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她在同样的角度回头,看到过一辆天蓝色的有轨电车。

    冰淇淋小摊就在不远处,还有人在兜售鸽食和气球。

    可到了如今,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没什么。”她看向前方,继续陪着他往前走去。

    巨大的祭坛以北是辉煌灿烂的彩色玻璃墙,大概在几十米的高度上还悬着一盏红灯,照耀着传说中的圣物。

    据说当初将耶稣刺在十字架的三枚圣钉,有一枚便被珍藏在这高台之上。

    “我制造了一个足够稳定的升降台,主教可以在做弥撒的时候把它取出来——一年也只有三天。”达芬奇压低生意和她解释其中的原理,还指了指旁边没有完成的壁画:“是这幅好看还是我的画好看?”

    海蒂笑着看向他,反问道:“先生,您什么时候开始画呢?”

    对方会意的扬起笑容:“明天,明天一定画。”

    她随他一同去看那些壁画和圣像,不断比对着自己的记忆。

    镀金的耶稣受难像还未悬挂上去,拥有上万根音管的巨型管风琴也并不存在,花格玻璃窗上有彩色玻璃绘作的无数幅圣画,还有工匠在小心翼翼地完成着加固的工作。

    “那边就不能过去了。”他指了指侧耳房,解释道:“有一些地方是只有红衣主教才可以进去的。”

    不要紧,我上次来的时候已经都逛完了。

    海蒂本来想与他变着法子聊聊这穹顶后来的样子,却又止住了话头。

    他也许会创造更加完美的作品。

    在单独出门行动的时候,海蒂也渐渐在集会和酒馆里听到许多颇有参考价值的信息。

    比如这里的女性仍旧普遍拥有更高的地位,也更加受人尊敬。

    似乎从古至今都是如此,经济越发达的地方,思想文化便越发的开放和先进,腐朽的教条和桎梏失去了力量,女性地位也有不同程度的提高。

    来自各地的人们喝着啤酒聊着政治和军事上的小道消息,也有人会开开荤腔讲讲黄段子,引发厨娘和酒侍的一众哄笑。

    年轻的黑发美人慢条斯理地吃着她颇为喜欢的焦糖苹果,还听了一段颇有意思的旧闻。

    ——上一任斯福尔扎,也就是如今这个小领主的亲爹,原先有个特别的嗜好。

    他不光有诸多的情妇,而且还喜欢引诱朋友们的妻子。

    有位青年的meimei被勾引以后抛弃,直接造成了他召集了另外两位同样仇恨这位领主的人,在圣斯蒂芬教堂将他刺杀而死。

    如今的小领主沉迷玩乐享受,把权力一股脑的都扔给了那位新婚不久的监护者——洛多维科·斯福尔扎。

    比起在佛罗伦萨时人们会诚惶诚恐的称呼一声领主大人,酒馆里的人们更喜欢叫他‘the moor’。

    他黑发黑眸如同摩尔人,对这个称呼也颇为乐意。

    moor又音似moro,后者在意大利文里是桑树的意思。

    由于这位领主颇为开明的政策,整个米兰爱戴他的人也越来越多,以至于桑绿色也成为了如今的流行色——连酒馆里的窗帘亦是如此。

    这位摄政王显然吸取了哥哥惨死的教训,从不贸然的招惹其他有夫之妇。

    但他同样在婚前拥有颇多的情妇,婚后亦是如此——而且还与她们保持同居的关系,有人甚至已经为他生育了一儿两女。

    那位新娘似乎也对此并不介意,甚至会与她们一起饮酒。

    这件事如今是最为流行的新闻,连德乔都会忍不住聊上几句。

    海蒂静默地听完了相关的解释,忽然开始思考这新娘子将来怀的孩子是否是个真的斯福尔扎——

    女人对伴侣出轨的毫不关心,往往只有两种可能。

    她不爱他,或者她也爱许多人。

    中世纪里各自偷情狂欢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她利用曾经攒下的金币,购置了两个乳制品工坊,并将它们合并为同一个工厂。

    这附近养殖了数量庞大的牛群,牛乳的价格便宜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而海蒂对乳酪和各种点心的制作方式也颇为了解,短短两个月内就改进了数次生产线和制造工艺,商品卖的相当紧俏。

    钱这种东西,一旦投资合理,便会如同疯狂的母鸡一样拼命下蛋。

    到了八月份,她拥有的资产比来时还要多上两倍,又一口气买下了三个新工坊。

    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再出去溜达显然会被晒伤。

    海蒂悄悄买了一些硝石回来做冰块,水果刨冰当真是久违的享受。

    她在消遣之后想找些事情做,于是又去各个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就来到了达芬奇的画室,忽然就起了兴趣。

    到了如今,蛋彩画的流程和工序对海蒂而言都再熟悉不过。

    更重要的是,她在前世原本就会画画。

    而且还画的非常不错。

    现代的颜料是稳定的、一罐罐或者一管管填充完好的。

    而在这个时代,许多东西都还在发展的初期,不过也已经够用了。

    海蒂给自己找了一些颜料,在瞥见硫酸铜蓝时还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决定画一幅类似印象派风格的睡莲池,用更现代的方式来晕染颜色。

    达芬奇在拎着焦糖苹果回来的时候,刚好瞥见了这一幕。

    他在窗外站定看清这一切的时候,表情空白了许久,脑海里原先听来的许多故事都消失一空,只留下无数个鲜活的情绪。

    海蒂——海蒂在画画?!

