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 爹。 以前你一直教导女儿,无论做何事,只要努力过就好。无论是否成功,只要尽力了,只要做过了,便是最大的成就。 可是这一次,女儿想成功。 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女儿,在未来几天的择试上,可以顺利。好吗? · 第二日,此次侍读婢女的择选考试正式开始进行。 临霜自寅时便已起床了,彼时天还未亮,黛蓝天幕中零星挂着几颗晨星,将天地间都照映得十分寂静。她默默洗漱好,将自己规整得干净利落,然后趁着晨阳,朝着东院走去。 择选的考核仍是在东院文嘉阁进行的,只是将场地设在了内苑的院内,将整个院落半空出来,布置了近百张小桌。每张桌距三尺,桌上齐备着笔墨纸砚。为防行弊,每个参选的丫头无需自带任何私物,必须用文嘉阁所备的文具应题方可。 首门择试时定于辰时开始,翠云与秋杏将临霜送到文嘉阁的外苑后便已不许入了,只能允参选人独进。怕她紧张,秋杏一直在一旁为她打气,神态语气滑稽而夸张,被翠云薄斥着制止。翠云没有说太多,只令她平常心。好坏不过一场择试,无需太重的心理压力。 临霜微笑着应了。诗词是她这几项中最擅长的部分,她倒没有太多忧虑。 距辰时还余两刻,翠云打量着时辰已近,催促着让她快些进去。临霜应声与她们告了别,步到内苑门口前递换好准册,回身探看时,见着两人还在远远看着她。她轻快向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自己先去了。 便在这时,苑门口忽然传过一阵动静,让整个小苑的氛围骤地变得有些不同。 这阵异样的到来与她报名的那一天如出一辙,仅一刹临霜便猜到了缘由。很快一队人群从阁苑的大门处闯入视野,六七个女孩子簇拥着一个高挑美艳的少女,径直朝着这一头走过来。 那少女自然是锦心,依旧恁般的夺目靓丽,光彩夺人。她身侧稀稀拉拉跟着些女孩子,一面跟,还不乏一面阿谀着,“锦心,这种择试对你,简直是玩一样,不用紧张!” “就是啊锦心姐,谁不知道长公主和老夫人都已认定了你!那些人和你可怎么比?简直是不自量力。” 她们的声音不小,语调掺杂着得意,仿佛是刻意想令人听到。尽管她们所言属实,但这话语听来,仍令众人不禁变色。 锦心却似乎连理都懒得理,直接走上前,换好了名册,便朝着内苑走去。 就在她经过临霜时,她的步子倏地停了停,侧眸,看了看她。 临霜也看向她。 如上一次一般,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未说话,互相颔了颔首。接着又各不相干地朝着册上所对应的桌号走去。 文嘉阁内铜锣一响,代表择试已正式开始。陈嬷嬷立在众桌最前,命一旁的几个侍女插好了三炷香,又以最简略的言语叙述了初试规则。初试主考诗词,由她现场布题,题目宣布后需自三炷香内完成。若提前完成自然也可提前离场,只是离场后便不可再入。 很快她自一侧的桌屉内取出一展卷轴,徐徐展开。然后将那卷轴挂在众目可见的高处。宣告题目已布。 同一时刻,第一炷香燃起。 院中的众女却徒然涌起一阵哗然之声—— “这——” “怎么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 高高挂起的卷轴之上,纸页却是雪白的,未提一字。 这便是初试的考题? 一片空白要如何作诗作词? 第29章 过关 “安静。”陈嬷嬷提醒了一句, 手中的藤鞭轻击了两下桌案,“不得喧哗。” 