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出了医院，已经是深夜了。第一人民医院离沈皎皎住的地方可不算近，这个时候，公交车也少了，沈皎皎接受了霍清辉的好意，搭乘了他的车。 大概是系顺了手，霍清辉还准备给沈皎皎拉安全带，刚伸个手，沈皎皎就连忙去拉：“我自己来！” 这安全带，越是拉的急，越是不容易拉出来。 沈皎皎拽了两下，都失败了。 霍清辉倾身过去，捏着她的手，把安全带慢蹭蹭地拉出来，低头给她扣上。 “谢谢。” “应该做的。” 那病历单就捏在手里，沈皎皎不敢抬头看霍清辉的眼睛。 既然是他交的钱，那他肯定知道自己就是沈柳；上次面试的时候，她还假装不认识……她此时心里满是被拆穿的窘迫，偏生又和他一同在这狭窄的空间中，也无法躲避开。 沈皎皎咬牙，决定装傻充愣到底。 话说回来，上次面试，他不是也没认出自己么？虽然她变化的确很大，但毕竟还是两个眼睛一个嘴的…… 这样自我安慰着，沈皎皎心里才好受了点。 霍清辉把沈皎皎送到了公寓下面，看着她上去。 两人互相说了“晚安”，霍清辉脸上还是那副纯良的微笑，但沈皎皎明显眼神复杂了不少。 这家伙，还在这继续装蒜呢。 沈皎皎突然想，霍清辉如今可能并不是在针对她，也不是在报复她。 面试中单独指定她，可能是想帮她签约；后来把西影的资源拿过来给她，也是好意帮她红……虽然同是也招了不少嫉恨，但仔细想想，这家伙本性纯良，单纯的一塌糊涂，应该也只是想对她好而已。 想到这层，沈皎皎对霍清辉，不由得又起了几分怜悯之情了。 当初读初中的时候，这家伙就是因为性子太直，被人欺负；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这样的单纯。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坐上这个位子的。 想通了这点，沈皎皎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她上了楼，钟云房间的灯已经灭了，这么晚，她应该也睡下了。 这一趟来回，沈皎皎也有些渴，她去接了杯水，坐在阳台旁的沙发上，想歇一歇。 无意间往窗外一看，惊讶地发现车子还在楼下。 离的太远，只能看到一抹淡淡的影子。 孤零零地站着，看的沈皎皎心里有些不舒服。 霍清辉一直都是这样，独来独往的，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很少与人说。 哪怕他与沈皎皎亲近，见了面，对自己的伤心事也闭口不谈，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 要不是沈皎皎知道他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也会觉着这家伙生活的很快乐。 沈皎皎第一次见霍清辉的时候，也是像今天这样的深夜。 她那天晚上胃疼得厉害，家里的药没了。半夜里爬起来，怕mama担心，自己抹黑出门买药——小镇不大，都是熟悉的人，开药铺的和她家店正对门，拎着个手电就出去了。 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霍清辉。 那时候已经是初秋了，天气转凉，那天晚上更是冷风阵阵。沈皎皎套上了毛衣，还有点冷，而霍清辉身上还穿着夏季的短袖校服。 那是很差的料子，很薄很透，除了周一升国旗会检查的时候，沈皎皎从来都不穿。 班上的乖学生却会一直穿，沈皎皎与霍清辉初中不同班，互相也不认得；但沈皎皎认出了自己学校的校服。 他默默地坐在一大块青石上，袖子、背上全是点点的红，走的近了，沈皎皎才发现，那是血。 他的胳膊也在淌血，一道长长的伤口，像是被钉子勾破的，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看惯了鬼片的沈皎皎，在那一刻，还以为这是从地府里逃出来的孤魂野鬼。 第10章 这样的想法，让沈皎皎神经紧绷，连胃疼都忘记了。 到底是胆子大点，沈皎皎顺手从旁边拎起来一个木棍，走到霍清辉面前，问：“你是人是鬼？” 她心想，如果这是个人，就带他去赵叔的医馆；如果是鬼，这一棍子就打下去，让它知道，人也不是好惹得，别深更半夜跑出来吓唬人。 “……人。” 等了大约两分钟，才听到了低低的声音。 沈皎皎拿手电往他脸上一照——一张很好看的脸，好看的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皮肤比常人要稍白些，右眼角下是颗漂亮的泪痣。 许是光线太刺眼，霍清辉眯了眯眼睛，周身的阴郁之气便去掉了大半。 他说：“别照了，眼睛疼。” 沈皎皎那时候正开始接触言情小说，正巧，那天看到的一本书，说是女主眼下有泪痣，漂亮的不要不要的。 沈皎皎还没见过长泪痣的妹子，想象不出来又多漂亮；今天看见了这么个幽灵般俊俏的小哥哥，总算是领会到了一把泪痣的美了。 手电筒往周遭照的时候，霍清辉身下有淡淡的影子。 很好，有影子，这的确是个人。 