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事实上,这还是靠邵元送献上的那两座金山顶着,要不然这次就要透支了。 之前说过,后黎的税收靠农税,主要包括田税、丁税以及一部分茶、盐、牲畜等农业相关的交易赋税,风调雨顺的时候还够花,但就像这次一样,一旦有个天灾人祸的,就会非常被动,百姓们要遭殃,朝廷却无能为力。 这也是当初北黎节省节省再节省将近六十年才敢趁着南黎打乱的时候出兵,实在是太穷了,朝廷穷,百姓们自然也不富裕。 在大朝会上公布了这次要消耗的银两后,姬星渊顺势提起了税法改革的事情:增收商税,减少农税。 历朝历代的改革和变法都会阻碍重重,世家大族们未必不知道改革可以给朝廷给百姓带来的好处,但这个前提是在他们自己身上割rou,而且还不是割一刀,自然不会同意。 后黎朝基本上不收商税,虽然听起来对商人是很好,但不收税就意味着不会给予庇护,这就是为什么商人们地位底下的缘故,所以商人们要想赚银子,必须寻找靠山,做靠山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找的靠山越大,孝敬的银两也愈多,如果朝廷收税,就相当于朝廷给商户们做靠山,收的银两肯定没有需要孝敬的多,而且更有保障,商户们肯定是愿意的。 所以,这将是他们失去的第一笔银子,虽然不是主要收入,但也绝对能影响他们的生活质量; 至于失去的第二笔,世家大族虽然不是商户,但名下产业极其多,这是他们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就算朝廷按照如今农税的比例收取,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第三笔,就是屯田蓄婢了,这个时代田地和人口都是重要的财产,一旦发生天灾人祸的时候,就是世家大族发财的时候,别看他们施粥捐款,但活不下去的百姓田地势必要贱卖,不卖人口留着自由身也是个死,还不如都卖给世家大族为奴为婢,虽然失去了很多权利,但至少能活下去,甚至活的不错。 所以,天灾人祸或者战争时期,世家大族的土地的兼并和奴婢购买会远超和平时期,这也是他们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如果按照姬星渊的改革方式,农税减轻到几乎没有,百姓们不仅能拥有自己的财产,还会具备抵御灾害的能力,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寻找世家大族庇护了。 虽然姬星渊为此做了足够多的准备,甚至让年若做出了精准的预算,表示这些对于世家大族的利益损失只是暂时的,最多五年之后,他们反而能活的更好。 但是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你挥着大刀要割我们的rou,自然会拿着一些大饼或者甜枣来安抚。 这一提议几乎遭到了大部分朝臣和所有世家大族的反对,这不是让女子参加科考、让女子做官之类只是打破一些观念的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损失,众人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阻止姬星渊实施改革。 不过即便他们人多势众,也依然绷紧了神经,经过两年多的共事,朝臣们已经充分的了解了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风格,他想要做的事情,看似冲动激进的就提出来了,但一定在其他什么地方埋着陷阱等着他们,最后一定能达成目的。 而且三年来,太子在民间也有极高的声望,他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太子,心血来潮了都会亲自去民间了解情况,又确实为百姓解决了不少问题,甚至还在民间设置了所谓的“建议箱”,把遇到的不公或者意见写给村长或里正,定期会有御林军前去取。 虽然大部分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不会有结果,但真的有严重的事情时,总能看到这位太子殿下的影子。 所以“太子殿下”四个字,已经不知不觉的成为百姓新的信仰和依赖。 万一太子殿下利用舆论,把免去百姓赋税的事情传出去,绝对是一呼百应。 不能让他有机会这样做! 这三年来,屡屡都被太子压的死死的左相,在快要习惯了太子的做事方式时,忽然意识到,这是个绝地反击的机会。 京郊一处僻静却优美的庄子的后院里,停着十几辆朴素的马车,他们主人都聚集在庄子的花厅之中,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皮肤却保养得当,只有眼角的细纹能让人窥得一丝他的年龄,手里转着两个色泽剔透的玉球。 此人正是当朝的福王,年若一家刚刚回来的时候,就是他托了清宁伯夫人去找卫老夫人,说有意娶卫氏续弦。 福王的父亲是皇上最小的弟弟,所以算起来,他是太子姬星渊的堂兄,关系挺近的。 北黎皇室政治清明,很大原因得益于皇室的规矩严格,所以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都各有爱好,而福王的爱好在皇室宗亲中有点奇葩,他喜欢奢靡的享受,这个爱好总的来说不太光彩,家里父母没人支持,那么福王就只能自力更生了,所以在享受的时候,福王拓展了一个与之息息相关的爱好:钱 不过他好歹是个王爷,不会去做行商之事,但家里的田地和奴婢绝对是皇室宗亲里最多的,庇护的商人也是最多的,好在他挺有原则,钱虽然收的比别人多,但事情却也办的靠谱,所以还是有很多富商找他。 当初姬星渊接了年若一家回来的时候,他得知邵元松曾是南黎首富,就动了娶卫修宁的念头,结果没想到卫家人傻成那样,还没摸清楚情况呢就跟人家撕破了脸,生生把他的事情也耽搁了一回。 