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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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虎子带着两名衙役按刀而立,李二则身着公服侍立李文柏身旁,无甚表情的面孔不怒而威,看得蒋勇暗暗心惊——这绝对不是施家庄园里豢养的那些族兵打手能有的风貌,难道传言这些人都是出身关中军精锐,竟是真的? 蒋勇负手站在下首,态度虽高傲,面色却黑如锅底。 原因很简单,此前没有一个人敢在任何一个施家人在的时候,还坐在正堂的主座上。 施五若在,主座自然属于“五爷”,现在施五不在,堂中只有他和县令二人,即使是上任县令对施家最不满的时候,这整座上坐着的也应该是他蒋勇! “咳!”蒋勇捂嘴轻咳一声,准备开口提醒提醒这个不懂“规矩”的年轻人,却没想到李文柏率先发难了。 “堂下所站何人?”李文柏居高临下地发问,“面见本官,为何不跪?” 李二这时转身拱手,似是在善意提醒:“大人,这是县尉蒋勇蒋大人,不是百姓,见官无需跪。” “哦,原来是县尉。”李文柏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转而又疑惑,“既是县尉,见上官为何不着官服,为何不行礼?” “这...属下不知。”李二也做困惑状摊手,“或许是忘记了吧。”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蒋勇的脸一青一白,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喝一声:“李文柏,你不要欺人太甚!” “蒋县尉慎言。”李文柏突然沉下脸,“你说本官欺你,那好,本官问你,县尉官至几品?” “八品,那又如何?”蒋勇将下巴高傲地昂起,“这里是交合,就算你是上官,也得对我行礼,因为我是施家人!” 李文柏淡淡道:“蒋县尉此言,可当真?” 蒋勇嗤笑:“自然当真!” “好!那本官就要问你了!”李文柏连连冷笑,“官制品级乃是大齐祖制,见上官作何礼节吏部明文规定,县令为上县尉为下大齐律写得清清楚楚,官制乃是皇权代表,你施家竟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是打算造反么!” 第108章 三爷 “你!李文柏, 你休要血口喷人!”蒋勇一愣, 随即勃然大怒, 造反是什么罪名, 就算他在怎么冲动愚蠢也绝不可能承认。 “本官血口喷人?”李文柏亦毫不相让, “蒋勇,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说不是藐视皇权?!” 蒋勇被喝得一顿, 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上自己——横眉怒张, 单手直指上首的李文柏,可不正是咄咄逼人的模样? 犹豫再三, 蒋勇还是不甘不愿地放下手,表情风云变幻, 虽知道不敬皇权的黑锅施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北上, 但却怎么都拉不下脸朝李文柏一个他眼中的“黄口小儿”行礼。 李文柏正愁事情闹不大,见蒋勇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面上横眉怒目一片上官威严,心中却已经笑开了花——施五是个油盐不进老狐狸, 没想到手下一个两个全是猪队友,一个帮摇摆不定的钱楷下定决心投靠自己, 另一个生怕没有把柄送到自己手上, 还主动找上门来了。 说起来这人来县衙的目的是什么?算了,管他呢,李文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蒋勇, 你是死了心要和朝廷规制对抗到底?” 堂下李二持刀虎视眈眈,仿佛只要蒋勇一点头就会上前拿人,正堂内气氛瞬间凝滞到极点。 蒋勇此刻是骑虎难下,一方面,交合无人不知他代表着施家,自然不能贸然承认藐视皇权之事,可另一方面,李文柏似乎铁了心要刚到底,不逼迫他低头绝不罢手,半点没有主动递个台阶的意思。 堂下之人双拳青筋凸起,堂内堂外的衙役神经紧绷,谁也不愿意率先低下头,空气一触即发。 此时,堂外一雄浑的嗓音响起:“表兄,休得胡闹!” 温声望去,只见一年过而立、身着墨色短打的青年迈步而入,来者看上去虽无甚表情,周身却随时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场,令人感之极度不适。 青年的到来似乎打开了某种开关,蒋勇方才还煞气逼人的眉眼瞬间收敛下去,愤愤不平地瞪了来人一眼后便低头不语,看得出对此人颇为忌惮。 李二眉头一张按刀大喝:“来者何人!” 青年拱手便跪:“草民三子,奉县丞大人之命来给大人送信!” 县丞指的自然就是施五,李文柏眉头微皱,明白来人并不简单。 早就听钱楷说施五身边有个人称“三爷”的年轻人,看来就是此人了。 据说此人为人心狠手辣,常年替施家cao持见不得光的产业,今日一见,果然比蒋勇这个莽夫要稳重许多——从他问也不问,一见正堂中场景便毫不犹豫屈膝低头就看得出来,这个“三子”是个绝对的实用主义者。 这种人不掌权还好,一旦有了些权力,就将会是极为棘手的对手。 李文柏不叫起,三子就始终维持着以头触地的姿势,似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而旁边的蒋勇虽然满脸都写着不服,却也没再有任何过激行为,甚至还稍稍侧开一步,将正对首座的位置让了出来。 