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晚上的平反大会依然召开,只是低调简短很多,公布一下平反文件,村里老人们上台说一下程家当年的事迹,正名。最后说一下归还财物等事情,又让县文化馆的两位干事接洽后续工作。 程福贵子侄们闹着要把程如州抓起来,就算不枪毙也得关起来! 赵书记便组织一个现场会议,讨论程如州伤人的问题。 虽然程福贵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手臂和耳朵受了伤,很影响他以后的仕途。程福贵本身就年纪大,又想办法活动一下关系调去外县做个县干部,现在受了伤升迁肯定受阻。 所以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赵书记也不能不慎重。 程福军等大队干部,孙清辉等知青,还有村里一些有威望的老人参加了这个会议。 赵书记说了几句,就示意他们发表见解。 和程福贵关系好的要求把程如州抓起来,“有这么一个疯子在,大家还能安稳过日子?还不得整天提心吊胆?” 曾泓洁道:“也不是这样,有些人时时刻刻发疯,见人就打那是要抓起来。可有些人,平日里好好的,只对特定刺激有反应,这种为什么要抓?我在省城进修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人,他平日里好好的,只看到他后爹才发狂。他可一个无辜的人都没打过。” 姜琳:“赵书记,我们家大哥就是这样的,日常带着大宝小宝玩,从没打过人。” 孙清辉:“赵书记,我们觉得程如州不是疯子傻子,他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智商退化,变成六七岁孩子。他现在和懂事的大宝小宝一样,懂礼貌,生活自理。谁见过不随地大小便的疯子?知羞耻,生活自理就是疯和不疯的区别。” 程福贵家人立刻顶上,“不是疯子砍人,更应该枪毙!” 孙清辉:“他只是六七岁的孩子。肯定是程书记曾经做过刺激他的事情,所以他才会对程书记这么大反应。” 赵书记微微颔首示意他们继续。 商老婆子等几个老人也来参加会议,他们都支持不抓程如州。她道:“我岁数大,比别人多吃几年饭,多看几年光景,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经常拿面条接济别的孩子。” 程福贵家人还在闹,却被赵书记喝止,示意其他人继续。 程福军、程福联等大队干部的意见很重要。因为姜琳、程蕴之非常配合他们工作,没有把院子要回去,给他们解决巨大的麻烦,他们投桃报李,也认为程如州平日无害,没必要抓起来。 看大家都这样说,赵书记便松了口气。他看得出来,水槐村希望把这事儿处理成普通百姓矛盾,大事化小。他也不想闹大,毕竟刚平反程家,又当坏分子抓起来委实笑话。 最后他们觉得程如州等同六岁孩子,受到特定刺激无法控制自己,要求家人好好约束,下不为例,而程福贵算因工受伤,后续提交县革委会。 赵书记临行前,对姜琳道:“姜知青,若程如州以后再有伤人事件,绝不姑息。” 姜琳:“请书记放心,我们会严加看管。” 赵书记便带人离去。 姜琳又跟程福军、孙清辉等人致谢,感谢他们维护程如州。他们这是给她和程如山面子,她记下人情。 孙清辉悄悄道:“姜琳,现在就看他醒了以后什么状态。” 如果还是这么暴力,肯定要有措施。 姜琳点点头,赶紧跟他们告辞,带着闫润芝和大宝小宝回家。 到了门口,姜琳又叮嘱一下大小宝,让他们暂时不要和大哥玩了。 大宝忐忑道:“mama,他们说大哥是疯子,是真的吗?”之前小孩子骂大哥是傻子他很生气,现在却有些相信。 姜琳摇头,“当然不是,他只是病了。就和你肚子疼一样,只不过他的疼在脑子和心里。” 小宝:“那大哥会不会好啊?” 姜琳揉揉他的头,“当然会的。咱们千万别说他有病的事儿。” 大宝小宝点点头:“不说。” 姜琳让闫润芝带着大宝小宝先去正房,她去西厢看看程如州。砍了程福贵以后,程蕴之把他安顿在厢房,生怕在正房吓到孩子。 程蕴之已经给他仔细擦洗过,手上伤口也处理好,这会儿他睡得像个孩子一样恬静。 姜琳小声问:“爹,大哥方才好像只认得程福贵了呢。”别人都不认识,就奔着程福贵去。 程蕴之点点头:“他心里一直憋着仇呢。” 姜琳:“刚才开会商量,下不为例。要是大哥醒来还是不能控制自己……” 程蕴之:“不会的,别怕!文生醒过来就正常的。今儿那混蛋不到咱家来,文生也不会伤人。” 说了几句话,程如州突然醒了,他睁开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琳。 姜琳试探地小声叫他:“文生?” 听到她的声音,他原本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盯着她,眼神变得柔软起来。 看他这样,姜琳松了口气。 “娘——”他放声大哭起来,爬起来一把抱住姜琳,“你被坏人抓走啦,我拼命追拼命追……” 姜琳拍拍他的后背,抚摸他的头,“没的,坏人被你打死再也不会来抓娘。” “真的吗?”他已经忘了之前的一切,“真的被我打死了吗?” 姜琳点头,坚定道:“真的被你打死了,再也不会来。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更不用再想打他。娘现在有爹、爷爷嫲嫲、冬生保护,谁也欺负不了娘。” 他立刻笑起来,灿烂无比,“娘,我棒不棒?” 姜琳点点头:“很棒了,你是最棒的。” 文生立刻跳下地,“大冬生小冬生,听见没有?娘说我是最棒的!” 大宝小宝立刻跑出来,上前紧紧抱着他的腿,“大哥,你刚才去哪里啦?我们可想你了。”文生变了个样子,可凶可狠,他们都不认识。 