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李牧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没事,别想多了,回去吧……” 仲修远却越是脸色惨白,拽住李牧的手手背上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青经暴跳。 “再不回去,天真的就黑了。”李牧又看了看天色。 山里黑得晚,也黑得快,几乎不过片刻时间,他们脚下的路都已经有些模糊了。 山里头不好走,他们这桃花林下山的这一段又没有路,地上都是草丛坑洞斜坡,看不清乱走很危险。 仲修远却不敢放手,他总觉得害怕,总觉得他要是放手了李牧说不定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之前总觉得遇到李牧能与李牧有这样一段经历,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了。他甚至是一度觉得,如果真的报应来了,只要不涉及李牧他都已经能坦然接受,因为那是他应得的。 但他想错了,他没有他想的那么伟大那么明事理。 他不想死,他也不想李牧死! 他想活着,想陪在李牧身边陪着他柴米油盐酱醋茶,想陪着他山里山外忙忙碌碌,想陪着他白头到老。 如果老了,老到他们真的要死了,那他希望李牧能死在他之前,那样如今这些痛苦李牧就可以不用再经历,那样他就可以如同他师傅左义一样立刻抛下所有去找他。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恨这一场大仗过,但现在他却对这一场长达十年之久的大战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疯狂。 这一场大战太过残酷,带来了太多的悲伤与无可奈何,也夺走了太多东西。 它把李牧和许多人折磨成了李牧如今的模样,却还不罢手,还想继续。 “李牧,别离开我好不好……”仲修远埋首在李牧怀里,他大口大口吸吮着李牧的气息,李牧的气息原本总能让他冷静下来总能让他觉得安心,但如今这气息却让他越发的害怕。 李牧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怀中的人。 “答应我好不好,李牧。”仲修远哀求着开了口,他已经顾不上其它了,只要李牧能答应他他什么都无所谓了。 “李牧……”仲修远喃喃开口,身体却颤抖着。 李牧静静看着自己胸前,把头发蹭得乱糟糟蓬蓬松松的脑袋,莫名的又想起了之前仲修远后颈处,那一小撮不老实的翘起来的头发。 等李牧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抬手掀开了这人后颈处的头发。 仲修远察觉到李牧突然的怪异的动作,他愣了一下,他茫然地抬起头来,猩红的眼中还氤氲着淡淡的水汽,人却是已经笨笨的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 他还没能从刚刚的悲伤情绪中缓过来,所以此刻他根本不能理解李牧的动作,他只神情呆愣地望着李牧。 李牧眼中有些许遗憾,他才把仲修远后颈的头发掀开这人就抬起头,他都没来得及细看那里是不是依旧有一小撮头发翘着。 仲修远很茫然,他红着眼睛,右手高抬捂着自己的后颈,两只眼睛却奇怪地望着面前眼中已经有了光彩的李牧,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李牧带着遗憾的视线从他的颈部收回,看向仲修远的眼,静静的对视片刻后,李牧对着这退开的人招了招手。 仲修远越发的莫名懵懂,但人却本能的乖乖的向着李牧走了过去,站到了李牧触手可及的地方。 原本只想叫这人过来说两句话的李牧,见到这靠近的人心中,某个地方顿时又开始痒。 他在那人疑惑呆愣地注视之下把他转了半个圈,让他背对自己,然后掀开了他后颈处的头发,在这人越发疑惑懵懂不安的等待下,他伸了手指,轻轻摸了摸找到的那一小撮翘起来的头发。 那一小撮头发比起之前长长了不少,现在尖端的位置已经微微垂了下去,像是再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被其它的头发压着收起棱角,变成普通的模样。 “嗯?”仲修远刚刚还悲痛欲绝担心万分,现在却只能双手捂着自己的后颈,瞪圆了一双懵懂的眼。 “回去了。”李牧领了头,往山下走。 见李牧离开,仲修远回头望去,转了半圈,才想起来自己看不到自己的后脑勺。 他又连忙伸手去摸,但摸了半天也不知道李牧刚刚到底在干吗。只是这样一来,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在干嘛。 