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陆景恒心里受宠若惊,表面沉稳泰然不为所动:“边关虽然苦寒,但也别有一番风景。将士们心思纯澈,相处起来比在京城应付世家子弟要舒坦得多,算不得什么辛苦。” “原来如此。”慕离风脸上适时露出一丝向往,与外头任何一个家教良好的大家公子无甚区别。即便心里不喜也会顺着对方的话夸下去,哄得对方心情舒畅,宾客尽欢。 陆景恒见状有些别扭,知道慕离风这是没把他当自己人。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他也不着急。 当下便道:“离风也不必同我客气,总喊将军将军的,太疏远了些。既然是亲戚,你叫我一声景恒便好。” “将军年长我三岁,怎好直呼你名?”慕离风心里暗骂这个家伙自来熟得也太快了,头一回见面就喊他的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多亲密呢。 老流氓陆将军一点都不觉得这么称呼有问题,他一脸耿直地表示:“我的表字略俗气,所以听不得别人喊我表字,只好委屈离风喊我的名了。” 陆景恒陆将军,表字......英勇。 当年忠国公喝醉了酒,非要给二儿子起个表字,结果就起了这么个玩意儿。 这里头还有一段故事,是说陆家老大的表字乃老忠国公所赐,喝醉酒的忠国公一想到自己两个儿子连名字都是父亲起的,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一点存在感都没有。好说歹说劝不动,非要给上位及冠的老二亲自起个表字,免得又被老爹给抢了先。于是脑子一糊涂,就起了这么个表字。 等酒醒了,忠国公看着黑脸的二儿子,心虚得不行。本来想说等加冠再给重新起个正式的表字,结果他二儿子阴测测地告诉他:“父亲,你昨日兴头上来,不是还乐呵呵地催促了下人把这个‘天大的好事’报给了亲朋好友吗?现在改可来不及了。” 是了,忠国公起完字还不算,非让人去告诉左邻右里亲朋好友,现在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也没法再改了。 忠国公因此无颜面对小儿子,尴尬地表示为了补偿儿子,以后再不催儿子成亲了。那一年,陆景恒十七岁,被家里催婚了两年。 当今世道,女子十七不出阁便是老姑娘了,男子可以宽松些,二十及冠再娶亲也使得。只是家里急着抱孙子的,一般十五就开始纳娶了。 这一代忠国公其实性子偏软,但有些欺软怕硬。他两个儿子,大儿子恭敬孝顺,小儿子腹黑沉稳。弄得他在大儿子面前可以摆足了严父的架子,但是在小儿子跟前立刻成了怂包。家里做主催婚的自然不是他,他也没那个胆子跟小儿子杠,主要还是老夫人急着抱重孙。 为了补偿儿子,他可是豁出去老脸在老娘跟前撒泼卖乖,总算是哄得老夫人放弃了催二孙子成婚。反正陆景恒的大哥已经结婚了,她不如去催老大赶紧要个孩子。 想到这些往事,慕离风脸色也微微一变,有些忍笑的样子。但他很快就一本正经地夸道:“英勇也不错。” 虽然总让人想到英勇就义什么的。 陆景恒不想接这个话,每次提到这个表字,他都想回去和他爹谈谈人生。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报复回去的,自那之后,他爹就被他单方面禁了酒,想喝也只能浅酌几杯。痛快酣饮?做梦去吧! 关于称呼的问题就这么将揭过了,慕离风不好总算拂了别人的好意,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了。而陆景恒目的达成,自是春风面满,但却不敢在慕离风面前表现出来,于是沉稳的脸上只堪堪露出了一丝笑意。 慕离风见状暗暗咬牙,臭不要脸。 毕竟是皇宫重地,陆景恒不便久留,又嘱咐了陆巧书几句,就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陆巧书有些舍不得二哥,慕离风让她去送送,送完顺便去百兽园看鸟儿。陆巧书一听高兴起来,跟陆景恒一起出去了。 路上陆景恒找了个借口把陆巧书抱着走了一段,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无外乎让她多在慕离风跟前提一提自己。陆巧书贼兮兮地笑了笑,也小小声说道:“二哥你放心吧,我记得的。昨天我就在离风哥哥跟前夸了你呢!” “干得不错。”陆景恒很是满意。 这几个月他费心教导了一番meimei,让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知道了不少事情。现在兄妹两个狼狈为jian,只怕忠国公府的人还被蒙在鼓里。 跟着来送人的蔓草眉梢微动,她抬眼看了一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兄妹俩,又垂下眸子。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陆小姐的表情跟个偷了腥的猫儿一样,倒是可爱。 眼看着要到宫门口了,陆景恒便放下了meimei:“你且去玩儿吧,二哥回去了,你要的玩具我都给你留着呢。” “谢谢二哥!”陆巧书冲他挥挥小手,高高兴兴地带着人去看鸟儿了。 