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甭这么说……最近也常去医院么,我就顺便把每个人药都给开齐了。”瞿连娣勉强笑道,“以后你也别见天儿遛晚儿得跑来,怪麻烦的。” “怎么常去医院?身体不好了?”王贵生问。 “没有,不是,给别人开药……”瞿连娣把话茬开。 王贵生站在离门口有五六步远了,手拎那一大袋药和瞿连娣给的一罐酱糖瓜:“我也不想麻烦,大热天跑来跑去的,改天你去我家坐,吃饭。” 瞿连娣不语。 王贵生说:“没让你一人儿来,带你儿子。” 瞿连娣说:“没借口吃饭。” 王贵生说:“怎么没借口?你儿子喜欢吃我做的,他没反感吧?这就是借口,你还拦着他吃饭?” “我干吗拦着他?”瞿连娣道,“那,下回让他自己去你家吃去。” “他自个儿来,那我就给他喝稀粥了。”王贵生一笑,“老子招待他,看你面子上。” 有些话已到嘴边,就像平常聊家常那样,就说了。“瞿师傅你一人儿这好几年,我也一人儿好几年,平常连个说话人都没有。找儿子说话?那是忒么的惹一肚子闲气!喂饱了养大了就得了!岁数还没多老,就闷得发慌了,在你这干活儿不累,反而觉着有人说话挺痛快的。 “我们这帮内退下岗的老家伙,早就人走茶凉,进了机床厂大门都没人招呼,都躲着,就怕我们来要钱和药费的事儿。就你还关心问两句,还帮我跟路军儿开个药,不然……不然我们家花不起这药钱治不起病。咱们厂在外边多少人等着一口气上不来蹬腿儿呢……以后你们家炉子又堆煤灰了还是下水道堵了,你言语一声,别嫌我常来啊。”王贵生说完一番话。 邻居大婶端着脸盆,“啪”一推纱门,一瞧,都认识男的脸了,脚下往回一收,特有眼色又回去了。 瞿连娣难得说话不痛快一回:“……嗯。” “老子就是觉着,咱俩这不是,挺合适的么,谁也不至于嫌弃了谁。岁数大了,见识幺蛾子也多,没几个能让老子觉着为人靠谱、做人没毛病,知根知底能聊得来的没剩几个!”王贵生说,“反正,你看着办吧!” 瞿连娣心特乱,看着办啊? 她心里还揣着另一件烦心事,自己撑着都没跟家里人说,没敢跟瞿嘉说呢。 这岁数的人了,不会再有多少风花雪月的耍浪漫的心情,有的就是经历过生活困境的沧桑与识人看相的能耐。认准了,差不多也就是他(她)了,表达冷暖就是几盘家常菜、一挂烧腊、一盒小黄花鱼。王路军他爸那时就是这么句话,挺合适的,你看着办吧。 …… 王贵生刚走没一分钟,瞿连娣正瞪着窗台上酱瓜坛子发愣,准备“看着办”呢,瞿嘉一推纱门出来,嘴里叼着牙刷。 瞿嘉对着水龙头吐完牙膏沫,兜头盖脸洗了个冷水。 水顺着脖颈流下来,他站到他妈眼眉前,墙根儿底下。 “你,怎么着?”瞿连娣愣神,“听见了?” 瞿嘉:“嗯。” 瞿连娣低声道:“那,你觉着,不太合适吧。” 瞿嘉抹掉嘴角的沫儿,很正经地说:“妈,上回我说的还算数,您爱找谁找谁,我不管。” 瞿连娣心里一松:“你看着顺眼啊?” “不是我顺不顺眼的事儿。”瞿嘉也难得不太爽快,表情复杂,“妈,不然您……您先让那谁问问他儿子乐意不乐意,看我顺不顺眼?他儿子要是不乐意不是白折腾么。” 瞿连娣一挑眉:“他儿子又怎么你了?你又不对付?” “没怎么我。”瞿嘉叼起牙刷把子,嘴里咕哝,“您帮那小子从医院开的特效药,挺贵的,好像是治鼻腔疼、鼻充血流脓什么的……王路军儿半年前得的那个毛病吧?” 