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贝瑶推开他,她哽咽道:“我守了他好多年,可是第一次让他伤得这么厉害的,却是你。” 贝军不懂,大哭出声。 贝瑶说:“他本来不会来的。” 她知道他坏,他冷血。那孩子如果不是贝军,他不会去救。 破洞裤子下的假肢,暴露在人前。他被扯下遮羞布,碾碎最后的自尊。她甚至在想,他会死吗?所有人都知道带病毒的狗的危险性,唯独伤得最厉害的裴川无人问津。 贝瑶擦干眼泪,勉强给父亲打了电话让他回来。 她走下楼,脚步虚软。 对面那扇窗和她房间窗口四季常青花香温柔不一样,他一片灰色的窗帘,隔绝了世界的阳光。 ~ 裴川脱下假肢,闭上眼躺在床上。 他没去洗手,顶着曹莉惊恐的目光回了房间关门。 不一会儿白玉彤回来了,她颤着声音问道:“妈,他在哪里?” 曹莉解围裙:“房间,下面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他好像被野狗咬了,那条狗好大,他还把野狗打死了。你知道吗?那狗脑浆都被他砸出来了,他就是个神经病,你说他会不会有一天……” “闭嘴!”曹莉也发现自己声音都在颤,她勉力镇定,却想起继子那被咬穿了几个洞的裤子。 不、不会染了什么病吧? 曹莉纵然心机深,热爱‘宅斗’,然而在这种关乎人命的问题上,她还是觉得腿软。 母女二人都给不敢去敲那扇紧闭的门,曹莉只能给还在工作的裴浩斌打了电话。 白玉彤牙齿发颤:“太可怕了,我不要和他待在一起。我要出去。” 曹莉狠狠掐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道:“要是你裴叔叔回来了看到你这样,你还想在裴家过好日子?喝西北风去吧你,要蠢别连累你妈我!” 白玉彤不敢出声了。 门铃被按响。 白玉彤被支使去开门。 她看见了一张双眸带泪的眼,门外的少女带着初秋的瑟意,一张小脸是白玉彤无数次恨得咬牙的动人美丽。 可这张美丽的脸到底是个不到十六的小姑娘,哭得眼睛红彤彤的。 白玉彤懵了,都快忘了害怕。 贝瑶从不来他们家,这是白玉彤母女搬过来的第一回。 白玉彤不可置信地心想,这个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姑娘,该、该不会是,为了她那个残废、半死不活又没人管的继兄吧? 第35章 牵挂 白玉彤心中怪异不解, 贝瑶问她:“我能进来看看裴川吗?” 少女嗓音清甜, 因为带着鼻音,多了几分别样的软。白玉彤暗恨, 心想,天知道那个继兄死没死呢,万一被传染也变成了疯狗,刚好逮着谁咬谁。 她和mama不敢去看,贝瑶就来得刚好。 白玉彤错开身子, 让贝瑶进来。 曹莉母女对视一眼, 均没有吭声。她们看着贝瑶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少女曲起指节:“裴川, 你还好吗?” 目光略空洞的裴川从床上坐起来:“你来做什么?” 贝瑶压抑着哭腔:“我看到你受伤了, 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裴川低声道:“你走吧, 我没事。” 贝瑶心中担忧又难过,怎么也不可能走。裴川知道她还在外面,曹莉母女肯定也在。 裴川看看墙脚报废的假肢, 闭了闭眼。因为刚好伤到小腿,那些人看到他破掉的裤腿,第一眼竟也是去看他那独特的假肢, 而不是狰狞的伤口。 这个房间就像囚笼, 失去一双假腿,他连自己走出去都做不到。 “裴川。”贝瑶声音轻轻的,她贴在门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裴川其实, 不需要她的可怜。 他与贝瑶分别一年, 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工作。他学会了打球、打牌、坚持练拳击。他多希望初初见到贝瑶的时候, 他就是正常健康的模样。 他渴望成为一个正常强大的男人,而不是像小时候那样,一个靠同情亲近她的残废。 可假肢一旦坏掉,他竟然连从地上爬起来都那么吃力。 裴川知道再待下去,等待的肯定是裴浩斌回来带他去检查。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这么多年,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没再看过他的残肢。 裴川拿出手机:“王展,假肢坏了,过来接我。” 裴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又过了一会儿,他挪到床边,把许久没用过的轮椅拉过来。 这是以前十四五岁时裴家给他买的轮椅,远远没有后来他单独住公寓时的轮椅好。