女孩子们更苦恼了,皱着眉头提着笔, 完全不知该如何落笔, 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 临霜没有动,一直仰着头, 默默看着高处的那幅纸卷。此刻纸卷上的空白几乎映射在她的心里,同样空空白白的茫然。 空白……为什么会是空白? 这空白的卷轴, 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又该怎么做? 轻抚住襟口, 临霜感受到胸膛处的心跳跃得飞快, 神思却异常的迷惘。 院中置在最前案上的香逐渐燃尽,香灰坍塌散落,一炷香已经过去了。 四下已有人完成了试题, 报告着让陈嬷嬷验过卷,稀稀拉拉开始离场。当第二柱香燃起时,不远处的锦心已开始提笔。 静静研好了墨,临霜执笔轻蘸, 却一直没有动作。 周围的人越走越多,衣袂的摩擦与杂沓声交错,更令她的心情更加混乱起来。她僵硬着提着笔, 手中紧了紧,又松开,面容越来越白。 就在这时,锦心已报告完成了。陈嬷嬷核验无误, 她静施一礼,朝向门口走去。 在走过临霜的桌位时,她定了定。目光静瞥向桌上的纸砚,只见那一张雪宣竟比高悬的卷轴还要雪白,不禁轻扬了扬唇角。 然后离去。 第二柱香也渐渐燃尽了。 院中的人已很少了,耳边逐渐静了下来,临霜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态平稳,暗示着自己不要慌张。她撂下笔,静静闭上眼,沉定了少顷,然后,睁开眼—— 当第三柱香已经点燃时,天空的艳阳光斜,一缕明晃晃的阳光映下,直直自高挂的卷轴中穿透而过。雪白的纸页被阳光映着,在纸页的边缘隐约透出些许淡绯颜色,似是极淡极淡的绯色水墨在纸上晕开,遗留下的淡淡水痕。 绯色…… 临霜怔了怔,瞬息间似一股电流流过了四肢百骸,她恍然明悟了什么。 ——不是空白!是雪水! 这纸卷曾被雪水浸透过! 她一直记得,自小家中困贫,从没有条件才买笔墨与新纸供她与陆松柏练字。她常喜好以青砖习字,而陆松柏却喜欢以水蘸纸。他这样利用得久了,还经常谑谈,浸了井水与河水的纸,干涸后对着阳光看是淡黄色,而浸了雪水的纸,对光,却是淡绯色。 所以……纸卷不是空白的,真正的题目,也非空白。而是——雪。 临霜心头顿凛,立即镇好纸页执笔点墨,凝神静思,决定赌这一把。很快心中一首短词已成。她轻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羊毫,慢慢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临、江、仙。 四下又不断走了几个人,院内只余下她一个,那几女子离去的同时,不忘回头望她一眼。陈嬷嬷也感到奇怪,眼见着只余下半柱香了,再侧目瞥向她案上的纸页时,却发现方才书写了一个词牌。 陈嬷嬷怅然地摇了摇头。 先前她尚还以为这女孩条件优秀,看模样是唯一可同锦心相较的一个,而今一见,想来也只是一个空有其貌的绣花枕头罢了。 临霜自然不知陈嬷嬷所想。 此刻她所有的心思皆在这面前的一首诗词间,全神贯注一瞬不瞬,笔走龙蛇间,两行漂亮的行书已经跃然现在纸上,云行流水,秾纤间出,异常流畅漂亮。 ——千里云涛飞柳絮,寒枝未展春光。松间柳际一时苍。梨花生晓色,白玉附虚堂…… “只有小半柱香了。”陈嬷嬷适时提醒道。 ——似水流年皆去也,平生几度思量。人间往事总凄凉。当时明月照,洒落一庭霜。 最后一笔落定。案上最后一截香灰赫地落了,散落在了香炉的边缘。 铛! 同时一声铜锣之音响起,拌和着陈嬷嬷的话语,“时间到了。” 面前的宣纸瞬时被抽走了,临霜撂下笔。