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真圆!有人触动了一头千年煞鬼,听见的话快过来!” 南颜听见的瞬间就想挣扎着离开,就在她奋力挣脱那一缕冰寒构筑的禁锢准备离开时,右手却被固执地拉住。 少年人发出一种虽然沉静依旧、但怎么听都有一股委屈之意的声音:“……你要跟他走?” 南颜拧眉道:“我身无长物,献祭不了什么。你既无意相杀,又何必为难我?” 宋逐的声音又传来:“你在哪儿?出个声我来找你!” 南颜去意更重,而少年人大约在感到她挣脱的力气更大了之后,仿佛一眼窥透她心底的想法,出声道:“你不要走,我带你去找你想找的人好不好?” 南颜道:“你不是说这里只有死人吗?” 少年人道:“是只有死人,在你们之前,来了一个背琴的死人,他死之前,将我唤醒了一点点,你来之后,我就被你引来了。” “你说……什么?” 之后南颜的脑子就是一片空白了,心脏好似被他轻淡的一句话倏然挖空,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乃至于被少年人拉着穿过无穷无尽的黑暗时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幽泉川里的鬼童说过,他们都是死者。 少年人说,这里只有死人曾经来过。 说过的人太多了,只是她总是因为他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兄长,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想找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这是一座像祭台一样的所在,四面皆是破碎的残蜡,祭台更是仿佛被什么极大的力量劈为两半,从中间裂开,裂缝彼方,一尊魔君石像顶天立地般镇在祭坛中央,它的前方有一把白骨垒砌的王座,王座上没有人,突兀地摆着一面空空的灵牌。 少年人幽淡的嗓音再次飘出:“那是我的灵位,只是带我来的人忘记写我的名字,你知道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 南颜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她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倒映出祭台下一张破碎的古琴,和顺着台阶蜿蜒而上的满地鲜血。 “这是什么?”南颜木然地问道。 “这里所有的死者我都认识,只有他是新来的,他……来之前,身上封着三十余道本宗的诛魔道印,凡人的身躯已经是极限了,大概,是没有爬上祭坛便道陨了吧。”少年人答道。 他说这句话时,心底也隐约有些奇异之感,因为之前漫长的年岁中,他只是重复不断地遵循着禁制所赋予的责任,不停地以魔君像的力量侵蚀整片山海之间。 而在那个人来之后,他感到自己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或者可以说,叫情感。 “不,这……”南颜没有注意到少年人的其他异状,缓缓跪坐在那张残破的旧琴上,她并不知道这里曾经爆发了怎样的大战,颤抖地伸手去碰琴弦上已冷的血迹,碰到后又好似被烫了一下猛然收回手。 “你……” 南颜没有理会他,颤抖地抱起那张琴,一点点检视后,发现琴首上刻着的“病酒”两字,便彻底失了神。 少年人迷茫而无措地站在她身边,他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如此激动,询问话语音刚到了嘴边,便被她落在琴弦上的一滴眼泪夺去了心神。 南颜的声音陡然一转,喃喃道:“不对,他没有死,他只是藏起来了……只是藏起来了……” 正当南颜想要上祭台一探究竟时,远处轰隆一声坍塌的响动传出,后面有人尖声道—— “这女人得到那根蜡烛了!!!” 数道魔火伴随着三五个魔修的身影同时出现,个个面带贪婪之色。 “快!趁其他人没来之前,夺了她的燃命灯!” 南颜正当心绪纷乱时,听见这动静杀意涌上心头,刚要动手,一直静立在她身旁的少年人先动了手。 “吵。”极其轻慢的一身低喃间,少年人抬起手,他身后祭台的魔君石像也一同抬起手,接着石像上半条手臂蓦然消失。 仍然是只有一个眨眼的时间,南颜看见那几盏飞速迫近的燃命灯在几道诧异的声音中倏然消失,随后那半条手臂回到石像上,手下染上的鲜血飞速融入到石像中去。 “我只是想带你来看,你能不能别难过?”少年人略略犹豫,仿佛十分在意南颜刚刚的模样,想要继续刚才的话,却不料迎面便是她抓火为匕,狠狠地刺在他心口上。 南颜听到了玉石碎裂的声音,看着燃命灯的火一点点黯淡下去,道:“……你也是这么杀了他的吗?” 少年人对她的怒意无动于衷,而那燃命灯造成的伤口只给了他痛,并未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 “世间所有的死灵终会在我掌握之中,你要找的人,我可以还给你。” 佛珠委地,南颜的理智一点点回拢,听见他这么问,哑声道:“好啊,你把少苍还给我。” 少年人倏然沉默,继而问道:“你能不能再说一遍,你叫他什么?” “我叫他少苍,你可不可以,把他还给我?” “好,我把他还给你,你可……千万别丢了。” 四周的黑暗在一息间出现了一条条白色的裂痕,南颜抬眼望见所有的一切恍如一面碎裂的镜子,飞快地破碎、重组,最后合为一面巨大的古旧铜镜。 那铜镜缺了一块,正好和她在万宝阁中得到的那片碎镜片完全吻合,正是逆演轮回镜。 “我的字,以前只有我师尊可以叫。”一种隐秘的惊喜逐渐扩大,古镜中映照出少年人被黑暗遮掩的真容。 那是个清逸绝尘的少年人,幽雅温和的双眼看着古镜中南颜的面容,右手轻轻按上躁动不已的心口,带着欣喜与好奇地说:“师尊斩断了这段牵系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也再也没人愿意用这个名字来接引我。”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古镜中锁定了南颜,她试图多留一阵弄清情况,但那古镜之强,让她毫无抵抗力。 “一个人一生只能夺舍一次,可若心火不熄,仍可逆演轮回重生。等你拼合完逆演轮回镜,我们……罢了,我性格恶劣,想要的人是会不择手段要到手的,只想你日后多担待些。”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少苍? 南颜被吸入逆演轮回镜前混乱不已地这么想着,而当周围的情景重新拼合完成后,她的杂念便来不及到处乱窜了。 那是一处宗祠般的大殿,身穿星罗道袍的修士分列两侧,带着某种怒意地看着大殿中央、道尊像前被强迫跪着认罪的身影。 “……第七十九条大罪!身为帝君,不思安定人心,纠集同党,意欲以权谋私,颠覆修界支柱!” “第八十条大罪!忘恩负义,蔑视道尊,曲解经典,认同逆道!该杀!” “该杀!罪该万死!” “德不配位,岂能容他位列溟泉大殿!” 那是个看样子便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迎着所有人的斥责,他唯一看着的,是一道正在为道尊像上香的身影,清湛的眸底满是轻狂与讥嘲。 “师者派人来正法殿说病入膏肓,等我回来说上最后一句话,我原本是不信的,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应则唯缓缓回身,同样跪在道尊像前,恭敬地向道尊叩首,道:“徒不教,师之过,请道尊……一并降罚。” 道尊像前三把剑徐徐浮起的瞬间,嵇炀紧紧盯着那道尊像,出声道—— “道尊师祖,你若当真有灵,当知持身不正,不以为断,吾独断乾纲,不允此罚。” 在周围人惊怒的视线中,那三把象征着道生天惩戒的圣剑一一从道尊像上跌落,然而在最后一口剑跌落前,应则唯抬手一招,最后一把剑落入他手中,随后反手便自刺心口。 鲜血蜿蜒而出,应则唯徐徐将剑器拔出,起身转向嵇炀。 “为师已领罚,现在轮到你了。请帝君……负起这个责任来。”