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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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去京城后来没有出人头地,也没有回乡的书生去哪了?不是穷死了,就是穷得回不来了。 富贵人家垂手可得的一个机会,但穷困人家得以性命相博,他们上升的渠道逼仄狭窄,轻易就有去无回。 所以,这不是能去就可以去的。 “爹再想想,啊?”这厢,宋韧摸了摸眼睛发亮的三郎四郎的头,笑道。 “好,不去也没事,我在家带meimei帮娘做事,”三郎怕抢了二哥的机会,又补道:“二哥去了我再去。” “二哥去,我在家陪meimei玩。”四郎听二郎不去了,就算很想去夫子和说书先生口中说过的都城看看玩一玩,但二哥不去他就不去了。 四郎说得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大方性子到这时候了还大方得很,宋韧失笑,重重地揉了下四郎的头。 他们家这四个在家中不免争吵打架,但他们也相互维护对方得很,真有事了,他们不会只想着自己不顾兄弟,在马儿沟和学堂里他们兄弟几个一闹事那都是四兄弟齐上阵,回家顶罪也是有商有量,从来没有谁背弃过谁。 这也是宋韧一直教他们的,就因为他是这般教他们里外一致的,他也不想在这时候告诉三郎他们,同有的机会,他给两个哥哥了,没有给他们。 一想事情最终可能得这样定,宋韧就心疼得慌。 就是三郎四郎不在意,他当父亲的,剥夺了他们的机会,心中岂能好过? 大郎二郎十三岁了,三郎四郎也不小了,都十岁了,他们已经跟着他和楚夫子学了四书五经,想要学的更好,跟着他们师祖那个专心学问的才是最好。再说,鸣鼎书院,全国三大书院之一,就是宋家本家想求都无门可求的地方,他的孩子能进去却因钱财不能前行,宋韧想想,连气都喘不过来。 不行,他得想办法。 “都去,”宋韧不甘心,心里发了狠,说话时喉咙都因此带了点沙哑,“爹会想办法,你们哪一个都去。” “真的?”四郎一听,脸刷地一下就亮了,转过脸就对宋小五激动地道:“meimei,听说燕都有卖天下最大的风筝,你等四郎哥去了给你买个大燕子,你坐在上面飞着玩!” 宋小五一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眼睛瞪向宋四郎。 这熊孩子,这是想摔死她不成? 宋家一时沉重的气氛因为宋韧的话一下就轻快了下来,四郎说完,松了口气的三郎摸四郎的头,“小四郎,爹送我们去是去念书的,不是去玩儿的。” “书要念,玩儿也要玩儿的嘛……”小四郎不在意,绕到他爹后抱着他爹的脖子,“爹你放心,我读书最快了,看一遍就记得,我会在师祖面前给你争脸的,你放心好了。” 宋韧笑了起来。 他相信儿子会给他争脸,就是因为太相信了,他砸锅卖铁都要送他们去。 这厢就是二郎也松了口气,但大郎没有,他看了看父亲,又看向了母亲,宋张氏见大儿担心地朝她看来,连忙咽了心中的苦意,眨了眨眼睛,朝大儿笑了起来。 宋大郎看着母亲的笑,心头又甜又苦,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天才能为父母分忧。 ** 宋小五回房后,把她放自个儿东西的小箱子打开,这里头有一把打得很精巧的金锁,这是宋祖母在她出生后见过她送给她的;里头还有一把老重的银锁,锁重得可以拿去当门锁了,这是她父母打给她的长命锁。 里头还有些这些年间宋祖母断断续续给她的一些首饰,老祖母对母亲很冷漠,但对她确实很偏心,有一根金玉钗看得出来非常名贵,想来也是老人家的首饰里最贵重的一份了。 宋小五心想等下次见到她,得跟老人家告个罪。 首饰盒里还有其它几样,但都是小东西,不值得几个钱,但有那几样值钱的,宋小五目测也能值个三四百两,快及得上她家卖田卖房的钱了。 她不愧是宋家最有钱的宋小五。 宋小五数了数,合上小箱子抱了起来,来照顾她睡觉的莫嫂看着她欲言又止,宋小五跟她道:“你先去睡,我去爹娘那一趟,等会回了我自个儿睡觉,你不用管我。” “诶。”莫嫂跟在她身后,又小声地喊了一句:“天黑,小心点儿,看着路走。” 