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李牧已经往山下走了许远,他只得收敛了多余的心思赶忙追上。 回了家,仲修远从井中打了水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又叫了仲漫路过来帮忙看了,可两人琢磨了许久,都依旧没能弄明白李牧到底在看什么。 003. 左义的葬礼结束,山里分别悲伤的压抑气氛却并没有消失,而是越加的愁云惨淡。 自从战场往这边转移来的消息传过来之后,镇上就有不少人已经收了东西逃难去了,偌大一个镇,如今已经安静了许多也萧瑟了许多。 就连他们这山上本来就才二十来户的村子里,最近也已经有人收了东西要走。 李牧回过神来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情上时,已经是徐田他们收了东西来跟他告别的时候了,他们要去徐田娘家那边暂且避一避,那里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相对于这里来说稍微安全些。 其实现如今的大宁走到哪里都相差不了太多,除非他们有那财力和能力穿越大半个大宁到国境另外一边,可能才有可能会稍微安全。 但他们必须走,狗娃子今年才五岁,他还小,他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大仗打过来。 有这样想法的显然不只是一两家人,十来天的时间过去,山里头已经只剩下将近一半的人,家里有孩子的有能力走的大多都走了。 李牧把最近一段时间耽搁了的鸭蛋背下山去卖时,原本和他合作的那几家店都关了门,门上贴了一张张离开的告示,却没说明归期。 李牧又把那些蛋全部背回了山上,编了篮筐弄了些树叶挨着挨着存放着。 山外的世界正在风起云涌,山里头的那些鸭子却依旧每日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蛋也依旧每天都在下,没两天的时间李牧就又得新编一个篮筐。 征兵的命令已经下来,山下的镇子里已经有人开始抓人,但现如今人都走得差不多,闹来闹去能抓的也没几个。 那之后李牧依旧沉默少言,仿佛又恢复到了他刚刚从军营中退下来时的模样,他时常站在自己院子中朝着桃花林朝着战场的方向望去,眼神空洞。 仲修远依旧不敢离李牧太远,他总跟着李牧,只要稍有片刻看不到人,他就会紧张得到处找人。 又过了十来天的时间,山里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山下传来消息,可能在过个十天左右大军就到这附近了。 得知这消息,李牧静静地站在山上望着远处望了许久后,第二天,他便着手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其实他没有太多地方可去,他要走,那些鸭子不到绝境不到没有办法之前他必然要一起带走,因此他能去的方向也就只有身后那一片穷凶恶极的深山野林中。 去那看是与世隔绝恶劣的地方,然后祈祷,祈祷这战场不会波及到太深的山里。 把所有带不走的东西和鸭蛋都藏在山里提前挖好的地窖中后,李牧收拾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和保暖的东西,一包一包的堆在了堂屋的桌上,满满的一大堆。 鸿叔和允儿的那一份,他也收拾出来了。 自从有了变故之后,山下早已经买不到吃食了,鸿叔家里虽然自己种地也有些存货,但撑不了太长时间,因为这一场仗可能只打一个月也可能打上十年。 收拾完了东西,又把所有的鸭子都从山脚那边赶到了附近,李牧把桌上的行李分给仲修远和仲漫路两兄弟,还有白桂花、苏家母子几人,让众人背着。 “鸿叔。”李牧把一份行李递到了鸿叔的面前,鸿叔却没有接。 他静静地看着这段时间明显瘦了许多的李牧,眼中心疼与复杂的情绪掺杂。 李牧的不对劲,凡是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出来,鸿叔与他认识的时间是所有人中最长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站在旁边的允儿仰起头拉了拉鸿叔的衣摆,似乎有些疑惑。 鸿叔察觉到他的动作,低下头去看着允儿,许久之后,他才温柔的轻声问道:“允儿,你喜欢叔叔吗?” 允儿闻言,回头看着李牧,他虽然有些看不清,但李牧身上不同于以往的气氛他却能够感觉得到,没一会儿时间他就红了眼睛,竟是比之前知道自己一辈子看不见了还要伤心。 鸿叔蹲了下来,与他平视,他温柔而又慈爱地伸手理了理允儿的头发,又抹去了他逐渐rou乎乎起来的脸上的泪痕。 半晌后,他才轻轻和允儿说道:“以后要好好听叔叔的话,知道了吗?” 