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沈琛稍稍眯起双眼,视线锐利如尖刀。明明处于低的地势,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 一串清晰地战栗攀上脊椎骨,沈音之忍不住再往里面退。试图躲开他的视线,又听到他低而温和地问:“阿音,你听我的话么?” 他喊她阿音,好像隔了漫漫的几十年。 沈音之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我听话呀。”便更难分清楚,所谓前世今生的沈先生,究竟变过,还是在人间长生不老地徘徊,从未变过。 她不动了。 周笙很快推门走进来,朝下方点头示意。 沈先生抬了抬手指,眼眸漆黑沉寂,薄削的唇角轻轻吐出两个字:“推吧。” 彼时沈音之没听清楚、没弄明白形势。还尚未来得及抓紧飘扬的烟紫色窗帘,一个力道便从天而降。 她无从挣扎,只得生生被推落下去。 犹如一片凋零的花瓣。 * 沈音之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还以为七爷终于彻底厌烦她了。 区区的圈宠而已,如同阿猫阿狗小蛐蛐儿,主子喜欢的时候,大可以捧在手心里作心肝小宝贝。但偏偏想着向外跑,惹得他不喜欢了。推便推摔便摔,纵然死了也不过是死了罢。 没什么大不了的。 笼子里的玩意儿大多如此。 宿命如此。 不过两层楼能摔死人么? 沈音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失重的身体已然落进一双有力的臂弯里。 一股沉沉的淡香裹上来,是潮湿的木头味道。令人恍惚觉得身处连绵阴雨天之中,树木清冽沉稳,唯独根部微微的无声的腐烂。 “还看海么?”沈先生声音从头顶传来。 手指藏在薄薄手套下,冷又滑地贴着后脖颈。 沈音之直觉摇头,免得被扔进海里喂鱼。 沈琛松开手。 小傻子的心脏犹在七上八下地跳,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去,老实巴巴化作安静的小尾巴。 进门便撞上大为诧异的刘阿姨:“你、你怎么从外面进来的?都说了小女孩不能乱跑,要什么东西我出去买。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出去干什么,我怎么没看到你走大门出去?” 哎。 刘阿姨最啰嗦了。 除了不记得她之外,同上辈子的刘妈没两样。这会儿好像完全没有看老板脸色说话的认知,急煎煎过来上看下看,絮絮叨叨一大堆盘问。 总不能说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吧? 沈音之瞄了眼电视,无精打采地扯谎,“我想吃方便面,你不给我买我只能自己去买。” “又说方便面!”刘阿姨满脸痛心疾首,“说了那东西用的都是地沟油!我烧的排骨面哪里不好吃,你昨天不是还吃了两碗?做什么老去惦记外面那些脏东西,真不怕……” “刘阿姨。” 沈琛开口中断了她,“您会做方便面么?” “会是会,可是……” “麻烦您了。” 老板毕竟是老板,天大地大工资最大。 刘阿姨咽下没能出口的话语,感叹着现在的年轻人就爱垃圾食物,转身去便利店买方便面。 剩下周秘书存在感为零,沈琛撩起眼皮看到持续十多秒的方便面广告,抬手摁下关机键。 液晶屏幕转黑。 房子里顿时声音全无。 璀璨亮堂的水晶吊灯之下,只有那个人端坐着。眉目有些遥远不透明,浑身带着近似沉静的毁灭、颠覆感。 沈音之低下头,眼珠安静地转来转去。看似不经意地偷偷瞄他两眼,忽然往旁边小挪半步。 沈先生没反应,周秘书看破不说破。 她便自以为瞒天过海,过小会儿又挪眼珠去看看、再看看。翻来覆去没完没了的看,像行动缓慢的乌龟般渐渐、逐渐朝他靠过去…… 好不容易挨到沙发边,正想坐。 