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当然,她的举动同样惹恼了里昂先生,虽然他平日里慵懒,有时候还表现得有些天然,但狮子毕竟是猛兽,一旦被触及逆鳞,那他释放的力量足以撼动整片草原,无法遏制的力量会撕碎所有自不量力的其他动物。 好在她脸皮厚,而他偏偏架不住脸皮厚的人,最后她以一杯牛奶的攻势勉强安抚了他。 但通过这件事,江九幺想明白了一件事,想要守护威兹曼家,想要保护阿道夫,她必须握有力量。 她一度无聊地跟正在喝牛奶的男人探讨什么叫做力量,结果被他一把捏住了脑袋,说只要他一用力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捏碎她。 “这就是力量。” 江九幺给了他一个白眼:“有本事你来捏捏看。” “……” 男人收回了近乎睥睨的犀利目光,原本捏着她脑袋的手改为无言地拍了把她的额头。 她故作吃痛地揉揉额头,然后握拳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知识就是力量!” “……” 里昂先生闻言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看起来非常不认同她的看法。 这是当然的了,她都懒得吐槽这家伙来了德国起码六年以上却连一句德语都说不来,到最后反倒是阿道夫学会了日语,才正式建立起了两人沟通的桥梁。 不过也因为这样,他就更没有理由去学德语了,那本用以学习德语的基础书籍,自江九幺给他那天算起,就没有翻了超过两页。每次强迫他看,最后也只会变成他午睡的绝佳遮阳物。 江九幺有了觉悟,而之后的行动也证明了她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 没错,知识就是力量! 时间越到1938年,这年克罗蒂雅从柏林工业大学毕业,她才刚满二十岁。她在获得博士学位后留校成为讲师,早两年已被誉为物理及有机化学双领域的天才。 也因为这样她得以向政府申请了特别保护,让毫不逊色于jiejie的天才少年阿道夫有了更多机会进行喜爱的科学事业,而不用被迫加入军事学校参加少年兵团,而这也是帕翠莎所希望看到的。 最近,阿道夫在研究量子论,而课余时间则在帮一位远房的姨夫升级一款杀虫剂,他的药剂公司正因没有订单面临倒闭的困局。 在jiejie克罗蒂雅的陪伴下,他已经走出了母亲在自己面前被炸死的阴霾,日子过得比较充实。 这天是1938年的11月9日。 江九幺的二战纪年表里没有这一天,而她跟往常一样忙活到了晚上,她的研究停不下来,一段时间没有拿出成果很容易被当局质疑。 不久前,她在与导师哈恩在实验中得到了惊人的发现,当他们用一种慢中子来轰击铀核时,竟出人意料地发生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情况,反应不仅迅速强烈、释放出很高的能量,而且铀核分裂成为一些原子序数小得多的、更轻的物质成分。 这或许就是核裂变。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江九幺在那之后的研究反而变得束手束脚起来,克罗蒂雅的求知欲和江九幺对后世的顾虑发生了巨大的矛盾。 再这么玩下去,她大概真的要弄出核爆了。 江九幺苦恼地叹了口气,惹得早已将接人看做习惯的里昂先生看了她好几眼,完全搞不懂她又在惆怅些什么。 事实上,在帕翠莎去世后,里昂先生就一直贯彻着以“路过”为名来接送她的优良传统,沉默的男人以固执的想法坚持了些什么。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江九幺便会噼里啪啦地说一堆,里昂先生就是她的最佳听众。当然,他鲜少发表评价,但只要她愿意说,他就会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我大胆地猜测,这种现象可能就是我跟老师当初曾设想过的铀核的一种分裂。” 江九幺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实验结论,要知道核裂变的意义不仅在于中子可以把一个重核打破,关键的是在中子打破重核的过程中,同时释放出能量。 “核能啊卧槽!” “……” “到时候砰砰砰几下,大家不都得玩完了!” 江九幺越说越抓狂,只要理论基础被奠定,只要德国愿意投入人力和血本,那在不久的将来真的要看到原、子弹的诞生了。 德国要是先有了这种重磅武器,那还打什么二战啊?! “里昂先生!你明白那得有多可怕吗?!” “……哦。” 男人向她挑起了半边眉,这简短的一个音节似乎就是他的回答,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面,远有比她口中所说的原、子弹力量更强大的东西存在。 “好吧,你不明白。” 江九幺无奈地拍了把额头,她可能无法用语言精准描述这种担忧,毕竟在这个时代没人知道核武器是个什么东西。 但这么个为世界格局担忧的话题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就在江九幺与里昂先生回家的路上,他们遭遇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那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暴动。 往常本该少有行人的时间段此刻却满满都是人,他们看起来是普通的民众,但人数众多,手中拿着棍棒武器,他们正在疯狂打砸街边的商店,时不时还从里面拽出抱头求饶的店主,而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黑发黑眼,有着具有明显特征的鹰钩鼻。 ——犹太人。 