她看宋小五抱着箱子去了,等看宋小五快走到老爷夫人房前,她转身回了房。 她得去看看他们能拿得出来几两,这些年她也攒了几个钱,但也无非就三四十两,帮不上什么大忙。 宋小五敲了父母的门,在里面哭的宋张氏忙擦了泪,提了嗓子喊:“谁?” “小五。”宋小五应了声。 “怎么不睡?”宋张氏忙起身擦着眼泪往门边走。 宋小五没出声,等到门开了,她抱了箱子里往里走,等走了几步,看到桌上已经摆了一只大箱子,她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朝前走了过去。 宋小五过去把箱子给了坐着的父亲,扶着凳子坐下,问他:“算帐呢?” 宋韧把她的箱子摆到桌上,“嗯,你娘的嫁妆。” 说是以后不能传给小五了,哭到不能自已,没想转眼小五就来了,宋韧摸了摸小娘子生嫩的小脸蛋,“你来是作甚?” “送银子呗。”大晚上不睡觉,除了干点正事还能作甚? “你啊……”宋韧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好好说话。”老动手动脚作甚?宋小五嫌弃地把捏完了她脸又捏她鼻子的手拿开。 “有多少啊?”宋韧收回手,就去开箱子,等把箱子打开,看到里头的金锁玉钗,他沉默了一下,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跟小娘子笑道:“这是家底都搬出来了?” 宋张氏关了门过来,宋韧跟她接着笑道:“娘子,你快来看看,我们小娘子把她的小家底都搬来了。” “用不上你的,”宋张氏听了更想哭,忍着泪脸上跟小娘子笑道:“娘这边的够了,哪用得着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3章 母亲那有多少值钱的,宋小五心里有数。 宋母疼爱宋小五,她的箱子早就给宋小五看过。 她娘也就是青州城里那边一个小士族的分支出来的女儿,当年嫁给她爹带来的嫁妆,说来大部份还是外祖母从她自个儿的嫁妆里分出来的,如若不是外祖母当年出身好,嫁妆不少,她娘都分不到什么。 而这些年母亲那的金银都花到贴补家用上了,剩的也就是一套大场合戴的头面,和两三根金银簪子,这些就算全部变卖,怕是都值不了一千两,这还是宋小五预估着那整套贵气的大件能值个八到九百两的结果。 听说那位外祖母祖上官至了户部侍郎,出嫁时家里还有些底气,她又是家中的大姑娘,出嫁之时带了不少嫁妆风光出嫁。 宋小五没有见过她那位外祖母,她出生的时候,她那外祖跟外祖母都去了,外祖那边现在是大舅和大舅母当家,大舅是个寡淡人,跟几个meimei走得都不近,往年逢年过节都是他们家去了节礼,过几个月,那边的回礼才姗姗来迟,这是个知趣人都知道那边不太想走这亲戚,所以宋家也就跟张家维持一般的亲戚来往,还不如她们几姐妹几家之间走得勤快。 宋小五抬了抬头看了看箱子,看到之前她见过的两三个贵重盒子都在里面,就知道她母亲把家底拿出来了。 这就是说,这一次几个哥哥的求学,让宋家把最后的那点退路都拿出来了。 “把我的也算上。”宋小五收回头,道了一句。 母亲的那一点,加上她的这一点,应该能撑个一两年。 宋张氏在她身边坐下,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这刚忍下的泪又浮上了眼眶。 “怎地哭得跟个泪娃娃似的?”宋小五抬袖给她抹泪,“几个钱而已,这身外之物又甚好值得哭的?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千金散尽还复来,你且等着你儿郎们都出息了你坐在金山银里当富贵夫人的那天就是。” 说罢,宋小五若有所思,朝她爹看了看,喃语:“不过我看不用靠儿子,靠宋大人这希望也是有的。” 宋大人哭笑不得,拍了下她的额头,“没规矩。” 宋张氏搂住了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娘对不住你。” 宋小五甚是奇怪,扭头看她:“你有何对不起我之处?” 说罢,想了一下,道:“你今早逼我多吃了半个饼,让我嗓子堵住了好一会儿才畅快,这个确乃你不对。” 她给她擦泪,“下次别了就是,哪值当你掉金豆豆。” 宋张氏哭得更厉害了。 “不哭了。”宋小五哄她。 她知道母亲为何哭,倒不是被眼前的这点事难住了,而是心里委实难受。