得到了二哥夸奖的陆巧书很得意,昨日进宫之前,二哥可是特意和她打了个商量的。能不能让离风哥哥成为她二嫂,就看她够不够卖力了。 年方五岁的陆巧书还不懂男女之情、婚嫁纳娶,但她知道,离风哥哥要是成了二嫂,就会一直和她待在一起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只有偶尔才能看到离风哥哥。 “巧巧回来了?可有瞧上眼的鸟儿?让人送去国公府。”慕离风放下书册。 蔓草含笑点头:“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有一只彩羽的雀鸟儿,孩童拳头大小一只,胖嘟嘟的跟球儿似的,陆姑娘很是喜欢呢。” “那就好。”慕离风眼底染上笑意,“就知道她会喜欢。” 那鸟儿送进宫之后,七皇子为了逗他开心特意吩咐人送来给他观赏过。他一看就知道小姑娘肯定喜欢这种鸟儿,特意让蔓草引陆巧书去看那只,果不其然瞧上了。 这鸟儿之前六皇子的母妃瑾妃也瞧中过,说是想送给娘家侄女。但皇帝听说慕离风看过鸟之后很是喜爱,愣是没松口答应。好歹是宫里的东西,瑾妃无权做主赏人,皇帝不同意她就只好歇下心思了。 其实她也不是真心喜爱,不过是听说慕离风喜欢,就想横刀夺爱罢了。但她找的借口好,可惜皇帝不上当。 现在被慕离风送给了陆巧书,瑾妃只怕要气上两三天,然后又要借口生病请皇帝去看她。这招瑾妃常用,但她忘了,同样的招数用多了,只会惹人厌烦。 蔓草见慕离风高兴,又挑着说了些趣事,比如陆巧书和陆景恒离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比如兄妹俩感情好,凑在一块说悄悄话的事情。 “陆将军果真疼爱巧巧,还亲自抱她走了一路。”慕离风听完笑意却浅了些,淡淡地说道。 蔓草不知他为何突然不高兴了,只能住了嘴。恰好静女端了药碗来,便伺候慕离风喝药。 慕离风垂眸喝完药,说了一声累了。宫女们连忙扶着他躺下,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一人在屋内候着。 慕离风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脸上一片平静。 这个陆景恒,果真是不怀好意。怪不得他总觉得昨日巧巧是刻意提到她二哥的,原来是陆景恒授意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是为了他身后的权势,还是为了......他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将军很快会一记直球过来的 王爷:(╰_╯)#大尾巴狼! 第10章 慕离风的病在熬过头一场高热之后,便迅速好了起来。 只是因为他天生体弱,所以整个人看上去还是病恹恹的。而且病去如抽丝,他这个丝,恐怕抽的要比一般人更慢些。 这一天皇帝来探望慕离风的时候,慕离风提出了回紫陌殿静养的想法。 “你还没好透呢。”皇帝不是很赞同,“是不是有不长眼的东西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闲话?你且安心在这里养病,那些多嘴的家伙,朕会处理的。” 慕离风有些无奈:“舅舅想岔了,并没有人在儿臣跟前多嘴。” 皇帝本是不信的,但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坦然,显然不是哄他的场面话。 “真没有?” 慕离风摇了摇头:“儿臣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今只是有些体弱。太极宫人来人往,吵闹了些,不如紫陌殿适合儿臣静养。舅舅......” 他眼巴巴盯着皇帝看,看得皇帝立时心软了。 “行了行了,让太医来给你瞧瞧,若是果真好得差不多了,就让你搬回去。” 慕离风这才松一口气,若是再继续住这儿,他怕回头皇后要发疯。 如今管着宫务的是皇后,虽然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她不会刁难慕离风。但也仅仅是不刁难而已,平日里试试依照规矩来,但是用心不用心,是两码事。 比如逢年过节赏下来的东西,用心的会给主子喜欢的,不用心的就按照规矩来。送的东西让人挑不出错处,但偏偏就是你讨厌的,你去哪儿说理? 你讨厌蓝色,他非要给你蓝色的布匹,跑去理论你也不占理。人家皇后一个妇道人家,没道理要天天记着你一个外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没得让人误会有什么私情。 皇后能让他不舒服的方法多了去了,慕离风却没心思和皇后对着干。他身子骨不好,懒得折腾,而且闹到最后又是太子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没意思。 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消磨,人家毕竟是亲生母子,慕离风说到底是个外人。 太医院这些天一直有两位太医在这儿轮班候着,就怕慕离风什么时候突然需要诊脉。