他们在被围殴一顿后牢牢捆绑压到车上,而行凶者看起来是平民装扮,但做出的事分明就是有计划、有预谋。 江九幺看到了,街边商铺被打碎的窗户玻璃在月光的照射下有如水晶般发光。 她终于想了起来,这便是标志着纳粹对犹太人有组织屠杀开始的“水晶之夜”。 第45章 <45 二战挽歌(九) 水晶之夜。 对在徳的犹太人而言,这是黑暗且绝望的夜晚。大多数平民紧闭房门,他们都在家中避祸,而在街上站满了警察,但本应维持秩序的他们却什么都做不到,反而见证了这一夜纳粹拥护者的狂欢和暴徒恶棍的疯狂。 不过是一夜之间,无数犹太家庭支离破碎,他们遭遇洗劫与捣毁,家中正直壮年的男性被押送至集中营,这是近三十年来德国从未出现过的毁灭浪潮。 提姆的再次出现是在这天的深夜,身为犹太人的他及其家人同样没有逃脱这噩梦般的夜晚。 他浑身是伤,在极度的慌乱恐惧下跑到威兹曼家,近乎绝望地拍打庭院之外的铁栅栏。 “小姐!少爷!拜托了!请救救我们!我是提姆!” 正在客厅的阿道夫听到了儿时玩伴的呼救声,他没有多做思考,近乎出于本能地冲了出去,但在要开门的瞬间被沃纳夫人从身后及时制止。 “少爷!您不能出去!” “沃纳夫人!可那是提姆!” “正因为是他!所以才不能出去!” “……” 阿道夫闻言怔了怔,他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和挣扎,但最后还是选择奋力挣脱开沃纳夫人的手。 犹太人在他眼里从不是毒蛇猛兽,不过十五岁的他只知道在门外有他的朋友,而他的朋友正在绝望之境请求他的帮助。 “少爷!!” 沃纳夫人的叫喊并没有叫停少年阿道夫的脚步,但在开门之后他离去的背影却停住了,因为在他面前出现的是他的jiejie,克罗蒂雅。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阿道夫,声音不带半点温度:“adi,你想去做什么?” “……jiejie,是提姆,提姆在门外。” 阿道夫露出夹杂着复杂感情的笑容,就好像这么做就能让自己的jiejie回想起过去相处的美好,放他出去救自己的朋友。 “所以呢?冲出去做英雄吗?!” “我……”阿道夫一时语塞。 “你呆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许去。” 阿道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严肃的jiejie,他站在原地,任由赶上来的沃纳夫人再次按住他的肩膀,然后看着jiejie转身迎着夜色朝门外走出去。 提姆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仍在继续,他将最后的希望全部押在了威兹曼家,一心以为有家主费迪南德那样的高级军官身份在,就一定可以躲过这次的灾祸。 他额头的伤不停流着血,这是刚才被那群冲入家中的暴徒推倒时撞在桌角造成的,皮开rou绽得都能隐约瞧见骨头。 “少爷!阿道夫少爷!救救我!救救……jiejie还有mama……”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从刚才那些混蛋手里逃脱已经花费了他大半的力气,事实上,自从离开威兹曼家,他已经好几年没有真正吃饱过一顿饭了。 他低垂着头,抓着铁栅栏的手慢慢滑下,而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女士的皮靴。 他抬起头看向了与自己一门之隔的年轻女人,虽然几年不见,但只消一眼,他就知道这是威兹曼家的大小姐,克罗蒂雅。 “小姐!请救救我!” 江九幺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瘦弱不堪,满脸都是血污,只有一对眼睛此刻出奇地发亮,他正试图将手伸过栅栏间的缝隙抓住她的衣角。 “克罗蒂雅小姐!他们都疯了!都疯了!” 是的,他们都疯了。 伪装成平民的盖世太保和党卫军本该陷入沉睡的夜晚忽然破门而入,他们将家中所有的值钱物件全部搜走,留下一地的狼藉。他们还粗暴地绑走了他的父亲,并刺伤了前来阻止的母亲,而他刚巧不在家的jiejie诺诺此刻下落不明。 “只有您能救我们了!我的mama还在家里等着!她的伤很重!流了很多血!” 江九幺的目光下移,她看向那只正抓着她衣角的手,因为过瘦的缘故,他皮下的血管和青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表现出提姆以为会出现的担忧和关怀,而是用力将自己的衣角从他紧抓的手中抽离,然后她冷漠的声音和着黑夜的寒风响起。 “威兹曼家早已经辞退了你们,并不会向你们提供任何帮助,请你尽快离开。” 提姆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与自己度过近乎整个童年的女人,他不住地摇头,似乎在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 “小姐,我是提姆啊……我的mama米克……还有jiejie诺诺……” “我对你的家庭成员并没有兴趣。” “………………” 此时,街道的一头传来了一群人零散成行的脚步声,配合着由火把照亮道路的光芒。他们来得很急,嘈杂的叫骂声很快传来了过来。 提姆当然知道那些人是谁。 他跪在地上,血水或者眼泪滴滴答答地顺着下巴落下,他再次恳求眼前的女人:“求求您了,克罗蒂雅小姐……念在我们过往的情谊,请救救我。” “………………” 江九幺仍旧没有动作,看起来连开门的意愿都不曾有过。 那群暴徒很快赶来,他们在看到跪在地上的提姆后发出嗜血的兴奋笑声,两三个年轻人走上前拽着他的头发一路拖行到队伍,随后对他一阵拳脚相加。 提姆绝望的惨叫回荡在夜空中,他仍旧保持着看向克罗蒂雅的方向,眼中的悲鸣与绝望渐渐被愤怒和仇恨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