仰头望了望那蕴着浅淡绯痕的纸卷,拭了把额角的细汗,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 下午的第二项选试设在未时进行,距眼下还有小两个时辰。临霜未曾留在文嘉阁等榜,而是率先回了藏书阁。进院的时候,阿圆已经等在了院里,看样子是等了许久了。 “临霜!”见着她归来,阿圆立即迎了过来,一叠声的追问,“怎么样怎么样?” 她知道临霜今日择选,自卯时起便已经睡不着了。可是她身份低,不能亲自过去东院送她入文嘉阁,本就一直惦念着。好在秋杏一直顾念着她,祈求翠云姑姑让她先来了中院。可刚一入院便听见几个文嘉阁归回的丫头说这初试的试题分外古怪,不禁有了些许忧虑。 临霜安慰她,又将上午择试诗词的状况与翠云秋杏几个大抵说了说。在此之前,她本对诗词这一项本还颇具信心,如今也不由有了些忐忑。秋杏与阿圆都是不懂诗词的,无法判定临霜那词究竟如何,听罢只是一直觉得……这试题出的也的确是够变态的。 倒是翠云听过那词,心中宽慰了不少,虽也不知那一纸空白的题目究竟是用意,但这词作得倒是极妙,拓下来反复看了几遍仍爱不释手。她劝着让临霜不要担忧,只命她快些用了午膳去休憩,如若有幸入了复试,也好存些精神去应考。 临霜应了,很快下去。 吃过午饭,她与秋杏阿圆三人回了房。临霜昨晚睡得太晚,今晨又起的早,如今躺在床上,困意很快便排山倒海般倾袭过来,阖眼便坠入安眠。秋杏一直半眯着,神思也逐渐恍惚。只有阿圆翻来覆去,不仅没有半分困意,反而心里越来越没底的躁劲,干脆起了身跑出去。 这一觉,临霜终于将一直绷紧的神思舒缓了许多。 醒来时,只见窗扉半敞,阳光轻照,窗外茂盛的树叶被风徐得粼粼的,心中异常的安定。 仅余的昏沉思绪却是被阿圆给惊醒的。 “临霜!临霜——” 她人还未到,声音已经远远的传过来。紧接着便见阿圆飞快地跑进来,仿佛一只欢快的鸟儿,气喘吁吁,唤声却比鸟儿更加喜悦。 “临霜!你初试过了!你入选了!”—— · 文嘉阁的大门前人头攒动。一张巨大的纸页上粘贴在墙上,上面密密麻麻书写着许多姓名。 阿圆拉着临霜与秋杏的手一股脑跑到榜前,尚不用靠近,已能在人群之外便望见了书写在最顶端的一行名字,“首名:陆临霜。” “临霜秋杏,你们看!”阿圆伸出手指,笔直地指过去,声音不掩雀跃,“有你的名字!还是首名!” “哇!”秋杏惊得大呼,几乎要跳起来,紧紧张臂抱住临霜,“临霜!你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对啊临霜!”阿圆也不禁兴奋道:“我们就说你一定能行的,你看,真的行!临霜,你是最棒的!” 临霜的手紧紧攥着,浑身的血液都几乎guntang了,一直砰跳的心却缓缓落了来。 方才在她听见阿圆的呼唤时,她的心都几乎跳了出来,又听闻是榜首,只觉梦一般不大可能。如今亲眼所见,她终于放下心,也不由寻回了些许信心。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小点声。”她按捺住阿圆与秋杏,脸上也满是红扑扑的喜悦,低声道:“你们这么大声,非让别人与我树敌不成。” 阿圆秋杏恍然大悟,立即噤声捂住嘴,四下一顾,还是忍不住惊喜地笑出来。 秋杏上前整了整临霜的衣襟袖袂,道:“临霜,下一场择试是书画,加油!好好考,你的字写得那么棒,一定能选的上的!” “嗯!”临霜郑重地点头,微笑。 不远处,一道目光静静朝向这一边射过来,淡淡冷冷的。 仿佛是感觉到了,临霜一刹侧过头去,果然在人群的尽头看到了锦心的身影。正对上那道视线,她心中骤地微凛了一凛,笑容渐渐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