再激将下去也没有什么用,李文柏微微一笑,凛冽寒冬瞬间变得春暖花开,李二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去,老老实实做回了“贴身侍卫”。 “原来是三兄弟,快起来起来!”李文柏起身行至三子身边,弯腰将其臂膀拖住,笑得亲切温和,“既是县丞的人,在衙门就都是自己人,无需如此多礼。” “谢过大人。”三子顺势站起身,在李文柏开口之前又再次低头告罪,“大人,草民表兄一介粗人,只因前日有些误会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对大人口出狂言,还万望大人恕罪。” 说着,三子又暗地了狠狠瞪了蒋勇一眼,蒋勇浑身一个激灵,只得不情不愿地朝李文柏拱手行礼:“下官出言不逊,请大人恕罪!” 虽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但好歹也做出了请罪的姿态,且轻飘飘一句话,就将“藐视皇权”的大罪化为了单纯的上下级误会,李文柏自可以顺着话头治蒋勇一个不敬上官之罪,想必施五也无话可说,但这就违背了他演上这出戏的本意,变成直接和施家撕破脸了。 在交合百废待兴,所有资源势力都掌握在施家手中的现在,直接撕破脸可谓是最最无谋之举,李文柏不是蒋勇也不是钱德兴,当然不会干这种百害而无一益之事。 “蒋县尉太过言重了,既是误会,如今解开了就好,何必还来什么赔罪。”李文柏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转变,笑呵呵地拉起蒋勇的手开始叙旧,“其实前些日子在往来居初见,本官就觉得和蒋县尉一见如故,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好好聊聊呢!” 满意地看见蒋勇一脸便秘,李文柏转而又笑眯眯地拍上三子肩膀:“果然英雄出少年,三兄弟年纪轻轻就成了县丞的左右臂膀,可想而知前途无量啊!” 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以长辈的姿态,拍着另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肩膀感叹英雄年少,简直怎么看怎么滑稽,然而在时人看来却是再合情理不过之事,换了个真正的“草民”,恐怕立马就会顺杆爬向李文柏执晚辈礼——这毕竟也是个抱大腿的办法。 即便三子暗地里的身份不一般,可谓掌控着整个交合地下势力,但此时面对李文柏的“鼓励”,也只能淡淡拱手道一声:“大人过奖。”双方都十分自然,没有半分尴尬。 当然,实际上三子也根本无需尴尬,毕竟无论在谁看来,李文柏此举可半点没有仗势欺人,刻意要给三子难堪的意思,恰恰相反,看在此时的三子和蒋勇眼中,反而成了李文柏主动向施家示好的信号。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李文柏是县令,代替天子巡牧百姓,在古时又称“父母官”,这可不是什么尊称,而是在等级森严的大齐,在有官身之人面前,不管年龄多大,辈分都天然矮了一头。 当然,年过古稀之类的老人另算,但若李文柏和三子这般年龄差,分个长辈晚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是以李文柏此言一出,不仅三子的神情稍稍放缓,就连蒋勇也稍微放下了怒火,愤愤不平之色消去不少。 又赞许了三子两句,李文柏一拍脑袋:“哎呀!瞧本官这脑子,光逮着三兄弟叙旧,竟忘了正事。” 三子本就是不喜言辞之人,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滚圆的镂空竹筒递过去:“大人,这是县丞大人命草民交与您的亲笔信。” “搞得这么生疏,还专门派你来。”李文柏边拧开竹筒的封盖边感叹,“施家庄园离得又不远,施大人为何不亲自来?” 大齐虽然已经有了用于写作的宣纸,但因为工艺的缘故往往过薄易碎,且价格过于高昂,一般只有世家大族做私用,因为保管不便的缘故很少用早正式场合。 除了天子诏书必用玄黄两色绸缎之外,除非事情紧急且需要记述的文字过多,否则一般情形下的信件往来,用得最多的还是牛皮、羊皮之类各式皮革,或者竹简。 当然,竹简过于笨重又使用不便,在中原地区的世家大族之间已经近乎绝迹,但交合物资匮乏,即使豪族如施五,竟然还在使用这种原始的记载方式,也是李文柏万万没有想到的。 三子拱手:“天寒地冻,县丞大人前日感染了风寒行动不便,还请大人恕罪。” “什么,还有这事?”李文柏动作一顿,关心地问,“可有请大夫?如今好些了没?过些日子等手中公务告一段落,本官一定亲自前去探望,还请施大人万万保重身体啊。“ 在三子的道谢声中,李文柏已经将竹简上的内容草草浏览了一遍,原来蒋勇也好三子也好,都是奉施五之命,来“慰问”昨日受惊的钱楷一家人的。 “钱楷?”李文柏故作疑惑,“本官知道此人,不就是个小小书吏?出了何事,还至于还劳烦蒋县尉亲□□问?” 蒋勇吊起眉毛,“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人不知道?” 李文柏本就皱起的眉头皱得更紧:“蒋县尉何意?莫非交合出了什么大事,本官还被蒙在鼓里?” “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人日理万机不知道也是应当。”三子毫不犹豫地打断蒋勇的话,“不瞒大人,昨日清晨,县尉大人手下的几个弟兄奉命在城中维持治安,盯防鸡鸣狗盗之辈,不想出了点误会惊扰了钱书吏的家人,县尉和县丞大人心中过意不去,这才令小人前来慰问一二,也聊表歉意。” 