瞿连娣:“你知道啊?” 瞿嘉说:“他在外边欺负人,被打了,鼻子上被踢了一脚,好像软骨踢坏了,就老是流脓。” 瞿连娣吃惊:“有那么严重,是打架打得?……那一脚让谁踢的你知道么?” “知道,”瞿嘉看着他妈:“那一脚我踢的。” 半晌,瞿连娣气得都愣了:“你这孩子,瞿嘉你是有毛病吧?……真把人家孩子鼻子踢坏了?那,王贵生知不知道是你干的?” “肯定知道呗。”瞿嘉一脸破罐破摔好死赖活。 “你没事找他们家王路军打架干吗啊?”瞿连娣真想拿窗台上咸菜缸子扔她儿子,真难做人,“你就这么不给我省心?!” 瞿嘉一脸漠然:“他那时候欺负周遥来着,我能不收拾他么? “要是因为我,您好事儿没成,我是不是……挺对不住您的。 “您看着办吧,我本来是没意见么。” 都看着办吧。 瞿嘉说完进屋,套上衣服扭头就出去了。 放暑假三个月,就是出门看摊儿,歌厅唱歌,打工挣钱。真没脸皮再让老妈养着,自己养自己吧,还得赚约会吃饭哄遥遥的零花钱呢。 真想抱着遥遥,也能撒个娇求一句安慰。可周遥偏偏这几天就不在,周遥这小子,乐得在成都抱大熊猫呢。 他也难得跟他妈讲一句真心话。以前从来不会讲“挺对不住您的”,长大了几岁,成熟懂事了些,终于能够生出一些共情的心理。自个儿都有对象了,不再是孤单别扭的一个人,而他mama这些年,其实就是因为他,一直还单着。 …… 第63章 坏消息 周遥转天也终于要回来了。 瞿嘉在东大桥大棚忙了一整天, 累得没喘气, 傍晚才到家。到家一看, 家里竟然也没人,冷锅配冷灶, 没一丝烟火气。今儿可冷清,当家的以及隔三差五过来跑腿儿的那位老王同志,都不在。 瞿连娣就在屋里厨房砧板上, 给他留了一张小条:【出去一趟夜里可能很晚才回。冰箱里有烙饼剩菜, 热了吃。】 瞿嘉低头看着那张字条。 最近经常都这样, 母子俩就各吃各的,晚上睡觉都不是一个点儿。 瞿连娣也不跟他交代这大晚上的,去哪了, 跑谁家串门儿去了?瞿嘉那时心里已经觉着不太对劲,mama怎么了。 他从冰箱里拿烙饼和剩菜吃,都懒得热一下,直接就吃凉的。抹点儿甜面酱, 把剩的土豆胡萝卜红烧rou一卷, 吃掉了。周遥在时,他乐意给周遥做现烙的芝麻酱糖饼,再酱一扇猪头rou;周遥不在,他懒得连蒸锅就不想架起来。心气儿真是大不一样。 嚼着烙饼面对窗口发呆, 就开始琢磨:瞿连娣是去王路军儿他们家了吧? 就跟往常几次一样,路军儿他爸跑过来做饭,搞得跟一家子似的和和美美。做人总得礼尚往来, 他老妈今天八成就是跑人家家里,做饭吃饭去了。 瞿嘉一想都乐了,靠,今天王路军儿那小子八成要吃美了,轮到自己啃烙饼剩饭了。 以后…… 他mama有对象了,以后两家人是不是就要这样过。 他呼机之前没电了,充上电没一会儿开始bi bi地叫唤,把某位话唠一整天跟他bibi的流量全给叫出来了,连滴一分钟,挺吓人的。 周遥就是人还没到京,先在外地找着电话狂呼他:【我今天傍晚就到!我没让我爸过来接我,咱俩火车站见还是地铁站见啊?】 然后又急切地呼叫:【你回话啊,哪见?】 【你还没回呼,你干什么呢?算了算了,我去你家找你。不管多晚,去你家见!】 瞿嘉再想回呼都没来得及,没五分钟,周遥回来了。 周遥肩扛一个超大号背包,手里还抓着一件行李,撞进他们大院的院门,一路“叮叮咣咣”碰什么踢什么。 “你真过来了?”瞿嘉蹙眉,瞧着这位风尘仆仆的,大老远的。 “来都来了!”周遥闷着脸,“cao蛋。” “cao谁蛋?”瞿嘉反问。 大暑天,热汗从周遥头发梢上就顺着往下流,再沿着眉眼鼻梁的轮廓,流成好几道小溪流,浑身汗流浃背,t恤前胸就是一片湿的。 周遥不好说“爷我想cao你”,把行李直接往地上一扔:糟糕的男朋友,你忒么看着办吧! 瞿嘉弯腰拎起行李。 周遥甩一把汗,再噘个嘴,想打滚发癫都找不着人抱,于是隔空一脚上去踹瞿嘉的屁股。 没敢使出四十米开外抽射的力道踹太狠了,就抹一脚解解气。还不够解气,又借着院子里昏暗光线,凑过脸去把一脖子臭汗故意抹到瞿嘉脸上。 “你也不去车站接我,一路他妈的累死老子了。”周遥抱怨,“气死我了!” “忙,没看见你呼我。”瞿嘉道。 “我从上午开始呼你呼那么多遍!”周遥说,“忙着泡妞啊?” “你直接回家不就得了,你来干吗?”瞿嘉说。 “我……”周遥瞪着眼,“你说我干吗?我以为有只小京巴狗想我了。” “烦得没空想你。”瞿嘉说。 周遥快要使出满地打滚的撒娇大法了。 瞿嘉闷着脸,只默默地伸出一条臂膀,把周遥连头带脖子勾进臂弯,拐进他们家屋门…… 时间长了腻歪够了,俩人偶尔龃龉再互相踹两脚撒气,这是太常有的事。踹完了继续黏糊成两个大号连体婴儿。 瞿嘉用平底锅快速煎了个蛋饼,再给周遥从冰箱里夹几块红烧rou,热一热吃。 周遥一身汗先在瞿嘉床上滚了一遍,往枕头上闻一闻某人的味道,很是想念。然后忍不住爬起来,从背后搂了人,腻在厨房桌子旁边。 “我就说么,我瞿阿姨跟路军儿他爸约会去了。”周遥笑呵呵的,小声说。 “呵。”瞿嘉没表情,低头用铲子刮锅底烤焦的鸡蛋皮。 “怎么了?”周遥也是善解人意的,“不开心啊,跟我说说。” “没不开心。”瞿嘉垂着眼。 “家里没人正好,我跟你约会么。”周遥揉他身前的人,隔着很薄的衣裤,还小心翼翼地绕过局部不敢直接罩,然后就听瞿嘉轻喘一声说“痒呢快拿走”。 “你是真‘痒’么?”周遥问,“痒得你都肿了。” “滚。”瞿嘉回头笑了一下,“你吃西瓜么?……一整个儿的,对半?” 现在“吃西瓜”这事也成了一枚暗号,一个瓜对分成两个瓢,对桌吃,吃着吃着就腻歪上了。要么你一勺我一勺地互相喂着吃,要么就是对歌,一句词接一句词看谁先接不上。谁卡壳了接不上来,就喂一口瓜,再让对方从桌下伸手掐一把,想摸哪就准许摸哪。 周遥脑子好使,唱歌贼难听但他不忘词,就经常能占到皮rou上的大便宜。 瞿嘉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忘个词,或者记错一个字,舞台上的提词机就是给瞿嘉这种歌手准备的。 那天晚上,夜挺深了,桌上点起一盏瞿嘉自己做的玫瑰小香烛。瞿嘉大爷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豪放地岔开腿,眯成细长的双眼慵懒诱人…… 周遥笑说:“你就故意唱错词儿的吧你就喜欢这个!”瞿嘉歪着头一笑:“是啊。” 周遥的胳膊就从小桌下伸去,恨不能伸成长臂猿要掏进大裤衩里了……他们家这回是屋门直接“哐当”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