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娘，你锅里在煮什么，冒烟了。”小虎快步跑过来，喊了一句。 “哎，来了来了，那我先走了”廖嫂子边走边说“有什么不对，赶紧躲一躲，有什么事喊我们一声啊。” “知道了嫂子。”凌红纱应了一声，心中猜测这人会是谁？！ 算了，不管是谁，既然能找到这里来，躲，怕是躲不过的。不如让她看看这人的真面目再打算。 杨家康是在未时过来的，来的时候，两扇木门半掩着，他重重一敲，门就被敲开了。 院子里的两个人听到声响一同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 他面色一囧，他其实想先敲门来着，哪想得到这门就这么开了，他也没用多大力啊。 他肃着脸，眼神对上一大一小的视线，他迈出去的脚步停在半空，顿了一下，重新落到地上。 院子里，凌红纱正在给林新洗澡，回来的路上，林新不小心跌落一跤，裤子上沾了不少泥土，索性就把澡给洗了，衣服也全换了。这不，趁着太阳照进院子里，暖洋洋的，他们就准备在院子里洗了吗，到时候水直接倒到地上，省的还要搬来搬去，累的很。 林新这会儿刚脱完衣服，坐到澡盆里。凌红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正给他擦澡呢。俩人就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杨家康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面色不显，还是一脸冷冰冰的样子，他大步进了门，直接朝他们两个人过来，看到小孩光着身子，心中还觉得来的正是时候，一双鹰目仔仔细细的在林新脸上、身上查看，还特意换了几个角度，新林身上的淤青红痕已经褪去了，但身上还是留下了不少细碎的疤痕。 为了消去这些疤，凌红纱还和洪大夫讨了祛疤的药膏，一直在抹。 看到林新身上的疤痕，杨家康的神色更冷了，简直就是全身都在放冷气。 凌红纱拿起等会儿准备换上的衣服，一把把林新遮住。看着越走越近的男人，她皱着眉头，瞪着他，面色不善。 “你是什么人，出去！”说着站起身，挡在林新前面，刚才男人仔细检查的眼神已经让她知道，这人是冲着小孩来的了，只是，这行为有些怪异。 杨家康从怒气中回过神，吸了一口气，压下怒火，他已经确定这就是他的侄子了，这个女人救了荣宝，就是他杨家康的恩人。 “凌娘子，在下杨家康，几日前我听赶车的秦老汉说你救了我的侄子杨荣宝，我是登门道谢的。” 凌红纱心中咯噔一下，这秦老汉怕是秦伯了。 她冷笑一声说道“这家里除了我就是我儿子，我们即不认得你侄子，也不认得你。我儿子正在洗澡，这洗澡水冷的快，小孩子身体弱，容易冷到冻到，恕我们不能奉陪，还请出去。” 杨家康点了点头，这孩子身体看着有些瘦弱，还是小心为上。 “我等你们”他说着走到墙角的桃树下站定。 凌红纱皱着眉头，看着对方走到树下，她倒是想拿着棍子把人给赶出去，但这人既然把秦伯都抬了出来，怕是，不是无凭无据上门来的。真闹出来，反而对她不利。 杨家康在桃树下站定，看着这女子面上神色变换不定，不过片刻她又恢复平静，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重新坐到小板凳下给孩子洗澡，心中到生了几分好感。自从从秦老汉那里得到消息后，他便特地换了班，昨天结束了夜班，一早就赶过来了，想不到没有碰到人。 他在这清平县走了一天，打探这刚搬来的凌娘子信息，若不是先遇上了秦老汉，他刚刚又亲眼看过了孩子身上的印记，他都未必能认定这凌娘子带的孩子会是他要找的侄子。毕竟这一对母子平日里的相处在外人眼中几乎毫无破绽。 凌红纱只当那人不存在，和往常无异，一面洗，一面注意林新的反应。毕竟，她之前提到“叔伯”都能把这孩子给吓到，这人称杨荣宝侄子，若小新叫杨荣宝，那他不就是小新的叔伯了吗，若是他伤害过林新的，他该有所反应才对。 “你认识他吗？”凌红纱小声的问。 林新朝杨家康的方向看了一眼，摇摇头。 这情况也没有办法好好洗了，凌红纱快速的给孩子洗好澡，擦干身上的水，穿好衣服。 “不怕，我们不怕。”凌红纱拍了拍紧紧搂着她脖子的林新，柔声安慰。 