然而他靠着手臂力量,轻易就坐了上去。 秋天他的被子尚且单薄,裴川把它拉下来盖在腿上。 他驱动着轮椅,把角落的假肢收到储物箱里,又锁到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只有双手沾着野狗的血。 裴川垂下眼,打开房间的水壶。 水很烫,是曹莉为了以示“关心”烧的开水。裴川却没有等待它冷却,贝瑶在他房间外站了太久了。他倒在杯子里,水顺着他手指流下来,他手指轻轻颤抖,一言不发,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他收拾好这些,然后开了门。 贝瑶没想到面前这扇门会突然打开,她眼里还带着无声的泪水,像清晨树梢的露珠儿。 少年唇色微白,他看了一眼贝瑶:“你回家吧,我没事。” 也习惯了不是么? 曹莉意外裴川会出来,然而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白玉彤的反应就直观多了,她一直知道继兄没有双腿,可是以往每次见到他,他都戴着假肢,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裴川坐在轮椅上,清清楚楚认知到他是个残废。 然而这残废,却分外不好相与,她至今记得那条狗脑浆迸裂的凄惨模样,以至于不敢出言讥讽裴川。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这次裴川没看任何人,他推动着轮椅过去开门。 轮椅之上,他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却埋着没人看到的红肿。 门外正是王展。 王展穿着白大褂,在呼呼喘气,他几乎是开车过来然后一路跑进小区的。 “裴川?” 裴川点点头,王展会意推着他走。 曹莉母女一直没开口,他来的时候也引起一家人安静,走的时候也让空气安安静静的。像是这个家的过客。 出任务的裴浩斌还没来得及回来,裴川早已不是幼年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他有能力安排好后路,挺直脊背离开小区。 贝瑶擦了擦眼泪,无言跟在他们身后。 王展诧异回头,对于裴川的私事,这位医生是不管的。这小姑娘漂亮得紧,让人难以忽略。然而他的主顾、脾气一向很差的裴川没有赶她走,王医生也只好当做视而不见。 裴川的轮椅下楼梯是极为困难的。 何况裴川体格并不瘦弱,王展是文人,带着他的人和轮椅下去很艰难。 他们老小区没有安装电梯,下到二楼的时候,轮椅王展实在没了力气,手一抖,轮椅向下滚。王展吓得心头一跳,却见裴川一只手抓住了栏杆,稳住了自己和轮椅。 然而裴川的表情却并不庆幸。因为这个动作,他盖住腿的被子往下滑了。 另外一只手只来得及抓住被子边角。几乎是一瞬间,他选择松开握住栏杆的手,宁愿摔下去,也不要掀开这层布,露出空荡荡的裤腿。 丁香的香气绕过来,她一双纤细的小手扯住被子往上拉,好好盖住他的腿。 他低眸,对上少女一双红通通的杏儿眼。 她抿唇,努力想帮着王医生把轮椅扶正。裴川握住她纤细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轮椅上移开。王展轻轻叹口气,认命地给使出吃奶的劲儿帮这位爷下楼。 ~ 九月晚,夜色悄然降临。 王展协助安装假肢的人给裴川把新的假肢弄好,这两年裴川长身体,残肢的数据不适会更换,单数作为裴川的主治医师,王展对他的情况很清楚。 一行人忙忙碌碌到晚上八点半,都市的霓虹已经亮起来了。 裴川装完假肢,王展舒了口气,然而王医生忍不住数落道:“你干了什么?假肢都可以坏。” 裴川的假肢仿真防水,是目前国内假肢比较高的水平了,坏到不能走,是得多可怕。 “杀了条野狗。” 王展瞠目结舌,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什、什么?”他赶紧道,“我给你检查下身体。” 裴川拂开他的手:“没被咬到别的地方。” 裴川也觉得可笑,竟然是假肢救了他一命。 他下了病床,王展说:“她还在外面等呢。” 也不知道这混账小子是什么用意,竟然让那小姑娘一路跟着来了。 裴川低低“嗯”了一声,他知道。 他推开门,秋天的夜色有些凉,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贝瑶规规矩矩坐在医院蓝色的陪护凳子上,一见他出来,大眼睛紧张地盯着他看。 他走过去,问她:“冷不冷?” 贝瑶摇摇头,她害怕问那个结果,却还是颤着声音问了:“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