这哭一哭其实不错,情绪渲泄出来比闷在心头强,但宋张氏是宋小五的娘,她没法把她娘当是陌生人一样置身事外冷静看之,见母亲哭了,宋小五心头也慌也难受,就想她不哭才好。 “不哭了,不哭了,不还有我吗?你们少的,以后我都给你们挣回来。”宋韧走到了夫人身后,抱住了他的大小两个娘子,也劝宋张氏道。 宋张氏哭声渐渐止了,眼泪一止,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搂着女儿的手,侧过身擦起了眼泪。 宋韧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 等宋韧坐下来,宋小五跟她爹道:“四个儿子都去了,你也不怕没人跟你玩啊?” 因夫人哭泣心头难受的宋韧又哭笑不得了起来,故意板脸道:“是陪你玩儿罢?” “我倒是没事。”反而会觉得清静罢? 宋小五上辈子死前那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过清清静静的日子,所以这辈子投生到了宋家遇上一堆天天吵吵嚷嚷的熊孩子,这耳根子就没清静过一天,这头几年把她逼得经常半夜起来到外头坐一会,走几步,听听风看看月,才觉得喘过气来。 但人是习惯性动物,她花了几年习惯了那几个精力充沛的萝卜条们的吵吵嚷嚷,听他们喊惯了meimei,他们要走了,她会觉得寂寞吧? 会的,这厢,宋小五很清楚地意识到,会的。 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孑然一身,孤魂野鬼再重生活过来也是个游魂,不会因为转世为人就能像个人了,她身上带着强烈的上辈子的痕迹,觉得一切索然无味了无生趣,是这家人一口一声小娘子,一口一声meimei,才把她叫得一日一日像了个人。 “银钱不是问题,这些钱能让他们在京城顶两年,有这两年缓冲,爹位置也坐稳了,再想想法子,办法有的是。”还是解决实际问题吧,宋小五捧着箱子过来就是来跟她父母商量事来的,“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上都城后谁照顾,是请人还是如何?” 宋张氏一听,顾不上眼泪没擦好就转过了身,看向了相公。 “这时哪去请人?”宋韧摇摇头,这时请人,花钱是其次,但信得过吗? “那就靠他们自己了,这几天娘带着莫婶好好教教他们,爹你也好好教教?我看他们自个儿去也好,等时机成熟了,家里好了,到时候让他们自己挑人就是……”现在他们这家境,就不打肿脸充胖子给他们买小厮照顾了。 再说,确实也来不及了。 而家里莫叔腿脚不好,也不可能跟他们去京城。 “你看,李家的……”宋张氏犹豫着朝丈夫看去。 “不成。”宋韧果断摇了头,李兄家的两个儿郎是不差,但仅仅只是不差而已,他们跟着去了不是照顾他们儿子,而是他们儿子照顾这两个人。 宋小五也哂然,与母亲道:“就让他们自个儿照顾自个儿吧,有大郎哥在,他会安排妥当,我想的是跟他们说开了,就说他们去家里没人跟过去照顾他们,就许他们一月十个铜钱的自个儿把自个儿看住了……” 主要是他们家的小子都钻钱眼里头了,给他们几个子,不说大郎哥,二郎三郎四郎这几个哥哥那准得蹦起来。 至于干活?他们在家时就做的不少了,穿衣洗漱都是自个儿来的,去了都城,打点自己是没问题的。 “你这是哄他们呢?”宋韧拍了下小娘子的小脑袋。 宋小五笑了一下,顿了顿,道:“燕都乃帝都,帝王之所,名士奇人之居,居大不易,在他们学无所成之前,钱财上就莫要让他们费神了,也莫要让几个钱短了他们的志气。” 家里但凡只要有一点办法,就莫要让钱短了他们的胸襟。要知道穷人之所以穷,之所以不容易跨越阶层,就是因为着一日三顿奔走已耗去了他们的时日精力,片刻不得歇气,哪有那个条件和漫长的时日去学有所精? “爹也是这般想的,”宋韧忍不住想抱小女儿,但怕她嫌弃,就忍住了,“好,既然我们家两个当家的娘子都在,那本官就跟你们算一算,这次宋家儿郎前去京城这事银子该怎么花。” 宋韧精神一振,撸起袖子开始算了起来。 宋小五这厢摸住了母亲的手,黑眼安静地看着这世给了她新的生命的母亲:“哥哥们和我都不会辜负你的。” 所以,不要哭,母亲,你的孩子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