冷不丁刘阿姨提着大袋走进来,粗声嚷嚷:“这方便面味道太多了,我挑着海鲜红烧买了。沈小姐你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沈音之绞弄着手指不说话。 沈琛看过来:“说话。” 她便迅速鼓起白嫩的脸,神情哀怨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轻声哼哼着:“我脚麻了。” “没让你说这个。” “喔。” 沈音之状似失落,飞快伸手指了红烧牛rou面。整个人歪来倒去没安静多久,又开始鼓着脸娇声娇气地嘟囔: “我好累的。” “两只脚都麻了,我已经站不住了呀。” “要是能坐会儿就好了。” “谁现在让我坐下我肯定很喜欢他。” 她嘀嘀咕咕着,大约发现沈琛并不搭理她。便自个儿给自个儿搭话:“没有人喜欢我。你们都不要我喜欢,那我自己坐下下,呆会儿就起来应该没关系的。” 沈音之试探性坐了下去。 客厅里还是没有声音,没人理她。 她无所事事,只能摸摸耳朵又摸摸脸颊,盘腿在沙发上以手指涂涂画画。笔画娇憨地描自己的名字,接着描沈琛的名字。 行为举止狡猾又笨拙。 沈琛一时看不透她真傻假傻。 一阵长久的静默之中,浓郁香味自厨房飘来。刘阿姨端出一碗guntang的泡面,放在茶几上。 沈音之满怀期待要去尝味道,万万没想到沈琛抬手漫不经心地一扫—— 陶瓷白碗应声而碎,油腻腻的汤汤水水泼了满地。除了刘阿姨短促的‘啊’一声,回荡在耳边的便只是心惊rou跳的寂静,静得叵测。 “再烧碗吧。” 沈琛轻描淡写对刘阿姨说:“麻烦了。” “呃……不麻烦,不麻烦。” 刘阿姨尴尬地抹了抹手,又回去厨房。 留着满地狼藉暂不收拾,丝丝缕缕的热气蒸腾。沈音之有点儿不高兴地绷着脸,尝过无数次饥肠辘辘的滋味,格外不喜欢浪费粮食。 这才是第一碗面。 她勉为其难忍着脾气。 直到第二碗同样被摔掉、第三碗面颤颤巍巍来到眼前。她敏捷地扑上去用双手圈着,如护食的幼崽,投过来的眼神充满警惕与防备。 太陌生。 太六亲不认了。 沈琛说不清身体哪部分突然不舒服,反正就是不太舒服。有些轻微却难以忽视的刺痛冒出,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指尖又去推面碗—— 啪嗒。 碎片满地。 这回沈音之一跃而起。 凶神恶煞的表情,犹如活生生的野生动物受到挑衅,有人露出骨子里的孤傲不逊。 几乎要捏起碎片打个你死我了。 但又在对视的时候、不小心跌进沈琛的深沉的注视里,她很意外很敏感地发觉他的疼。 明明是刀枪不入的沈先生啊。 她困惑不解地地皱起眉头,再次定睛望去、不知怎的仍然觉着他疼。很疼,非常的疼又脆弱,活像地上碎成无数片的碗。 这是怎么回事呢? 沈音之回头瞧瞧挤眉弄眼的刘阿姨,再瞅瞅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周笙……不禁犹豫着放下敌意,张了张口,轻轻地问:“你怎么了呀?” 沈琛心头微动。 他漠然移开目光。 她偏又肆无忌惮地凑上来。 两只浅棕色的眼如琉璃般清澈莹亮,仔仔细细地扫过眉梢眼角。披着蓬松的长发,小姑娘歪着头郁闷: “明明是你摔我的面。” “为什么你又生气又难过呀?” ……被看透了。 连沈琛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情绪波动,偏偏被她完全、彻底的看清楚,被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这个刹那,他的心跳慢掉两拍。 然而到了下个时刻。 又不禁扑通扑通的加倍的……亢奋起来。 似恶魔被鲜血激发了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