允儿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吓得紧紧拽住了鸿叔,才被擦干净的脸上立刻又有泪水划过。 “鸿叔?!”李牧也吓了一跳。 鸿叔不和他们一起走? 鸿叔挥了挥手,让众人安静,他又静静地看了面前的允儿许久,他是在告别。 李牧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替我照顾他,眼睛……眼睛替他治吧!我知道你还把药偷偷留着。”又是许久之后,鸿叔粗鲁地掰开了允儿拽着自己不放的手,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允儿放到了李牧怀里。 “三个月后,我会再回来接走他。”这话说完,鸿叔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着大雪覆盖的门外大步走去。 允儿顿时哭得更加凄惨,他用手撑开李牧,伸长了手探出小小的身子想要抓住鸿叔,“爷爷……爷爷……” 看着鸿叔毅然离开的背影,听着怀中允儿的哭喊,李牧把允儿递给仲修远让他抱着,自己则是快步跟了出去。 如今已是刺骨冬季,一连五、六天的大雪把大山都封了,从山顶朝着四处望去,凡是rou眼所能见的地方均是一片白雪皑皑,仿佛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苍白。 李牧快步走在雪中,脚下都是一片冰冷,呼吸吐出的气也都变成白色。 “鸿叔!”李牧快步追上已经准备下山的人。 走在前方的鸿叔闻声动作一顿,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李牧。 鸿叔红着眼,对于把允儿留下和自己做的决定,他心里显然也不好过。 “鸿叔,你……”李牧追上了这人,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世界太大,他不过是这偌大世界中的一只蝼蚁,他没有一兵一卒他左右不了大局,他甚至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鸿叔笑了笑,他打量着李牧,眼中是与看着允儿时一样的慈爱和心疼,他一直把李牧当儿子。自己的孩子,又有几个父母能忍心看着他如此痛苦万分却无处宣泄,只能咬牙忍受的模样? “你放心好了,我死不了。”鸿叔笑了笑,他伸手拍了拍李牧的肩膀。 他年纪大了,而李牧正当壮年。两人站一起时比起来,他比李牧还要矮上半个头。 “即使是死,我也会想办法保住允儿的。”他不舍得允儿去掺合那些事情,他曾经发过誓,今生绝不让他再涉足这些,只想让他做个普通人。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rou,他也不想看着李牧一天天被那些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想看李牧如此痛苦却无言的模样。 而且,这件事总归要有个人去做,总归要有个人去了结。 李牧张了张嘴,脸色越发的苍白。 鸿叔见他这模样,却突然放松地笑了,“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李牧忍着喉间的苦涩,一字一句道:“您说。” “帮我照顾允儿,如果我真的出了事,或者我没能活到他长大,你就替我照顾他。”鸿叔认真地看着李牧的双眼,这是他唯一的嘱托,也是他在这世界上除了李牧外唯一的担忧。 李牧苦笑,这事即使鸿叔不说,他也一定会去做。 “好,我保证。有我在,您放心。”李牧回望鸿叔的双眸,认真地应下。 鸿叔见李牧这样却突然笑了,他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个卷轴,递到了李牧面前。 李牧神情复杂地望着那卷轴,许久之后才伸手接了过来。 “以十五岁为期,如果我没能活到他十五岁或者提前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帮我照顾他,直到他长大直到他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鸿叔眼神温柔而信任,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普通的事情。 李牧却在看清楚那卷轴上写的东西后,神色变得凝重而有些苦涩。 “他如今五岁,十年,十年,我只要你保他十年伴他十年。”鸿叔道。 李牧收了卷轴,却并没有递回给鸿叔,而是紧紧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