后来太子认了年若为干meimei,他们和卫氏的辈分就差了,之前姬星渊明明叫卫修宁卫jiejie的,但年若成为郡主之后,就改口叫卫姨了。 他倒是不介意,但卫修宁十分介意,福王只能无奈放弃。 这时候,他真的觉得,太子跟他八字不合,不然怎么就专断他的财路呢? “这事儿能阻止的了么?”福王爷有些忧虑道,显然,虽然他们没有上过朝,但却知道太子殿下的传说,脑子中奇怪的念头挺多,偏一件件都能干下去! 左相道,“太子做事向来缜密,这件事情当年刚成为太子的时候就有过苗头,不过当时没成,如今从晋江郡主拿出的那份估算表来说,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玄宁候冷哼道,“便是早有准备有能如何?除了晋江郡主和那些个没什么家底的,有几个支持他的?他带着一帮虾兵蟹将难不成还能斗得过大世家不成?” 玄宁候府是北方大族,武安侯的续弦崔氏便出自玄宁候府,这次也是听了崔氏的消息才快马加鞭赶过来的,跟他一样四面八方赶来的氏族有不少,所以说,太子这次阵仗搞得非常大了。 “侯爷有所不知,”左相真心的叹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手段高明,要真在此事上硬碰硬,怕是不保险。” 福王听出了言外之意,急忙问道,“左相可是有其他法子?” 左相笑了笑道,“此事,我们不接招就是了,太子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玄宁候一击掌道,“对,只要他顾不上了……” “但太子名望颇高,”福王到底消息灵通,“这事儿太子就算暂时什么都做不了,就透一个底出去……” 这显然是最令人担心的问题,玄宁候眉头紧皱,眼底满是狠厉,“那就让他没名望好了!” 第129章 危机(上) 转眼邵元松离开京城已经快半个月了,天气愈发炎热,雨滴自然是一丝也没有的,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今年要大旱了。 年若伏在书案上埋头苦算,除了赈灾的银两,还有兵部的粮草、兵器等其他预算,当然,如今她也不仅仅是做预算了,后勤准备的地方她也常去探查。 她帮不了邵元松什么实际的忙,但总要做好后方的支援,确保粮食和兵器铠甲等都是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担心的缘故,年若总觉得不太舒服,此时胸口又闷起来,她揉了揉有些发涨的额头,昨晚又没睡好,好在已经快算完了,她决定先出去活动活动透透气。 结果一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下意识的撑住桌案,将案上的一大堆文书都碰到了地上。 正在埋头做事的两个主事听到动静看过来,看到年若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模样吓了一跳,“郡主!” 年若只觉得浑身没力,恶心感一股股的泛上来,难受的厉害,根本就站不住。 “泰清,你赶紧去禀报太子,通知郡主府!”其中年纪大一些的卢海义快速道,“我扶着郡主去偏房歇歇。” 最后年若几乎是靠在卢海义身上挪到偏房的,这偏房是供官员们休息的地方,年若从来没有来过,在官场上,作为女性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不过这里离她的郡主府很近,中午她要是觉得累完全可以回家,或者去找太子妃,此时却是顾不得许多了,也不管这榻是谁睡过的,倒头便晕了过去。 太子来的很快,进门看到年若的样子也是大惊失色,一迭声的催着太医赶快过来。 年若再次醒来时,入眼的是明黄的帐子,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 “郡主醒了?觉得怎么样?”一个声音笑吟吟的问道。 年若扭头见一个宫女帮着她撩起帐子,年若认识她,她是宁穆茵身边的大宫女红缨。 “我这是怎么了?”年若想坐起来,又觉得没什么力气不想动,心里忽然涌出恐慌,一时间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中毒?绝症?大热的天,年若头上不自觉的沁出了冷汗。 “恭喜了!”宁穆茵兴奋的声音打断了年若的胡思乱想,她就在外头守着,听到年若醒来立刻就进来了。 “喜从何来?”年若愣愣的看她反应不过来。 “你就要做母亲了啊!”宁穆茵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开心中也带着些羡慕,“太医说已经一个多月了。” “什么?!”年若惊呆了,这么多年,她和邵元松并没有做过避孕,因为她隐约知道邵元松似乎是被顾氏损了身子,不再能有孩子了,所以她压根没有往那方面想,如今这可真是非常大的惊喜了。 不仅年若自己惊喜,太子夫妇也很开心,姬星渊对于孩子并不强求,但宁穆茵到底是女人,随着年龄增长,看着同龄人都儿女绕膝,尤其有了硕哥儿这个可爱的小侄子后,也不免生出羡慕来,如今特别能理解皇上和皇后喜欢孩子的心情。 皇上皇后更不必说了,宫中多年没有迎接小生命,他们就把感情转移到了年若身上,最后年若是东宫的马车亲自送回去的,一起回去的还有一大车东西和宫里赐下的两个有经验的嬷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胎隔的时间太久,年若的妊娠反应有些严重,户部自然是不能去了,好在事情已经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户部那边她已经教了他们不少技巧,应该能应付的来,就安心的在家里修养。 干旱越来越严重,年若偶尔也想着北方的深井不知道打的怎么样了,希望多多少少能保住一些收成。 当然想得最多的就是邵元松,他应该已经快到北境了,早在得知怀孕的消息后,年若就写了信给他,不知道他自己会惊成什么样子,可惜不能亲眼看他的表情,好遗憾。 