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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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杂着春风。如丝如雾。远处的树木, 房屋……甚至于人们, 都虚无起来。 张居龄从容不迫地吃完早膳, 坐马车去衙门上班。作为一朝的首辅大人, 他几乎没有休息的功夫。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好在,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疲累。 路上,树鸣想了又想, 还是忍不住开口:“主子,今日咱们要去给少夫人扫墓吗?”主子一声不吭的,他总要问一声, 也好准备着东西。 他是贴身伺候张居龄的小厮, 一般都是和马夫一起坐在驭位处,偶尔也会代替马夫行驾驶之责。 张居龄停了一会儿, 声音淡淡地:“……再说吧。”妻子走了十年, 一次都不肯入梦。 是还在恨他吗? 树鸣“嗯”了一声, 却不相信。主子哪一年没有给少夫人扫墓?不过又是不由衷。他还是提前准备着吧, 别临时又用上了, 犯着急。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张居龄上午去乾清宫见皇上, 讨论历年来黄河水患的问题。下午去在建极殿批改奏折。 树鸣瞧着差不多申时了,趁着给张居龄递茶水的时候,提醒道:“主子, 外面还下着雨, 天黑的也比较快……咱们今儿得早点回家。不然,路就难走了。” 张居龄拿毛笔的右手顿了顿,再下笔就晕了墨。他转身去看树鸣:“去准备祭祀一类的东西。” 树鸣笑眯眯地:“属下早让人备下了,就怕主子您临时有需要。”怎么样?他猜想的果然准确。 张居龄没有吭声,却放下毛笔,出了书房,往门外走。 树鸣紧跟其上,又给张居龄撑开了雨伞。 主仆走到午门时碰到了顾暖,他也刚从工部出来,身穿绯色孔雀补子,带五梁朝冠。已然是朝廷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了。 顾临从刑部致仕后,顾暖聪明踏实,又有岳家一路的提携,反而是顾家最有出息的了。 顾暖先拱手行礼:“张首辅。”顾家和张家虽然是亲戚,但meimei一死,又没有留下孩子……这点亲戚情分早就淡泊如纸了。 权利都能改变人心,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你这是?” 张居龄停下了脚步。 “工部也没有什么事情。所以,我要回去陪母亲给父亲扫墓……” 张居龄“嗯”了一声,不再问什么,抬脚上了马车。 顾暖目送着张居龄的马车远去,也回头走向自己的马车。书荣跟在他身后,“首辅大人的面容看着还是很年轻的,两边鬓角却雪白一片……真是奇怪。奴才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书荣是顾暖的贴身小厮。 “管别人做什么。” 顾暖冷声道:“张首辅也是你能背后议论的。”张居龄这几年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法,其手段之高明、狠厉,闻所未闻。虽然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朝堂内外的一些恶/俗风气,但得罪的人也是数都数不清。无论是谁,只要敢挡他变.法的道路,一律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meimei还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见他如此的不近人情。就好像meimei一死……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 雨一直在下,不大也不小。 一到京郊,张居龄便下了马车。步行至妻子的墓碑前。 张家的祖坟是张恒死后才迁过来的,修建过几次,都是用泥灰岩浇筑的。大大的门楼,十分气派。 张居龄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妻子的墓碑,用袖子去擦雨迹。 树鸣要上前去撑伞,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晗儿,我又来看你了……” 张居龄蹲下,把瓜果糕点一应摆上,又倒了两盏酒。 “你在那边……过的还好吗?” 张居龄端起一盏酒,和另外一盏碰了下:“我日日都给你送钱,你有收到吗?” 他每到子夜都会亲自烧叠好的元宝给顾晗。上面清楚地写上妻子的名字,他坚信只有这样,送给妻子的钱才不会被别人抢了去。 “阴.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只管去买,别怕花钱……”张居龄喝完了盏碗里面的酒,又倒了一盏:“会有人欺负你吗?”