    她为什么也会画画——还是说她原本在遇到自己之前就会这一些?

    那黑发姑娘在专心涂抹着色彩,神情放松而又温和。

    她笔下的睡莲是被色彩晕染出多重的光彩,河水的深浅明暗也颇为清晰。

    没有圣母子,没有神话,也没有任何与基督有关的元素。

    她在绘制的,就是纯粹的自然。

    睡莲舒张开了花瓣,河水荡漾出了微微涟漪,而霞光落在水面上,如同融化的蜂蜜一般流露出浅金色的光泽。

    那副画没有任何明显的线条,仿佛只是用颜色进行一层又一层的涂抹,而且不同的色彩会晕染叠加在一起,效果却颇为妙不可言。

    他在这一刻脑海里一片空白,看着那幅画了许久才又看向她。

    海蒂倾身调匀着色彩,微卷的黑发披落在肩侧,修长白净的脖颈若隐若现。

    她漫不经心的神情让人想到在林中闲游的花神,浅蓝色的眸子剔透如宝石。

    比起五年前初见时的模样,她已经变得更加知性和成熟,哪怕长眉微挑都带着蛊惑般的魅力——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连血液都好像开始用更快的速度流动,连脑子里都似乎有什么在嗡嗡作响。

    她是那样的宁静,也是那样的美好。

    就连垂落的碎发也完美的如同乔托的笔触一般……

    心跳还在加速着,甚至给他几分如同恍惚的感觉。

    达芬奇在深呼吸的前一秒用手捂住了嘴,然后飞快地把那份甜点放到了窗台旁,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拿起了笔记本强迫自己继续计算和工作。

    他无法解释自己刚才遇到的那种感觉,可再回卧室的路上去发现自己在傻笑着。

    心跳加速的感觉奇异到让人想要再经历一次,凝视着她的时候也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还有那副画,那画中多层次的色彩和并无线条的设计,以及精妙到难以捉摸的对轮廓的勾画……

    达芬奇伸手捂住了脸,意识到两颊都有些微微发烫。

    他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想要重新投入到工作之中。

    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看见笔记本上并没有算式和受力分析图,铅笔勾勒描摹的……是她的侧颜。

    那双微垂的眸子被描摹的毫无差别,唇瓣只画了一半。

    三十一年来从未动心过的画家把笔记本推开,把脸埋在书上闷了许久。

    刚才,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直接开门进去亲吻她。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2章

    阿塔兰蒂在佛罗伦萨时就帮助过她许多,是颇为忠实的管理者和小帮工。

    如今到了米兰,他开始一边学习那些数理知识,一边帮助海蒂打理那几个奶酪工坊。

    听说她铺子里的产品一路被各种商人转卖到了法国和威尼斯,销量也相当紧俏。

    海蒂闲着也是闲着,开始尝试着把从前的一些水彩技巧转接到油画上面。

    她不太习惯这种颜料,对木乃伊也一直保持谨慎的态度。

    但紫色的昂贵和臭不可闻,确实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为此海蒂还曾试图弄些葡萄皮以及紫罗兰来榨取颜色,但发现成本或者工艺实在太麻烦,还是最终作罢——

    大部分葡萄的果rou压出来的汁水是偏红色的,葡萄皮的色素又很难提取,远远没有她想象的简单。

    伴随着消息的渐渐传出,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那位年轻而睿智的女学者来米兰了,好些贵族都递上了邀请函,希望她可以过去笼络关系聊聊天,日后也方便互相照顾。

    不仅如此,米兰的许多学院也有人向她抛出了橄榄枝,期望她将来可以如同在佛罗伦萨学院那样进行讲习和示范,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启迪。

    海蒂在逛书店的时候,还瞧见了复刻版的《元素四论》,字迹清晰而又熟悉。

    ——还真是很受欢迎啊。

    她忽然有了些想法,于是趁着工坊那边在扩张规模赶制订单的功夫,开始琢磨着把从前记得的那些内容全部转述出来。

    几年前用现代英语和德语写作的备忘录已经积累了好几个小本子,如今也一起带了过来,还在进行整理和转录之中。

    不得不说的是,她现如今由于长期活在意大利语的语境里,英语在飞快退化的同时,法语倒是变流利了不少。

    有一些美国的新词如今再回想起来,会有种荒诞又真实的感觉。

    她翻动着书页,一边看笔记一边梳理着大纲,试图找出各种线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