不过,家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年若察觉到绿绮又开始不自觉的皱眉头,开口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绿绮和焦尾跟了她这么些年,早在她分封郡主之前,就已经配了出去,绿绮嫁给了铜宝,如今已经算她内院的一把手了,焦尾嫁给了一个外院的管事,帮她看着外面,非常尽心。 最初的适应之后,两人都做的愈发得心应手,所以还真没看到绿绮这么焦虑过。 “没什么,”听到年若问话,绿绮条件反射的笑起来,“只是在发愁郡主您一直吃不下饭,将军回来怕要找奴婢的麻烦。” 年若见她不想说,也没逼问,觉得又有些犯恶心,就决定去睡个午觉。 刚睡下不久,又觉热的难受,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十分想吃山楂糕,便又起来了。 绿绮估计以为她睡下了,所以没在,只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见年若起来急忙端了温水过来,“郡主,您可是哪里不舒服?”一般躺下还是能睡大半个时辰的,这还不到一刻钟呢。 “想吃山楂糕。”年若道,“加花蜜,放点冰。”说到这里想了想道,“算了,你陪我去厨房走一趟吧。”她忽然想走动走动。 小丫鬟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就上前扶着她。郡主府里没那么多规矩,不是说规矩不严,而是男女主人都是随性的人,又心有成算,所以基本上只要谨守本分,顺着他们的心意做就好了。 年若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焦尾脸色不好的匆匆的走过去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都没看到她,年若阻止了旁边想要提醒焦尾的小丫鬟,看了看,发现焦尾是去了正院。 正院只有卫氏在,卫氏这些年虽然养尊处优,气势慢慢养起来了,但依然是个不管事情的,什么情况下能让焦尾有事找卫氏却不告诉她呢? 年若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有时候感觉脑子反应跟不上,还特别喜欢胡思乱想。 正想着,又见绿绮从卫氏院子里出来,脸色和焦尾如出一辙的难看。 年若扭头看向旁边的小丫头,小丫头似乎没想到年若忽然看她,吓了一跳,然后道,“郡主,我们走吧。” 年若却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忧虑,显然,家里有什么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一瞬间,年若想了很多,她如今情况特殊,但也没有脆弱到一点事情都不经,而严重到大家都瞒着她的事情,想来想去,只有关于邵元松的了,一时间,年若的心慌乱起来,难道邵元松出了什么事? 可是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到北境才对?遭遇了伏击?粮草没及时跟上?还是被人陷害了? 胡思乱想着,她也没有吃山楂糕的心思了,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宫里一趟,她亲自问问姬星渊就知道了。 得知她要出门,众人都是一惊,姜嬷嬷劝道,“郡主,您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还是别出去了,等稳上一段日子再说吧。” 卫氏也匆匆赶来阻拦,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听嬷嬷的话,如今你可是双身子,怎么也要为孩子想想。” 年若却只觉得心底发凉,坚持道,“我什么都不做,就去宫里问问太子北狄的事情。” 她话音一落,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嬷嬷和卫氏竟是异口同声的道,“不行!” 绿绮也道,“郡主,您这一胎怀象不太好,还是等过些日子再说吧,北狄的消息,焦尾和邵勇在外面听着呢。” “不,我要去宫里。”年若咬着唇,脸色发白,态度却十分坚决。 卫氏都忍不住气恼,“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若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能承受的了么?” 若邵元松有个三长两短……年若不敢想,只是脸色愈发不好,“没事,我就去问问太子北狄的事情,一路上都坐车坐轿,不会有事的。” 众人自然是拗不过她,最后由卫氏亲自陪着,宫里的两位嬷嬷都跟着,年若才得以出门。 年若看着她们这么大的阵仗,一颗心入坠冰窖,不,不会的,邵元松答应她会平安回来,他才没那么容易出事。 虽然是这样想着,但马车驶入宫门的时候,年若又开始不自觉的害怕,害怕从太子那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于是又临时打算先去户部一趟,她走的时候,粮草都已经算的差不多了,军饷兵器之类的也开始陆续往北境运送,能是哪里出了岔子? 卫氏听说她要去户部,有些气急败坏,觉得自家女儿今天实在是有点无理取闹,可是好说歹说的,年若就是不听。 不过年若虽然拗过了卫氏,却依然没能去成户部,因为她被挡在了门口。 年若疑惑的看着守门的老者,疑惑的道,“为什么不能进去?我不过休息了十几天,老伯您就不认识我了?” 老者的表情闪过一丝厌恶,却又想到什么,觉得不太敢得罪她,语气别扭的道,“郡主还是回去吧,户部以后都别来了。” 年若本来就憋着气,如今一个根本管不着她的人竟然给她下命令,脾气一下子就压不住爆发了,“你说什么?我是太子亲自下旨允入户部的,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