沈皎皎从口袋中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包纸巾，拆开，递给霍清辉：“擦擦吧，你胳膊还在流血呢。” 霍清辉盯着那张纸巾看了半天，睫毛垂下来，投下一圈漂亮的阴影；沈皎皎看的很羡慕——自己睫毛就没有这样浓密纤长，正是爱美的年纪，她不由得暗搓搓地想这要是长在自己身上该多好看。 霍清辉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眼睛就直愣愣地盯着沈皎皎看了，好久，他嘴唇动了动，小声说：“谢谢。” 这一句“谢谢”戳到了沈皎皎那颗锄强扶弱的心，她又抽了张纸巾，自来熟地给他擦胳膊上的血，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伤口。 霍清辉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皎皎问：“你这是被谁打的？下手这么狠，你怎么不报警啊？” “……没用的，”霍清辉低声说，“这是我父亲打的。” 沈皎皎怔住了。 虽然她邻居家里，也有打孩子的，但下手这么狠，却是第一次见。这还是亲生父亲吗？下手再重点，这条胳膊估计都要废了。 “我带你去诊所吧。” 沈皎皎拉着他，想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不用不用，”霍清辉推她，也不敢用力，生怕推倒了她，“等他消了气，我就该回去了。” “他这么打你，你还回去做什么？” 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沈皎皎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你疯了吗？他下手这么狠，你还回家？” 霍清辉沉默了。 这话一出口，沈皎皎也有些后悔——眼前的人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也都在上学，生存能力基本上没有。他不回家，还能去哪里？偷跑出去打黑工吗？ 沈皎皎说：“走，你必须跟我去趟诊所，这伤口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我没有钱，”霍清辉咬牙说，“我付不起医药费。” 沈皎皎豪气地拍一拍胸膛：“别怕，我给你付！” 那语气，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土豪。 拉着霍清辉，敲开了赵叔家的诊所，赵叔打着哈欠，拉开灯，红着眼睛给霍清辉上药，包扎伤口。 双氧水倒到伤口上的时候，冒出了一片白色的泡沫，咕噜咕噜的，把脏东西咕嘟出来，沈皎皎在旁边看着，感觉疼得打哆嗦。可霍清辉偏生一声也不吭，垂着眼看洁白的地板。 给他清完伤口，随便涂了点药，拿纱布一层层包起来。沈皎皎主动拿来医用胶带，在纱布上缠了一圈，剪掉。 处理好霍清辉的伤口，沈皎皎才想起来自己是买胃疼药的；赵叔给她拿了药，打着哈欠说：“下次药快吃完了，就早点过来拿，可别再这么晚过来了，我这年纪大了，经常起夜，身体也扛不住。” 沈皎皎陪笑：“下次我让mama送你个荞麦的枕头，保管睡的舒坦。” 赵叔摆摆手：“这就不用了，邻里邻居的。” 离开了诊所，霍清辉说：“我现在没钱，等有了钱一定还你。” “才两三块，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沈皎皎也不以为然，“你回家吧，下次你爸再打你，你就跑，别傻站着让人打。你看你这胳膊，也挺吓人的。” “对不起。” “道歉干吗？” 沈皎皎也有些困了，手电筒电不多了，晃了晃，灯光透出来都是暗黄色的。 她说：“我先回家了，以后再被打，记着跑；实在跑不过，被打了你就去找赵叔。包一下花不了不少钱，你就说记在沈柳头上。” “嗯。” 沈皎皎照着路往家走，那天没有月亮，小镇还没有路灯，大晚上还是黑不隆冬的，挺渗人。 走了没多久，沈皎皎就听到后面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踏踏踏。 她走，那声音就跟着；一停下来，声音就没有。 沈皎皎猛地回头，发现霍清辉还在跟着自己。 “你跟着我做什么？”沈皎皎问，“我没法一直帮你的。” “不是，”霍清辉神色有些窘迫，“天太黑了，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走路太危险了。” 他一番好意，沈皎皎也只好受着。 送她进了家门，手电筒正好也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闪了闪，灭掉。 “我叫霍清辉。” 离开之前，霍清辉忽然开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沈皎皎冲他笑：“沈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