文生也纳闷,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呢,我好像睡着了。你们看到我打坏蛋了吗?” 大宝小宝摇头,“娘不让看,说吓人。” 文生:“吓人吗?我也不知道。” 姜琳故意用程福贵的名字试探他,文生却没有任何反应,“是谁?” 姜琳道:“就是大坏蛋,已经被你打死,以后再听到这个名字看到这个人,都是假的。” 文生对此一点感觉也没有,“假的,就和扮戏一样吗?” 姜琳点头,“对的,真的死了,现在是扮戏,假的。” 文生就笑,他一眼看到外面黑乎乎的,叫道:“哎呀,怎么这么黑,我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好饿啊。” 闫润芝忙道:“你出去玩野了嘛,叫你也不回来吃饭,还给你留着呢,快来。” 大家都去堂屋,坐在饭桌前陪他吃饭。 文生一副幸福的模样,“爷爷、嫲嫲、娘……我爹……嗯,爹出车了,还有大冬生小冬生,咱们一家人都在,真好。” 他笑得比小宝还像个孩子,吃着咸rou烩饼,越吃越香,“好吃,我真的好饿啊。” 姜琳怜惜地看着他,可怜的孩子忙活了一上午干力气活儿,昏过去两顿饭没吃,可不就饿坏了?“你慢些吃。” 文生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笑道:“这下有力气给你们唱戏。今儿唱个什么呢?” 他眼珠子一转,“来了,就唱《精忠记》。”他朝着姜琳微微一笑,“娘,你提个词。” 姜琳哪里知道什么精忠记,什么词的,就听文生已经自己唱起来,唱到最后他眉眼带笑,“……人生切莫使jian心,若使jian心祸必侵。莫道阴阳无报应,冤冤相报自来寻。” 听他唱词,姜琳寻思应该是唱岳飞和秦桧。 闫润芝打着拍子听得如痴如醉,她从小就爱听戏,后来在农场有几个劳改的戏子,其中一个愤世嫉俗,被斗也不改,没人的时候经常自己唱,闫润芝和文生也跟着听了好些。 姜琳发现就自己听不懂,大宝小宝俩也听得津津有味,真是醉了。 听着听着,大宝小宝还能把唱词复述一边,然后改成琳琳和冬生。 姜琳:“……”你俩够了!这个什么东窗事犯、精忠记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既不是岳飞也不是秦桧。 …… 翌日,县医院干部病房。 程福贵被程如州砍了一刀,咬掉半个耳朵,当时就由赤脚大夫照顾着送到县医院去。没有生命之忧,但是右臂被砍了一刀,估计很难恢复如初。左耳朵被咬掉一半,创口太大,虽然接上,却不能恢复完好。 程福贵包着头、吊着胳膊,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一样嘶吼着。 县革委会有消息下来,因为他受伤,可能相貌受损有碍观瞻,升迁的事怕是要黄。这可把程福贵气得差点原地爆炸,毕竟他卯足了劲要再拼一把,已经光明在望,可以转到应县去当副书记,到时候退休也有体面的职位养老。 谁知道……被程如州这小畜生又给搅和了! 程福万:“大哥,我、我去给你报仇,枪毙了那个小畜生!要不是商伟业那个老不死的护着,当年我就弄死他了!” 程福贵:“别冲动,县里怎么说?” 程福万如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县里根本没当回事,赵书记在村里开了个会,说程如州日常乖,这是受到刺激没法控制自己,让家里人好好约束,下不为例。” 程福贵恨得直咬牙,结果钻心钻脑得疼。 程福万:“大哥,是不是他们故意针对你啊。那么多转业回来带伤的,不是都当干部?” 程福贵颓然地靠在床栏上,带伤转业的有几个能当政府机关干部的?多半是安排进公社、民兵连、公安局做跑腿的。 程福万还在那里唠叨:“大哥,咱们一定想个办法把小畜生弄死,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想杀你?” 程福贵忍着剧痛:“县里对当年的事有没有什么说法?”姜琳重提旧事,他很是恼火。 程福万摇头,“这倒没有。” “那就好,你去县公安局打点一下。让他们过了这阵子,找个借口把程如州抓起来。”当年就该弄死他,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平反,太大意了。 过了几天,县里下来意见,程福贵受伤,不适合继续繁重的工作,让他好好养伤,暂时让副书记顶上。程如州伤害程福贵事件纯属意外,不予追究。 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姜琳彻底松口气。闫润芝高兴地关上门,在院子里插上三根指头粗的棉花柴当高香,让一家子轮流拜拜。 轮到文生的时候,他嘻嘻哈哈的,“拜天地啦。”他对着大宝小宝拜,又拉着姜琳拜。 姜琳笑道;“拜天地只能和媳妇拜,不能和娘、弟弟拜。” 大宝小宝就拉着文生,“咱们拜,大哥你当媳妇。” 姜琳又领着文生大宝小宝去大队道谢,给他们瞧瞧文生的样子,好让他们放心。 看他比小宝还小的样子,程福军等人心里也不是滋味,也不说什么,只让人给他们送商定的钱和粮食。 程蕴之、闫润芝、程如州三个人,一天一斤半带皮的粮食和二两油,一个月十块钱,一个月一人一斤rou,一年一人五斤皮棉,15尺布。另外还有对过去财物的补偿,都换成工分,可以用工分和大队换物资,不管是粮食、柴火等,都可以。 大队不会总杀猪,这个rou以大队的名义买在公社屠宰组,他们按月去领。 这样三人哪怕不劳动,也有生活保障。 五亩自留地,有一亩在村子边上,土壤肥沃,四亩差一些,在山根下。姜琳问过大队,种地还是别用,大队都不过问,只要不违法就好。 这个季节要么就耕地种小麦来年收,要么就种菠菜、韭菜等可以越冬的蔬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