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云秀抱着琴懵了好半晌。 饶是她文学素养堪忧,也能听得出来,“引凤”与“求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不过再想想,她这个是琴,官配是瑟;他那个是箫,官配是笙。何况体量上就没什么可比性。应该只是一时巧合。 但云秀越想就越觉着,考场上恐怕没那么多一时巧合。 何况她四婶才告诉她,这张琴是那位韦皇后用过的,韦皇后身旁可是有李邺侯这个活神仙。而十四郎那管箫则直接是另一个好事的活神仙罗公远所留。 这两个人年代相差不远,也许他们见过呢?也许这一琴一箫原本真的是一套呢? 会不会那六重花印之所以开启,就是因为她在这头奏琴,他在那头吹箫,琴箫和鸣,交互辉映所致? …… 想起自己才傲娇的对十四郎说,我可不一定回去,回去了也不一定会留下来。云秀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有些没脸见人呢…… 衡山暂时是去不了了,十四郎也不知能不能再遇见——想到遇见后还要向他解释自己不是什么仙女小jiejie,以及为什么要冒充仙女小jiejie,最后再询问他能否和自己合奏一曲以帮着她揭开随意门之谜,揭开后也许还得询问他是否愿意转让那管箫或者和她同行,云秀就觉着暂时还是别遇见的好。 她依旧得留下来宅斗。 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更加确定——不论为了求仙的线索还是为了未斩断的尘缘,这张琴都不能留给郑氏。 只是她若硬梗着不肯交出来,庇护她的四叔四婶恐怕会很为难。 以郑氏没理夺三分,有理逼死人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真的闹大了,惊动了族中耆老,事情就更难了结了。 云秀绞尽脑汁思考应对之策,只觉着修仙十年加起来,都没这片刻之间虚耗的心神多。 虽依旧没对策,但总算让她想起个疑点来——郑氏为何要说她变卖老太太的遗物?还有那张琴,她既然知道已经不再她屋里了,会不会……是搜过她的房间了? 一个人在这里乱想也没用。云秀决定,回去看看。 八桂堂和荣福堂是连着的,在空间里也算是同一处宅邸。 只需要在随身空间里找到自己想进的房间,推门出去就成。 ——当然,因为有十四郎这个教训了,这次云秀推门出去前,小心的勘察了一阵子,确定外头没人,才从空间里出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所幸今夜月光明亮,能照着她摸到灯台,点起火来。 回到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心里便又涩涩的难受起来。 树倒鸟散,人走茶凉。世事繁盛衰败,真就只是转眼之间的事。老太太把着手指教她弹琴,张mama靠在廊柱下边绣花边看着她们乐,杜若薜荔jiejie领着小丫鬟们在庭院里折取鲜花,春桃冬杏儿她们在墙角唱着歌谣颠钱玩儿,一时被薜荔jiejie呵斥了,便一窝蜂凑到跟前来看她弹琴……种种情景仿佛都还历历如在昨日。 如今却已寂无人烟了。 云秀持灯在屋里走了一圈。 东西什么的并未见少——原本老太太去世前,这屋里的贵重东西就已根据老太太的意愿,或是分与子弟,或是收纳入库了。就只剩几件云秀的私物,如今也都在空间里放着。 ……当然,云秀是不会刻意拉开抽屉去看丫鬟们收纳其中的杂物的。 