书赚了点银钱，你就自己留着用呗！买些宣纸，再多买只笔，都成。怎么还买了细米回来？家里什么时候缺这一口吃的了？咱们家也没人吃的这么精细……” 院子里许奶奶和许明知的对话清清楚楚传进了屋里程锦玥的耳里，直让程锦玥跟着生出了窘迫。 想也知道，许明知带回来的细米是特意给她这个“金贵人儿”买的。原主若是看到这些细米是什么感受，程锦玥不知道。反正这会儿她自己挺惭愧的！ 许明知赶考在即，却还要辛苦抄书赚银钱给她买回细米……这样的夫君，原主竟然还后悔嫁过来？猪油蒙了心吧！ “你呀，遇上这么好的夫君，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显然，程二娘也是这般想的，甚至还没好气的给了程锦玥一下。 程二娘打的不算用力，程锦玥立刻讨好的笑了笑：“姨母，我这不是已经知道错了嘛！” 被程锦玥笑的心下一软，程二娘长叹一声，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道：“玥丫头，这次老四回来，你可不许再跟他闹性子了。你不是总嫌弃咱们老许家配不上你？等老四考中秀才，你的好日子就来了。老四马上要去豫州府参加院试，此事至关重要，也关乎你自己的日后。要是连你自己都不重视，谁都帮不了你。听姨母的，别乱祸祸了，安安生生在家里等着老四给你挣份天大的富贵回来，记住了吗？” “姨母，我知道的。我不是才当着你和我娘的面发过誓吗？我保证乖乖的，以后都不闹事了。”不需要程二娘再三强调，程锦玥也不会变成原主那般德行。是以，程二娘大可安心。 说实话，程二娘并不怎么安心。要是许明知没回来，她姑且信了程锦玥这一回也无妨。可听听院子里的对话！许明知一个读书人是被逼到了什么地步，才会挑考试前这么紧张的时候还分出心神去抄书赚银钱，为的就是给程锦玥买细米送回来？ 程二娘不是没脑子的人。稍微想想就能体会许明知的用心良苦，也能切身感受到许明知的那份无奈。与此同时，就将这些复杂又心疼的情绪都加诸在了程锦玥的身上：“反正你自己看着办！我是管不了你，也左右不了你。日后过的好和坏，全看你自己的命了。我家里还有一摊子活没做，先走了。” 程二娘说走就走，丝毫没有给程锦玥挽留的余地，再度变回了之前进屋时的硬邦邦脸色。 程锦玥有些懵，更多的是无辜。她说的真的是实话，发自肺腑的大实话。她不是在骗人，怎么就没人肯相信她呢？明明在许明知回来之前，她已经成功说服程二娘和许奶奶，她们三人还相谈甚欢呢…… 不等程锦玥理清楚眼前突如其来的转变，院子里就传来了程二娘和许明知的寒暄。也就只是一两句话的事情，随后房门被推开，许明知走了进来。 原主记忆中的许明知，程锦玥只知道很俊美，却没好意思仔细瞅。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没有谈过恋爱。一朝突然有了夫君和儿子，程锦玥自己也还在适应阶段。 两个儿子还好，白白胖胖的小包子暂时还不会说话，又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她也算居功至伟了，跟两个孩子也确实生出了血脉亲缘的亲密感。只是许明知这位夫君……程锦玥就很有些不自在了。 许明知进屋后并没有主动开口，一言不发的放下背上的书篓，来到了床边。 程锦玥睁大了眼睛看着许明知的一举一动。伴随着许明知的走近，她终于看清楚了之前一直没好意思在原主记忆中认真看的夫君。 只一眼，程锦玥的脸色登时就变红了，一颗心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加快跳动。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当初原主为何会那么快定下许明知这位夫君的原因。 许明知确实长得很好看，简直是太帅了，她可以整日不吃饭就一对星星眼盯着看也不觉得烦的那种长相，完完全全符合她的心仪水准，颜值超高！ 因着超出预期的惊叹，程锦玥的目光很是专注，可以说是灼热了。然而，许明知一眼也没多看程锦玥，直接就将程锦玥这么一个大活人给无视的彻底，只是认认真真的看着正躺在床上熟睡的两个孩子。 程锦玥也很快察觉到了许明知的冷淡。不，不只是冷淡，应该可以说是冷漠了。连眼角余光都不扫向她的那种冷漠，彻头彻尾的将她当成了不存在。 眨眨眼，程锦玥越发无辜了。要是她现下跟许明知保证，她以后什么事都听许明知的，绝对不再作死闹事，许明知会相信她不？ 程锦玥正绞尽脑汁的组织着任何向许明知表决心和忠诚，许明知已经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走去。从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跟程锦玥说，更别提眼神了。 目送许明知就这样离开，程锦玥忍不住伸出了尔康手：“等，等等……” 程锦玥承认，因为这是她头一回跟许明知说话，声音并不是多么的响亮。