杨家康看着抱在一块的两人，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等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凌娘子，我们可以谈谈了吧。” 第12章 访客二 “妹子”廖嫂子带着刚下工回家的廖木匠站在门口，视线扫了一圈，看到站在桃树下的杨家康，笑着说道“小新刚完洗澡啊。老廖刚回来，说是过几天要去后山村，问你要不要给你给点山货。” 凌红纱不由露出笑，知道廖嫂子这是特意带着廖木匠过来的“那就麻烦廖大哥了，有合适的帮我多带一些，不拘品种，大哥看着好就行，小新喜欢吃山货。这边有客人，等送走了，我再把钱给你们送过去。” 廖嫂子听这话就知道意思了，笑着说了一句“客气什么，那我们先回去了，你有事喊一句，我们都听的到。” “知道了嫂子。” 看着廖嫂子拉着廖木匠离去后，凌红纱一把抱起孩子，好像沉了一些，到屋檐下的躺椅上坐下。 杨家康像是没有察觉廖嫂子的别有所指，径直走到他们面前，看凌红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他直接蹲下身，看着林新，扯了扯嘴角“荣宝，我是二叔杨家康，你爹杨家安是我大哥。有人和你提过我吗？” 他其实想问你爹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他大哥去世的时候，荣宝也不过三岁，他能期待三岁的孩子记得什么呢。 林新转过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像是在回忆什么，皱着小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把脸埋在凌红纱的脖子上。其实他知道家里还有个叔叔的，他有听人说过的。以前，他也常常想叔叔能回家来，可是……他现在有娘了。 杨家康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正色的看着凌红纱“凌娘子，这孩子是不是你儿子，你知，我知。我们不需要再多争论了，我们杨家祖辈居住南陵县，离青阳府不远。我很感激你救了家宝，此次过来，我是要带家宝走的。这些钱不多，还请你收下，以后你若有什么事，可以去青阳府找我，我杨家康能帮的，绝不会推辞。” 凌红纱扫了一眼杨家康手上鼓鼓的绣着并蒂莲荷包，重新把视线落到他脸上，这人话说到这程度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就像他说的，不需要再多的争论了，再多的争论在事实面前都毫无意义。 只是就这么让她交出孩子，她即不甘也不愿！ “阁下就凭着一个秦老汉的片面之词就说我儿子是你侄子，是不是太草率了？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凌红纱缓缓吐了一口气，冷笑。 “凌娘子”杨家康皱了皱眉头“天下长的相似之人确实有，但我侄子额上的胎记确实独一无二的，还有他腰眼处有三颗红痣，我确定他就是我侄子。若你还是不信，我可以去南陵请族人过来辨认。” “脸上的胎记，腰间的红痣，你都看到了，自然说的出来。”凌红纱嗤笑一声“你要和我抢孩子，你的族人自然是帮你的。” 杨家康有些头痛的看着一身是刺的女子，秦老汉是不是说错了，这凌娘子明明浑身是刺，哪有什么善良温柔啊。 “多说无益，凌娘子，孩子我是定要带走。你若觉得我抢了你的孩子，可以上衙门告官。” 凌红纱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目光越发冷了“你既然说是孩子的叔叔可有凭证，总不能空口白牙，就让我把孩子给你吧。这天下每来一个强盗都和我这般说，我可没有这么多儿子送人！你也不用拿告官来威胁我，若你敢和我抢，豁出命去，我也是不怕的。大不了……哼！” “这是我的腰牌”杨家康从怀里拿出一块木制的令牌，上面刻着一个“赵”字“我是青阳府新来的经略赵大人的亲兵”说道这里他轻笑了一声“其实在今日之前，我和凌娘子还见过一面。一个月前，我们在进入青阳府前救了一支被齐明山上的红巾匪拦截的商队，商队里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位就是凌娘子吧。” 