但依旧能看出桌椅杂乱搬动的迹象——郑氏果然来搜过她的房间了。 她又细细查看了一遍,才终于意识到,确实少东西了。 她屋里的琉璃花瓶和小鱼缸,好像还有她拿来盛玻璃籽儿的小匣子,都不见了。 云秀有些迷糊——郑氏拿走这些东西做什么?又不值钱。 难道是搜不到那张琴,气疯了,所以拿这俩摔起来比较爽的东西泄愤了? 云秀茫然不解。 她几乎是一无所获的回到了空间里。 思考时没事做,就顺手又烧了一炉玻璃。 待那玻璃出炉,她心不在焉的看着那一颗颗剔透鲜艳的玻璃籽,忽然间福至心灵,猜到了真相—— 该不会……是把玻璃籽当成宝石了给没收了吧。 说起来,她二舅舅确实送过她一匣子籽玉和宝石籽。 ……云秀瞬间参悟,一时间耳聪目明。 与此同时,云秀四叔处。 柳文渊总算从角落里翻出自己用的琴,伸手一抚——指上便是一层尘灰。 他也不吩咐人来,只自己动手擦拭干净,而后仔细端详。 裴氏端了宵夜进屋,忽见桌上一张瑶琴,忙将碗盘搁下,问道,“郎君这是要做什么。” 柳文渊正调琴试音,听闻裴氏的声音,头也不抬,左手按取,右手轻拨,指下击金溅玉。他姿容本已极尽倜傥,挥手之间,便有如风过万壑青松。 裴氏本有问罪之意,竟一时看住了。 柳文渊笑道,“阿娘给云秀那张桐琴,我幼时常拿来玩耍。有一回被大哥追打得急了,躲藏时不留神撞翻,还将边角的漆给磨了。怕阿娘察觉,自己偷偷拿墨汁调了酱色,准备涂抹上去掩盖。结果正被阿娘撞个正着,将我一顿饱揍,从此就收起来,不许我去乱弹。冤枉的是那漆根本没撞坏,看着泛红,是因将墙面给蹭了。”他说,“那琴的模样我记得清,郑氏却见都没见过。就算到了她手里,她也未必认得出来。” 裴氏听懂了他的意思,不觉头痛,心想果然挥斥方遒什么的就是错觉,男人如骏马,奔腾万里,照样栽在一枚蹄铁上,“你是要把假琴给她?” 柳文渊道,“是。一张琴而已,便说我拿来弹了,给她便是。她总不能也管到我头上吧。” 云秀清晨起床,同她四婶四叔一道用饭,依稀觉着这一日她四叔在她四婶跟前似矮了一截,说话时神色似乎有些刻意的恭敬和讨好。 当然他们夫妻间的事,她当侄女儿的是管不着的。 裴氏依旧待她如常,也并不追问她是否想明白了,准不准备把琴给郑氏。 但她昨日已将话说清了,纵然此刻不提,云秀也自觉压力,无法坦然自若。 到底还是主动向裴氏开口了。 “阿婶,那张琴的事,我想通了。” 裴氏暗暗的悬起心来,问道,“你是什么主意?和我说一说,我看看该怎么做。” 云秀便道,“我回去告诉她那琴的下落。” 裴氏点头,她还以为这姑娘会强硬到底。听她这么说,一颗心总算轻轻搁下——若云秀拒绝,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秀一顿,又道,“但她在众人面前指斥我变卖财产,我不能偷偷摸摸的去向她解释,须也得在众人面前将事说明白才好。” 裴氏不觉细看云秀,心想一夜不见,这丫头似是开窍了不少。 她也是在众人面前被郑氏污蔑贪图老太太的财物,若云秀能在众人面前分辨清楚,她自也能扬眉吐气。 但若云秀以硬碰硬,借机和郑氏鱼死网破……虽说裴氏和云秀交情尚浅,但想想柳文渊明明有颗聪明脑袋,却顶着一副我行我素的直肠子,便觉着云秀怕也不遑多让。 云秀,“四婶?” 裴氏回过神来,道,“明白了,我去同她说。” 第12章 休战(三) 郑氏还真不怕和云秀当众对质。 ——她可是当娘的,母女的名分摆在那里。云秀在她面前哪怕只是稍稍辩解得激切了些,都不免有冒犯不敬之嫌。而且那琴她确实没搜到,纵使往轻了说,云秀也有藏匿之罪。并不纯粹是她栽赃陷害云秀。 何况她了解云秀的性格,知道这丫头天生的心无城府,又被老太太宠得久了,最是率直不逊,忍不得半点委屈。