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我记得去年清明节时,给你烧了许多纸制的护卫……要是有人欺负你,就只管打过去。谁都不怕他们。” 树鸣听的心酸,偷偷别过脸去。少夫人一死,主子的日子就过的人不人、鬼不鬼了……虽然以前少夫人在时过得也不算好,但主子每天都是精神饱满的。现在呢,只剩下漠然的冰冷了。 “……若是他们也打不过……”张居龄顿了顿:“你就用毛笔一一地记下名字,等我过去了,好好地收拾他们。” 酒坛子很快就空了,张居龄起身要走:“晗儿,我先回去了。抽时间我再来看你……”他走了几步,又开口道:“你若是想我了,就过来我梦里一遭吧。让我也看看你。这么多年了,总是想的慌。” 张居龄说完,又转身看了一眼顾晗的墓碑,才抬脚离去。 他才走几步,墓碑旁边的一棵槐树,新开的翠.绿枝叶便落了一片,刚好掉在顾晗墓碑前的盏碗里。酒水泛起了几缕波纹。 很轻,很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晚上,张居龄照旧和往常一样,去书房给紧急上奏的折子批完注语才回去秋阑阁。锡箔纸和剪刀已经准备好了。他手法熟练地拿起一张,几下就叠成了一个金灿灿的元宝…… 夜深沉。 雨却悄然停了。 树鸣在门外守着,内室里的火光一亮,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双手合十,诚恳祈祷:“少夫人,您在天上都看着呢,显显灵吧……主子过的实在是艰辛。给一点盼望头就好。” 一切都料理妥当后,张居龄撤了火盆,去净房沐浴更衣。 他现在的习惯改了许多,床上铺的用的,颜色都较为鲜艳。多为花朵样式的纹饰。 都是妻子生前的喜好。 张居龄在床上摆了两个枕头,他睡在外侧,当作妻子还在。 他不知道今晚能不能遇见她,或许也和以往所有的都一样……抱了太多希望,到最后都是失望。 内室的灯光熄灭,四周都暗了下来。 张居龄闭上眼,想了一会事情,倒也睡着了。 梦里百花盛开,也是春天。 顾晗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孩,正坐在转角游廊下的美人靠上晒太阳。旁边还站着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朗声背着诗词。 张居龄第一反应就是疑惑,然后就生气了——顾晗不是死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难道又嫁给别人了?随后就觉得不对,周围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秋阑阁的院落…… 小男孩背完了,抬头和顾晗母亲说话:“母亲,我背的熟练吗?” 顾晗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很好……待会儿你父亲抽问你时,这样就可以了。别紧张。” 小男孩笑了一下。 张居龄却看清了他的脸,那是和自己极为相近的长相……他心惊的同时又觉得怪异。 顾晗生前……并没有给他生过一男半女。 这时候,顾晗却去逗弄怀中的婴孩:“琦姐儿,想念你父亲不?” 小男孩笑了笑:“母亲,琦姐儿还太小……她知道什么是想念啊?” 他的话音才落地,便有一个男声传了过来:“谁说她不知道?琦姐儿冰雪聪明,可比你强多了。” 小男孩变了脸色,转头便行礼:“父亲安好。” 张居龄更心惊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或者说就是他自己。是更年轻一些的自己。他还来不及往下想,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然后他就进入了另外一个张居龄的身体。 顾晗见张居龄迟迟不让满哥儿起身,便悄悄地推了儿子一把,小声道:“起来说话吧。” 张灏宸惧怕父亲的威严,但一直拱着手低头又难受,就听从了母亲的话。 “夫君?” 张居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僵硬。顾晗有些吓住,抱着女孩儿去了他身边:“你怎么了?” 妻子的手伸过来,张居龄一把就拽住了,手劲之大,顾晗忍不住“嘶”了一声,开口道:“你弄疼我了……” “……顾晗?” 张居龄双眼慢慢变得猩.红:“你身子都好了?”妻子的手是温热的,太阳光下照着又有影子,绝不是传说中的鬼魂! 顾晗奇怪地看着他,“是我呀,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挣扎着抽回手,去摸张居龄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吗?” “父亲?” 张灏宸也觉得奇怪,抬头去看张居龄。 顾晗一只手抱着琦姐儿,大概是抱的不舒服了,她哇的一声哭出来。 张居龄怔怔地低头看着。 顾晗哄了一会儿,并不管用……张居龄却伸出手,“让我试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