三子虽然面瘫,一看就是少言寡语之辈,说起这么大段话却一点不曾卡壳,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中却让人硬生生看出来几分不似作假的关怀之意,似乎真的对钱楷心存愧疚。 李文柏心下感慨,面上却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怪不得那钱书吏今日一天都心不在焉地,原来竟发生过此种误会。” “让钱书吏受惊,真是惭愧。”三子拱手,“敢问大人,钱书吏现在何处?县丞大人命草民给他带了些赔礼聊表心意。” 第109章 放粮准备 理由十分合情合理, 李文柏暂时也没有和施家翻脸的意思, 况且钱楷已经交了投名状, 回头路已经被封死, 既然施家此举只是为了安定人心, 这个顺水人情没理由不做。 于是,正在书房兢兢业业查账的钱楷就在茫然中迎来了三子。 钱楷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明白了李文柏的用意, 虽然面对三子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腿软, 但一想到这是在新主人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还是强撑着挺直腰杆客套起来, 直到把人送走,才终于忍不住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 明明穿着棉袄, 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湿透。 “施家积威,竟恐怖至此么。”李文柏听了李二的回报后思量长叹,“看来要将其祛除,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了。” 李二问:“大人, 是否要小的们去安抚安抚钱楷?那小子着实被吓得不轻。” “施家送来的礼物,他全收了?” “是, 但没有自己留下, 还特地嘱托小人等把那些东西全都收归府库。” “还挺聪明。”李文柏笑笑,“让虎子他们代替本官和钱楷聊聊,但也不能放松,把人给我盯紧了。” 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但钱楷的所作所为依然改变不了其墙头草的本质,这种人可以用,但却不可信。 “此事暂且不提。”李文柏行至门口,望着院中光秃秃的枯木,“去看看,家里的车队离交合还有多远。” 李二抱拳领命而去,约摸过了两三个时辰,派出的快马骑士风尘仆仆来报,说是运粮队傍晚便会到达。 时不我待,衙役虽然有百来号人,但除开分散开去负责探查县外各村情况的探马外,留下可用的也不过只剩一半。 “二子,去备马。”李文柏回房换了身简便轻袍,“快马去府军大营去见陈将军,就说李文柏有事拜访。” 李文柏的运气不错,陈一志刚巧带兵剿匪归来便碰上了县城来的信使,虽然疑惑,但还是立马命亲兵准备了热水,毕竟武人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能顶着满身的血腥待客。 府军大营坐落在距县城不到十里的大垣山脚下,李文柏轻装简从一路快马疾驰,不到一炷香便已经到达大营门口。 守军已经接到主将的命令,在确认李文柏的身份过后便放了行,早有等候在旁的士卒上前为一行人引路。 和关中军严谨讲究的营地比起来,府军大营就显得随意很多,帐篷胡乱摆放,到处都是吊儿郎当的士兵,巡逻的士卒也都是一副应付差事的模样,营地中央的校场上看不到哪怕一名cao练的军士。 见惯了军纪严明的关中军和华丽高傲的亲军十二卫,猛然见到大齐基层的府军士卒,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落差感。 差得也太多了。 大部分士卒刚刚剿匪归来,军营中不可避免地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随处可见甲胄沾满血迹灰尘的将士,竟给人一种交合府军骁勇善战的错觉。 但李文柏很清楚,这不过只是错觉而已,边境府军战斗力或许比江南软乡要强上不少,但不过一场剿匪,就给军营平添了如此多的伤员,由此可知陈一志的兵也不过如此。 而且交合府兵满编一千人,从这里看过去,怎么看最多也不过七八百人,看来就算陈一志是贺青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还是改不了地方折冲府吃空饷的毛病。 穿过普通士兵居住的帐篷,再经过点兵台,就到了陈一志居住的主将大帐,陈一志一身浅灰短打站在门口,显然是得到消息专门出来迎接李文柏的到来。 李文柏遥遥拱手:“将军何必如此客气?” “你是一县之主,这算得上什么客气。”陈一志大笑着将李文柏迎进大帐,又嘱咐亲兵去准备酒菜,“来来来快坐,说说,是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出来了?” 李文柏学着陈一志的样子大大咧咧地盘膝而坐:“惭愧,不瞒将军,李文柏此来是有事相求。” “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陈一志说,“说吧,需要你陈叔帮什么忙?” 李文柏先是将府衙人手不足的现状解释了一通,而后道:“好叫将军得知,在下预备明日一早开平仓放粮,同时在城外施粥救助灾民,此行是来找将军借人来了。” 陈一志犹豫了:“冠玉,不是本将不信你,交合历年从没有开平仓放粮之事,更不用说施粥,你可知道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