所以皇帝一发话,没多久就有一位太医进来了。 他给慕离风请了脉之后,跪着回话:“淮王殿下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只需静养便可。平日里要注意保暖,不能再受寒了。” “朕知道了。”皇帝挥挥手让他下去,扭头跟慕离风说道,“钦天监说过些日子会有一场连绵秋雨,你一个人住在紫陌殿没人看着,自己顾着点自己。” 这话就差没明说——过几天要降温,就算没长辈盯着你,你也不许瞎折腾,好好养病,如果再病了,看朕怎么收拾你。 慕离风乖乖点头,虽然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好好养病,并没有瞎折腾。 淮王从太极宫挪回重华宫紫陌殿养病这件事,很快就在宫里宫外传开了。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小辈,慕离风在京城里是人人紧盯的对象,一有风吹草动,顿时就能传遍京城。 如今淮王搬回自己的居所,心思通透的顿时就明白淮王这是病好了,连忙备了贺礼送上。几位皇子也匆匆赶回宫里,去探望慕离风。 生个病、病好了都这么兴师动众,慕离风也很无奈。可惜身体是自己无法选择的,若是可以,他也想有个健康的身体。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因为他病弱,皇帝也不能一直待他这么好,总归会有些忌惮。他现在体弱,恐怕连子嗣都留不下来,自然是没有威胁的。 慕离风送走今日最后一波来探望的人,看了看钟漏,今日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用罢晚饭后,慕离风让人都退到外殿去,只要不是生病时,他休息的时候是不喜欢有人在身边守着。 蔓草和静女安静地退下了,轻轻将内殿的门合上,然后守夜的静女在外间的小榻上躺下,蔓草则回屋休息去了。 侧头听了一下动静,确定人都走了,慕离风才批衣起身,走到床边的软榻上坐下,轻轻推开窗。 秋雨欲来,但外头并不闷热。空气中有一层湿气,夜里凉风一吹,慕离风打了个哆嗦。 他拢紧了衣服,从榻上的小桌下摸出一本书。月色暗淡,也看不清书上的字。慕离风并不在意,他把书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然后眉头微蹙。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有股淡淡的暗香萦绕在软榻周围,是从书上发出来的。 这书是病前慕离风在看的,看了一半的时候,住在重华殿的几个小萝卜丁突然相携着跑进来找他玩。这几只最爱听他讲故事,时不时就会上门叨扰。 因为书不适合小孩子看,慕离风无法只得把书随手塞到桌下。后来就发生了太子的事情,他受了风寒在太极宫养病,十来天没有回紫陌殿,这书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了。 慕离风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动手的是谁。他虽不在紫陌殿,但紫陌殿一向守卫森严,即便因他在外养病有些疏漏,也不至于能让人轻易动手。只怕他身边的人里,出了叛徒。 虽然久病成医,但慕离风依然分辨不出这股异香有什么作用。不知用途,自然也无法揣测是谁下的手,毕竟每个看他不顺眼的人,看不顺眼的地方都各不相同,恨他的程度也有所差别。 慕离风搁下书,思索着是否直接呈给皇帝。 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很轻微,但慕离风却捕捉到了。他立刻扭头看向窗外,不确定那声音来源于虫兽还是人。不过听着不像是风吹草丛的声音,就是有东西在草丛里走动。 “还真敏锐。”突然一道黑影闪过,慕离风还没来得及警戒,便有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随之而来的是极轻的一句话。 慕离风顿了顿,声音有些耳熟。 他缓缓偏头,借着月光想看清这人的样貌。然而,他的脸上戴了个银面具,只露了一张嘴。 慕离风:“......” 再瞧他这身行头,还真像个穿着夜行衣的刺客。 不过这个声音,不是那个谁吗?陆老流氓! “刺客”没等慕离风说什么,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不是很敢用力,只迫着慕离风张嘴。慕离风不知道他要玩什么,心思飞快转动。 不管是哪种可能,这位陆将军应当都不会要他性命。与其反抗,不如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而且慕离风确定这个流氓对他有意思,不会舍得做什么。 ——除非这人丧心病狂想强了他。 慕离风连忙把这个诡异的念头抛开,陆家世代忠良,应该养不出这种无法无天的子弟。 “刺客”可没管慕离风这会儿在想什么,他飞速地将一枚药丸样的东西塞进慕离风嘴里,迫他吞下去。慕离风只觉得舌尖尝到一抹鲜甜,然后就没有别的感觉了。 东西下肚之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