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谢琰思忖片刻,心中有了决断。 入夜,天空漆黑一片,连星星月亮都瞧不见。林淼在屋里蹬着被子打着小呼噜,院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了。 连敲了十好几下,直将林淼也给敲醒了,院里有婆子应声跑去开门。 他不耐烦地翻个身,披着衣服起身爬到软榻上开窗往外看,看看这大晚上是谁要来扰人清眠。 结果院门一开,呼啦啦走进来好几个婆子丫头,簇拥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进了门里。 他们手上都没提灯笼,借着自己院里婆子手上的灯笼林淼揉揉眼睛定神一看,吓得赶紧一把将窗户给关上了。 来人不是旁的,正是抽他筋扒他皮的谢琰是也。在林淼看来,半夜鬼敲门都比谢琰友善多了。 如果平时撞见,那还能说是巧合没什么特别的,可这会儿直接都到他院子里来了,林淼再怎么心大也说不出这话啊。 可是自己好像也没有做什么以下犯上的事情不是? 林淼的脑袋瓜子飞转,手上穿衣服系扣子,也不等他想出什么结果来,脚步声已经从院子里到了他房门口。 林淼下榻时好赖没有腿软瘫在地上,为什么他非得被放在这样的剧情里啊!他都这么缩头缩脑了,还要大晚上找上门来,是手痒来拿他下刀的吗? 林淼颤抖着将房门给拉开,与谢琰四目相对。 第十三章 普通人里头多是的生得不伟大,死得也不光荣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是死也要死个痛快才行。 林淼手脚发软心口狂跳,忍着害怕稳住自己的声音开口问谢琰:“王妃,这么晚了,不知道您亲自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他说着话,余光里瞥见院子里自己熟悉的两个婆子正被人带着往外走,璧如却被留在了原地,等院门开了又关上,这一方小天地所框住的气氛便更加显得逼仄窒息让人肝颤了。 谢琰往前半步,林淼自动往后退了半步,侧过身去让谢琰走进屋内。 跟着谢琰来的婆子丫头只留下两个,此时站在屋外拦住了想要进屋的璧如。 璧如的表情迷惘大过于恐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林淼心有戚戚,觉得自己怕是活不过今晚,虽然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有些心理准备,这时候却也还是后悔没有把自己藏银票的位置告诉璧如,床脚旁边的那块地砖,不知道猴年马月才会被人掀开。 谢琰身着黑衣,进了没有烛火的内室,好似有半个人都隐没在黑暗中,只留个俊逸非常的侧脸,可惜没人敢去多看一眼。 林淼的手扶住门框,求生欲让他迈不动腿,脚底心都快冒出冷汗。 外头的婆子从林淼身边经过,径直进入室内,她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蜡烛燃了起来,小小一点火光。这点烛火驱散不了室内的黑暗,更驱散不掉林淼内心的恐惧。 他洗萝卜的时候手不小心在石板上蹭破点皮,林淼都觉得疼死个人了,凌迟啊…… 林淼脑中将这自己还没有感受过的滋味放大了千倍,自行勾画出了一副血腥可怕的图景。 点完蜡烛小步推出去的婆子顺手将房门给关了起来,啪嗒一小声,让林淼猛地缩了缩自己的肩膀。 同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道冰凉凉的声音:“过来。” 林淼不敢不听,他僵硬地转过身,黑湫湫的眼珠子看看谢琰,又回到地面看着自己的脚尖,自暴自弃一声不吭。 谢琰也不嫌他屋里小,自己在小桌旁坐下,见林淼离自己还有三步远,谢琰再次开口:“过来我身边坐下。” 这次指令明确,林淼也不能装聋作哑弄混过关了。 他的脚尖在地上磨蹭了片刻,慢吞吞地坐了过去。谢琰的双手垂在膝头,目光沉静看不出暴戾之气,反而有一股只是来找好友夜聊的感觉。 