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审判 “……连同长老、嫡传弟子在内, 叛门者一百三十三名,尽数在此, 请玄宰定夺。” 南颜被用力扔在一个角落里,通过光滑石砖的反光,她看到了自己的样貌。 逆演轮回镜的力量让她以一个少年人的角度来看这一段历史, 而这张面容……她在万宝阁里见过, 在年幼的记忆里也见过。 只是这张面容写满了错愕与惊惶, 看上去和嵇炀判若两人。 南颜仿佛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拼命抬起头从人群后看过去,一双双或狂热信仰、或痛恨难当的眼睛凝视着道尊像前长跪的身影,尽管他曾是整个道生天引以为豪的荣耀, 可现在谁的心里都没有半分恻隐。 “玄宰,时辰已至,他既决意背叛道生天, 便不可再拖延了。” 应则唯微微颔首,他此刻的双眼尚没有南颜见到时那般无神, 但仍是灰色的、宛如失去了所有人应有的情感。 “少苍, 你拜入为师门下多久了?”他开口问道。 嵇炀的好似并没有觉得正身处一场处决中,淡淡答道:“承蒙教导,十六年又一百四十七日。” “十六年……”应则唯喃喃重复,道,“我教你走道尊立下的大道十六年了, 为何到头来, 你仍是行差踏错?” 他仍带着一身年少的锐意, 固执道:“师者将众生交在我手中,我便以生者之生为重,以死者之死为轻。纵有道尊之言,行不正事,终究难成正果。” 应则唯道:“道尊之言不容置疑,道生天之道,也无人可阻——” “师者不承道尊道统,也可成就大道!”嵇炀厉声打断了他,“嵇炀之师尊,有经天纬地之才,道天已朽,固守于此不过是守着道尊的残垣等死,破而后立方可别开新天。” “胡言乱语!”旁侧的苍老的道天上师恨不能一掌打死他,斥责道,“玄宰肩负引领我辈修士飞升成仙的重责大任,岂能听你这叛徒一言便抛弃我道生天千年大业!待掌握轮回之秘,合宗上下便再不受寿元之困,想怎么探索大道便怎么探索大道!你也可因此受益,偏生这么糊涂!” “天地生死有数,即便不言成败,让你们这些残躯腐朽将世间蛀空殆尽,其他生灵何辜成尔等盘中餐?再者……你们当真觉得,离了道尊钦定的四十九条大道,便无飞升的希望了?” 四周节节攀升的杀意中,应则唯摆了摆手让四周静下来。 “少苍,你妄言了。”他挽袖拨亮了道尊像前的烛火,道,“道尊的路不会错,也不能错。” “如果错了呢?” 眼底的灰色渐渐侵蚀他最后一缕神采后,应则唯道:“那就把认为它错的世间……纠正。” “好一个纠正,我只是不懂,师者如是屈就了自己,又成全了谁?”嵇炀转眸,目光一一扫过那些苍老的面容,“他们?三魂七魄没有一个是干净的,自己无法飞升,便要灭绝他人的希望,成则与天同寿,败也可以拉着世间的一切随着寿元一起归于虚无,到底孰正孰邪?” “啪。” 一丝血迹顺着嘴角流下,嵇炀抬眸看着应则唯,后者好似有些疲累,招手让人将那一百三十三个捉来的同党押上来。 “为师说过了,如果道尊错了,就会把认为他错的人纠正过来。”他的口吻依然是轻柔的,但做法却是残忍得让人战栗不已。 “师——”嵇炀尚未来得及据理力争,眼前血光便是一闪,喷溅在脸上的血液与他错愕的神情凝在一起,他看着脚边那颗滚落的人头,道,“师尊,他是你的弟子,你……你曾教过他读书习字。” 应则唯面无表情道:“少苍,你认错了吗?” “……” 应则唯道:“下一个。” 第二个被推上来的依然是同宗的弟子,那人挣脱禁言的禁制,嘶声道:“师兄!我们没错!道生天教我们的不是这条灭绝众生的路,是行的正坐得直!是——” 第二蓬热血落入眼角,眼前的一切变得血红,嵇炀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崩毁了。 应则唯继续问道:“你认错了吗?” “……何必自欺欺人呢。” “下一个。” 这之后的时间好似过得很慢,又好似过得极快,每杀一个人,应则唯都要问他一句知错了吗,可饶是嵇炀说他知错了,杀人的手还是未曾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