只要稍稍激一激她,只怕她就要口出狂言。便让杜氏、裴氏她们都看看,省得她们一个个的都以为是她这个继母单方面欺负虐待云秀。 因此她直接回话,“行,怎么不行?她这个当闺女的都敢说要和母亲当众对质,我还能说不行吗?” 她说话一向便宜要占尽,理也要占尽。哪怕只给老太太喂过一次药,说起话来也仿佛老太太病中都是她伺候的。有时甚至都不必做,譬如老太太那日当面分割好了留给几个儿子的财物,她当着老太太的面说老四没差事,我家那份也留给他。过后分东西时就不提自己的话,只按老太太分的来。但和外人提起来,又变成她在老太太面前谦让兄弟们了。 裴氏没她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干脆也不和她争理。 五味堂,二叔柳世训处。 杜氏才指点好了大女儿的功课,便得到郑氏那边的消息。她也不急着赶去,先回房换下居家时穿的旧衣,准备洗漱梳理一番再出门。 妆台正临着屋前窗台,窗外便是一处庭院。虽已过了晨起锻炼的时候,柳世训却还在外头射箭。 天气尚不温暖,他却已有些汗津津的,便将上身冬衣褪下,缀在腰间,只余一件露了右半边膀子的贴身单衣。已三十四五的男人了,身上却不见半分松散,反而精肌劲rou,下盘稳若泰山而上盘精悍凶猛。一时双臂挽开长弓,目光便透出鹰隼般的专注和精明。 杜氏不由咬了嘴唇,一心看着他。 柳世训仿佛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箭离弦,也不看是否中的——仿佛已知必中——便收了长弓走过来。见她在挽发,便道,“出门去?” 杜氏道,“嗯。” 柳世训道,“家里琐事,你少搀和些吧。” 杜氏道,“我们娘们儿间的事,你也要管?” 柳世训道,“我管不着?” 杜氏脸上一红,却还是嘴硬道,“管不着!再说我也没搀和。大嫂差人来叫,我总不能不去吧……” 柳世训分明了然于心,却也不反驳她。听她这么说,只一笑,便自回头检查弓弦,“你不搀和就好。我可不想和大哥似的,一时看不住,后宅就要出乱子。” 杜氏呸了一声,道,“你别拿我和她比。”打眼瞧见远处的书房,似有窈窕身影正在洒扫添香,不觉暗恨。便又道,“你也留神,还在孝期里呢。别我一眼看不住,你就让人坏了修行。” 柳世训一拨弓弦,筝翁一声响。也不必看杜氏,语气已如山扑面压来,“我守母孝,不该做的也无心去做。你且安心。” 杜氏自知失言,正要开口缓解,柳世训已转身又回去射箭了。 **堂,三叔柳文翰处。 柳文翰右手用力一捏,而后无奈的伸到赵氏面前,展开,里头便有两枚破开的核桃。 赵氏欢呼雀跃,便从他手里挑着吃,又剥了一片塞到他口中去。柳文翰忍了忍,张口接住,赵氏才心满意足。 片刻后又叹气道,“哎,大嫂差人来叫我,我得出门去了。” 柳文翰道,“那就快去吧。” “可我不想去啊。” “那就别去了。” “不去不是怕得罪她嘛。”赵氏自己拍了拍衣裙起身,抱怨道,“你不知道,她记仇着呢。上次二嫂不是提到大伯没儿子吗?转头她就给二叔送了个丫鬟去,偏偏那丫鬟似乎本来就记名在二叔书房里,原本是老太太挪去用的,她说是按老太太的本意打发回去,二嫂有话都没法说。” 柳文翰道,“既然本来就是二哥书房里的,可见是你想多了。孝期里此类事是大忌讳,二嫂都没说什么,你可别乱说话。” 赵氏撇了撇嘴,道,“当然不会和外人说,不就向你抱怨抱怨嘛。反正这事要搁在我身上,我可不乐意。” 柳文翰道,“你尽管放下心。我没这种心思,我们家也没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