他之前倒也没认出来，还是刚才，凌红纱的眼神不知怎么让他想到之前见过的那两位女子，明明身处群狼环伺的处境，她们虽有慌乱之色，但却行动谨慎，当然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她们所坐的马车里那具身中剧毒，脖子被刺中，腹部身中了数刀的尸体。 凌红纱垂下眼眸，抿着嘴，没有说话，两人算是僵持住了。 怀中的林新不安的探出头，看着两人，凌红纱摸了摸他的脑袋，惨笑“你要带他回去，做什么呢，继续打他，饿着他，冻着他。他还这么小，你知不知道，他会死的。你说他是你的侄子，既然是你的亲人，你又为什么这么对他！” 杨家康双手握紧拳头“荣宝出生不久后，我就离家去当兵了，近日才随赵经略回来。” “是啊，你不在他身边，他受的苦受的难都与你无关。你知道我刚捡到小新的时候，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的地方。我一提他家里人，他便怕的不得了。” 杨家康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说话。 凌红纱伸手阻止，继续说道“他高烧不退，梦中惊慌恐惧喊着疼的时候，不知道你这位叔叔在哪里。即使现在他都还时常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你可知道，从我捡到这孩子到现在，除了晚上一次次听到他在噩梦之中喊过痛，喊过疼，这一个多月从没有听他说过一个字。” 凌红纱往前倾身，靠近杨家康，眼睛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你可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他再也不愿说话了。为什么他一个小小的人儿，要从小受着这些折磨，会在你们祖辈居住的南陵无人能依靠，无人能安慰！要逃出你们杨家百年居住的族地。你知道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凌红纱冷笑着摇头。 “因为，在那里，他多吃一粒米是错，多喝一口水是错，多走一步是错，少走一步还是错。哭不得，笑不得。他活不下去了，你知道吗？”肩上的泪水浸透了衣裳，一片冰冷，凌红纱伸手安抚的摸着小孩埋在肩头的脑袋。 这一字一句的诘问如同刀剑挥向杨家康，被凌红纱描绘的画面刺激的厉害，他的胸膛不住的起伏，双目发红如同吃人一般，过了片刻，手心传来疼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他慢慢冷静下来。 回到南陵，看着族人躲闪的目光，愧疚不安的告诉他荣宝离家出走的时候，他就知道侄子在家里过的不好，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严重。他的心中此刻恨不得拿刀砍了杨家俊一家。占了他们家的房子，竟然还不肯善待荣宝！ “荣宝刚出生不久，我就离家当兵去了，一个月前回来，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是我的疏忽，若我早日联系家中，也不至于让荣宝这么多年受人折磨。”杨家康哑着声音，看着自己的侄儿轻轻颤动的身体，心中更是愧疚。他犯的错，他会竭尽全力弥补侄子，而其他人做的，他会加倍奉还。 凌红纱挑了挑眉说道“我本想着把孩子送回去的，只是小新根本不愿意开口说话，我一问他家里的事，他便颤抖着一直流眼泪。既然，现在他有亲人依靠，管他衣食住行，问他冬冷夏热，不骂他，不打他，不辱他，我自然也没有阻止的道理。” 林新似乎听懂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满脸泪痕，紧张的看着凌红纱，嘴巴不停的张张合合，就是发不出声音来，他抱紧了凌红纱的脖子，眼泪滚珠似的落下，想要凌红纱看他，又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凌红纱。 凌红纱低下头，看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孩子，眼眶也不知觉的湿润了，她看出来了这孩子在喊她娘，一遍，一遍的叫她。 