是来杀我的吗?这好像不是来杀我的啊。林怂怂心里犯嘀咕,因为谢琰并没有暴露出凶残本质而开始心存侥幸。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觉得谢琰的举动太过意料之外,又乖乖不敢吭气的同时,谢琰看着林淼的侧脸觉得林淼也算是人间少有。 乖顺又言听计从的人谢琰见过太多,那些奴仆那些下人,和林淼一样弱而可欺的岂止一个两个。他们生来如此,十分习惯,眼里是看不见多少别样光彩的。 然而林淼不一样,他的确是顺从地过分,几乎到了胆怯的地步,可他眼里依旧会在某些瞬间流露出独特而奕奕的神彩。出门时会因为几文钱的面纠结,回家时又还记着给家里的小丫鬟带一个糖人。被胆怯与乖顺压下去的机灵气也时不时丝丝冒出来,被谢琰的目光捕捉到。 如今看他打算,似乎也无意在府中与姨娘们争宠,反而是准备盘个小店面来自己做些生意,林淼的确在努力生活。 谢琰唇角动了动,开口回答了林淼前面的问题:“我会在这住一阵子。” 林淼闻言,一下有些回不过神来,“在这里?” 他抬头,眼睛里面映出两个跳跃的烛火,亮堂堂的。 谢琰语气平淡:“嗯,”不过他稍一停顿便抛出了让林淼紧张的下半句,“近来王府之中有刺客出没,此处位置偏僻,比清秋院安全些,白天我不会来,你可如常行事。” 林淼脑子嗡的一下,将谢琰所说的东西给消化了以后,内心瞬间炸裂了。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是拿我挡刀子啊?狗日的王八羔子,哪个有志之士要杀你,真是这天底下难找出第二个的真汉子,老天爷有眼了!你过来拉我垫背,你这一肚子的坏水是没地方放了,走起路来恐怕都要咣当作响吧!赶明儿你一睁眼就眼歪嘴斜,这才算是天道好轮回,我转头就去庙里烧香! 在心里头骂了一通爽快的,林淼这才软不楞等地开口道:“王妃,其实我这儿也不安全,我这儿都有贼来过。” 林怂怂当然是不敢直接不让谢琰住的,他只能采取迂回战术来期望打消谢琰的念头。 “贼?”谢琰挑重点反问。 “是啊,”林淼现在想起来都觉得rou疼,想起那贼,眼睛就猛地一瞪,“翻墙进来,偷了我三十两银子啊。” 谢琰倒是耐心十足,依旧反问林淼:“这样的事情,为何不曾上报?” 林淼被谢琰一句话给问噎住了。 因为怕你这大酱肘子记着我要收拾我,可谁知道我这么低调还是命苦?真是娘希匹! 林淼拘谨开口:“嗯,因为,因为我怕王妃为我的事情cao心。” 谢琰这时候再将前情后事都串联起来,才明白林福星的名声是因为几桩巧合撞在了一起,而林福星本人还一片茫然无知。而自己之所以会坐在这里,也或多或少与之有关。 世事奇妙,难得谢琰也觉得想笑。 “往后不必担心这些小贼,”谢琰道,“丢了的三十两银子明日拨还给你。” 林淼从谢琰出现就开始丧气的心情一下闪出光来,万桩坏事里头终于冒出了一件好事。 直到谢琰让他把铺盖抱到软榻上睡,林淼都毫无怨言。睡软榻没什么,给王八羔子铺个被子也没什么,三十两才是问题根本。 林穷穷不求舒服不求骨气,他只喜欢钱。 夜深人静,整个王府都在一片过分的幽宁里头。 谢琰躺在林淼的床上闭着眼睛却未曾睡着,不远处林淼的呼吸清晰可闻,从不稳慢慢变成了绵长而规律。谢琰闭着眼睛时有一种林淼正睡在自己身边的感受。 他睁开眼睛,隔着朦胧的帐子往外看。 林淼原本平躺的动作已经变成了歪七扭八卷着被子,一只脚从薄被里露出半截,有逐渐从云层之中冒出头的月光照在上面,半点不像男子的脚,却也不像女子的,过于胖了些。 谢琰收回目光,打算闭上眼睛重新入睡,耳边却忽然听见林淼轻轻哼唧了一声,“猪……蹄子。” 嘟嘟囔囔的梦话传进谢琰的耳朵里已经有些破碎,他蹙了蹙眉,没听清。 好在林淼紧接着又低呼了一句:“大酱肘子!” 这声谢琰听清了。 而林淼在哼唧了两声后慢慢又平息下去,卷着被子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等林淼起来时已经是天色大亮的时候。