可这间屋子就这么大，她可以保证许明知绝对听见了她的阻拦。然而，许明知依旧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伸出去的尔康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程锦玥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着实受了不小的打击。她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这个家里最不容易讨好的人绝对不是性子强势霸道的许奶奶，而是她这位才刚回来就将她打入冷宫的夫君！ 默默耷拉下头，程锦玥极为认真的开始翻找原主记忆中跟许明知相处的片段，准备努力去迎合许明知的喜好。 然而，任凭程锦玥如何仔细的翻找，愣是没能找到丁点有用的信息。 原主在嫁给许明知之前，仅仅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原主藏在暗地里对许明知的偷看。除此之外，原主跟许明知再无任何的交集和接触。 等到原主好不容易嫁给许明知，大喜当日顶着红盖头在屋里坐了大半日，才终于等回半醉的许明知。两人按着规矩喝完交杯酒，就休息了。那一夜，也是毫无言语上的交流。 再紧接着，就是打从成亲次日开始，原主各种各样不间断的无理取闹，以及诸多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作死举动。 带着那么些许的不死心，程锦玥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愣是没有翻出更多的新意。 在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的翻看没有出现任何的纰漏之后，程锦玥终于得出最终的结论：原主和许明知两人之间毫无情意而言，甚至是相看两生厌。 可不就是相看两生厌么！原主兀自嫌弃着许家的一切，包括许明知这位夫君，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许明知对她这位由许奶奶一手包办的娘子也是何其的冷漠。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近十个月来，原主和许明知从未有过一次真正的言语交谈。原主是不屑跟许明知开口，那么许明知呢？ 因着在镇上读书，许明知常年不在家，只有每月的月末才会回来住两日。而这两日里，许明知做的更多的也是温习功课，对原主的各种作妖都是视而不见，从未与原主起过任何争执和冲突。 要说许明知是多么的宽容和宠溺原主，那肯定是不存在的。最起码，原主没有这样的感受，程锦玥也没看出来。 反之，在原主面前的许明知，更像是身上多了一层牢不可破的防御。许明知不会主动走出来，原主也根本靠不近。 好像、貌似，也就两人成亲当晚，许明知曾经准许原主接近过？ 忽然想明白这其中的端倪，程锦玥着实无奈了。 原主那么自诩聪慧的一个人，竟然连自己夫君的疏离和冷漠都没有看出来吗？又或者说，原主不是没看出来，只是没有放在心上？ 那么，原主的这些心情，许明知知道吗？有察觉出来吗？ 莫名的，程锦玥就有了答案，许明知知道，他什么都清楚。 想到这里，程锦玥只觉更加头大了。 原主至少在出嫁前，对许明知这个夫君确实是满意的，也曾心生无限的期许，只不过是被出嫁后许家的贫困现状给吓的后悔了。 而许明知成亲前后的心情，程锦玥虽然不得而知，但她可以明显感受到方才许明知在进屋之后的所有情绪波动。 回想着许明知格外冷漠的态度，程锦玥没来由的轻叹一声。她的这位夫君只有在看到两个孩子的时候眼中才露出过极为克制的欣喜，面对她却是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 这一瞬间，她怎么感觉自己想要留在许家的念头那么的遥不可及，漫长而又任远，看不到尽头呢？ 第6章 一如程锦玥所想的那般，许明知带回的细米都是她的独一份食物。眼看着许奶奶小心翼翼的将一大碗粘稠的细米粥端到她的面前，程锦玥愣是没好意思接过来。 “怎么了？不喜欢喝粥？你现下的身子喝粥最好，等过几天娘再给你做细米饭吃。”只当程锦玥是不想喝粥，许奶奶苦口婆心的劝道，“你先忍忍，不好吃也稍微吃点。你还要喂孩子呢，不吃可不行。对了，灶上还给你熬着鱼汤呢！你爹今个运气不错，抓了三条鲫鱼回来。娘杀了两条，一条归你，一条给老四。最后剩下的那条就没有老四的份儿了，娘给你养着在，明日午饭炖了给你吃。” 自打许大嫂过门，许奶奶就很少下厨了。等到其他几个儿媳妇陆陆续续嫁进许家，除非是给许明知开小灶，许奶奶基本都不会进厨房。不过程锦玥自打怀孕后的小灶，也都是许奶奶亲手开的。 不是许奶奶多看重程锦玥这个儿媳妇，而是程锦玥实在太会作，许奶奶看在程锦玥肚子里孩子的情面上，只得所有的好东西都先紧着程锦玥。 