她仰着头防止眼中的泪水掉下来，她一边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部，一边声音带异样“小新很聪明，已经认的很多字了，只是他之前受了惊，说不了话。我毕竟养了他这么久，自然不忍心他受苦，自然要多问一句，不知道你要将他带回去怎么养?可与家里人商量过了。” 看着侄子这样无声的哭泣，杨家康心里也不好受，他想伸手，但顾忌到孩子还在凌红纱怀中，只得作。 “我孤身一人”说到这里，他面色僵了僵，随即意识到，自己一心想着把孩子找回来，带在身边，却忘了自己在大人身边做事，平日里空闲并不多。真把侄儿带在身边，到时候还要请人照看，而经历过侄儿被族兄虐待，他怎能放心让其他人照看侄儿。 “自己便能做主”。 只怕侄儿跟在自己身边未必有现在过的好，想到这里，杨家康狠狠的皱了皱眉头，看着哭的可怜的侄儿，还有早已扭过头擦干净眼泪的女子，心里乱糟糟的。 片刻之后，他便妥协了“凌娘子，我现在大人身边当差，往日里也不得空闲。孩子我不带走，劳烦你帮我带，每个月我都会给月钱，有空我就会过来看看荣宝。” 凌红纱听到这里，眨了眨眼睛，拍打在孩子背上的手停了一下，看向杨家康。而已经哭的开始打嗝的林新也停住动作，转过头，泪眼汪汪的看着杨家康。 杨家康被这两双眼睛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绷着脸皮“凌娘子有什么意见吗？” “没” “那就这样，这些钱，你收好，以后每个月我都会过来。我能看看荣宝吗？”杨家康说完这句话，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凌娘子还有什么话等着他呢。 只要不带小孩走就可以，凌红纱低下头，看着还在不停的打嗝的小孩，见他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就把孩子放到地上。 杨家康蹲下身子，双手抓着林新的手臂，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想到已经故去的大哥大嫂还有爹，家中至亲就剩下荣宝一人。 他在心中发誓，以后定会好好将这孩子抚养长大，护他平安，绝不会再让人欺负他！ 林新被这目光定住，吓的连打嗝都忘了，直到杨家康放开他，回到凌红纱的怀里，才发现不打嗝了。 “明日我还要当差，荣宝就托付凌娘子照顾了。”杨家康拱了拱手，既然决定好了，他就准备离开。 “他是我儿子”凌红纱笑了一下“我儿子，我自然会对他好的。” 杨家康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直接跨门而出。 第13章 竹笋炒rou丝 “媳妇儿”廖木匠打开家里的门，探出头看杨家康越走越远的背影，用手肘撞撞了廖嫂子“那人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凌家妹子。” 要看也不是现在看！廖嫂子也跟着探出身子，皱着眉看了一会了“去去去，一身汗味，熏到我了。” 他家老廖容易出汗，偏汗味还重，靠这么近干嘛，她都忍半天了。 廖木匠一听这嫌弃的语气，立马不愿意了“哎，你这婆娘也太势力了，我还不如灶台上的抹布了是吧，用完就丢啊！” “滚犊子，别废话，洗澡去。” “我辛苦做活，赚钱养家，你这婆娘也没句好话。是不是嫌日子太好过了，要干架啊。” 这老廖，还杠上了，廖嫂子瞥了他一眼，正想开口，转眼看到自家儿子偷偷摸摸的转身要走呢。 “小虎！”廖嫂子看着做贼似的儿子大喝一声。 直接把孩子给震住了，小虎刚和小伙伴打了一家，把衣服都勾破了，正忧心忡忡拉着衣袖看上面划破的小口子，担心挨揍呢。不过，他小脑袋瓜一转，这衣服还是凌姨做的，凌姨肯定会补。想好主意，心还没放下多久，走一段路就听到自家爹娘在说话，小猫似的，他马上缩回了脚步。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小虎听到廖嫂子的声音，立马伸手挡住衣服上的划破处，慢吞吞的走过来，看了看距离，停住脚步，眼睛一转，问道“娘，爹，你们又在吵什么，我老远就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