他睁开眼睛往见窗棱,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被子以及所在的位置,接着马上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床。 床上已经没人了,连被子都折得整整齐齐看不出有人睡过。 可谢琰的确是来睡过的,林淼坐起来一大早就叹了一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样避无可避的情形里头,以后那可怎么办? 林淼愁,有人却不愁。 兰芳院里,昨天晚上留住了陈宁的赵姨娘,早上神采奕奕满脸娇媚。她亲自去厨房做了早饭,小心侍候着陈宁喝粥。 有了昨夜陈宁的温柔,赵姨娘心中底气又足了起来,撒着娇说出自己心里头存了一阵的不满,“上回奴婢听说林公子身子不适去看他,见他那儿没什么吃穿用的,好心想送点东西给他,却不想他联合雪姨娘,生生从我这儿敲走好些燕窝,他一个男人吃什么燕窝?” 陈宁这两日听林淼的名字听了不止一次,渐渐也回想起来林淼的存在,又忆起自己似乎有诺于他,心中稍有愧疚。是以当赵姨娘抱怨时,陈宁听在耳朵里的不是林淼占了赵姨娘的便宜,却是林淼少吃短穿,着实可怜。 “不过是一些燕窝,你这有,送点过去又如何?”陈宁道,他说着还觉不够,转头吩咐下去,“有什么吃的用的补的,都给偏院那边送点过去。” 他还有雪娘要应付,林淼那儿是暂时去不了了,又不好让人眼巴巴盼着自己,送些东西也算是安慰。 而林淼这会儿正坐在桌边盯着大早上就摆上桌的大酱肘子满头问号。 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做饭的婆子已经换成了谢琰的人,便是林淼想问也不敢问,特别当婆子点出:“这是王妃特别吩咐的。” 林淼也只能心中藏一肚子气,撸起袖子啃肘子,坚决不向这种精神压迫屈服。 “公子可还觉得合口味?”婆子温声问他。 婆子并不晓得谢琰过来为了什么,多半猜测是将林淼收入了房中,因此婆子也将林淼当作了该讨好的对象,问题问得谨慎。 可林淼听了就变味了,这是谢琰让人故意问的吧? 大早上让我啃肘子腻歪死我还不够,还要这么精神压迫我?酱肘子味道再好也影响不了林淼委屈。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不说杀人恶魔现在每晚睡在自己身边,林淼抬起头掩盖气闷,脸上对婆子粲然一笑:“好吃。” 唉,人生苦闷。 第十四章 林淼站在屋里偷偷打了一个腻歪的嗝,然后拿起笔在纸上写写记记规划自己的菜谱。 好在他小时候被父母逼着学过五六年书法,而原主的那一手字也不算多好,这写起来勉强能够对付过去。 现代快餐店里菜色挺丰富的,林淼以前单位旁边就有好几家,大大小小他也吃过几次,可他写了几个字以后又担心自己拟定的菜单不够与这个时代接轨,正转头望着窗外发愣的时候,就见院门口又呼啦啦来了好些人,手上端着不少东西。 打头的那婆子站在一旁空着手笑意吟吟地说:“王爷特意嘱咐让我们送来的,是对林公子的一份记挂。” 林淼缩在窗户后头听见这句话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两个男主都中邪了。 他还真的就想不通了,自己是千躲万藏,可是怎么就和这两个男主撇不开关系?谢琰刚走,陈宁这就又来了,难不成这就是原著剧情的强大力量,自己这炮灰的命数就注定改不了了? 璧如和煮饭的孙婆子一起将陈宁送来的东西都搬到小库房里头去,而后她偷偷摸了进来,脸上难得带了忧心忡忡。 “公子,”她坐到软榻上面,往林淼身边一靠,认真道:“咱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林淼转头看她,脸上闪现出希望之光:“你也这么觉得?” 倒不是他不想和璧如交心,只是这小丫头实在不知忧愁,之前觉得陈宁对他重增关心,璧如就满心高兴。后面虽然和陈宁那边没有什么联系了,她也还三五不时地问林淼是否有什么后续计划与行动,十足将林淼看成了手段高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