而这样一来，难免就很容易惹来矛盾。家里又不是只有程锦玥一个儿媳妇，就算许大嫂是个软性子，不会有意见，其他几个儿媳妇呢？ 许奶奶自己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很是理解家里几个儿媳妇心里的不痛快。所以一般情况下，许奶奶都是自己做了好吃的端给程锦玥，省得其他几个儿媳妇看见眼馋。再不然，就是嘴馋，忍不住都给偷吃了。 像今日许明知带回来的细米，许奶奶就藏的很严实，没有让几个儿媳妇碰。就是许大嫂，也不行。 许爷爷抓回来的鲫鱼也是，许奶奶原本是打算只给程锦玥一个人吃的，没想过要分给其他人。不过许明知回来了，肯定要喝上一碗鱼汤。这是家里不成文的规定，不需要许奶奶多言，许家人都心下有数。 程锦玥知道，许明知带回来的细米应该并不多，所以她才不好意思自己独吞。可要说大大方方的分给家里所有人，先不说细米够不够，许奶奶铁定就第一个不答应。 不过，许爷爷才抓了三条鲫鱼？她果然还是需要面对面亲口送出祝福才行。只是默默在心里念的效果，实在差太远了。 只是她现下正在坐月子，暂时肯定见不到许爷爷，听许奶奶的意思是打算让她养四十天的身体才能出门？那就只能等四十天以后再说了。 暗自将此事记下，程锦玥到底还是接过了许奶奶送进来的粥。否则以原主给许家人留下的坏印象，还不定她又要被许奶奶误会成什么样呢！ “娘，夫君也有喝细米粥吧？”其实就是白米粥，不过这里的人都称之为“细米”，程锦玥便也入乡随俗了。 “没呢！娘倒是想让他尝上一小碗，可他说什么也不肯，都留着给你一个人吃。”整个许家，许奶奶最疼的肯定是许明知了。之前是因着许明知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而今又多了一个理由，许明知是她唯二两个孙子的亲爹。 要知道许奶奶而今可是连程锦玥这个惯常爱作妖的儿媳妇都无限度容忍了，更何况是许明知这个亲儿子？ “这可不行。夫君要读书，最是辛苦，又费脑子。眼下院试在即，必须得让夫君好好补补身体，咱们也好安心。不然娘将我这一大碗细米粥分一半给夫君端过去？娘也知道我的食量很小，这么一大碗我是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能给许明知分一半细米粥，程锦玥还是很愿意的。吃独食的感觉，着实不怎么好。 “那你先尽量吃。实在吃不完剩下了，娘再端出去给老四吃。”能够听到程锦玥关心许明知的话语，许奶奶当然很是欣慰。投桃报李，许奶奶也顾虑到了程锦玥的心情。 让许明知吃她吃剩下的？脑海中闪过许明知冷漠的眼神，程锦玥生生打了个激灵，连忙对着许奶奶摇了摇头：“不用不用，就直接现在分，等到我吃完都凉了。夫君是读书人，吃凉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万一不小心生病又影响了接下来的院试，那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很怂，可程锦玥是真的不敢将自己吃剩的细米粥端给许明知吃。哪怕不是她亲手端出去的，程锦玥也不敢。 她丝毫不怀疑，只要许奶奶这碗吃剩下的粥端出去，那就肯定是她的锅了。任凭她怎么解释，都洗刷不了她又一次作妖的罪行！ 尽管原主身上已经黑的不能再黑，怎么也洗不白，可这样的锅程锦玥坚决不背。还是放她一条生路吧！她是真的很想安安分分在许家过日子，而且是过的其乐融融那种。 许奶奶以前哪曾听过程锦玥这么通情达理的话语？顿时连连点头，也不跟程锦玥推脱了，直接应道：“老四媳妇说的在理。可不能让老四吃坏肚子，反而把身体给弄垮了。” “对的对的。”一听许奶奶赞同了她的打算，程锦玥喜出望外，二话不说就将手里的粥又给许奶奶送了回去，“娘只管把粥端出去分给夫君，我之前吃了大嫂送过来的面，还不饿。” “老四媳妇，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细米就只有这么一点，你确定要娘端出去？”许奶奶确实是认可了程锦玥的说法。可她这一端出去，程锦玥心心念念的吃食就少了一半。等到程锦玥再喊饿的时候，就只有家里的粗粮了。 许奶奶可不想眼下瞅着程锦玥装大方，事后程锦玥又反悔更甚至是大吵大闹。届时，她可是不答应的。 “确定。”重重的点点头，程锦玥只差没举起双手双脚来表达她的诚意了。 “行吧，听你的。”许奶奶心下其实对程锦玥的诚信还存在迟疑。不过，细米粥是端出去给她儿子吃的，许奶奶也不想白白错过这难能可贵的机会。天知道下次程锦玥再假装大方的时候要等到何年何月！ 是以，逮到一次是一次，许奶奶自认不吃亏。 终于送走那碗让她如鲠在喉的细米粥，程锦玥长长的松了口气。不得不说，作妖也是一种本事，能够持续不断的作这么久的妖，原主果然也是天赋异禀了。反正程锦玥是适应不来的，学都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