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低沉声音在空阔大殿回响。 “我不同意。” “如果你真的要cao控剑阁阵法,杀死每个反对你的人,那么,我不同意。” 宁复还眯着眼睛,看向出声的人。 所有人随他目光看去。 那人还在说话,简直不知死活。 “看来我只能对你拔剑了。我不动澹山剑阵,你不动护山大阵,映雪剑对神鬼辟易,怎么样?宁师兄,东家。” 形势陡转,众人震惊无语。 第99章 一场相见,争如不见 狂风卷雪, 从一片漆黑的殿外灌进来, 一座座金枝烛台火光摇曳。 众宾客神色各异,仇恨、恐惧、痛悔、猜疑交织成巨大的阴影罗网, 将他们笼罩其中。 半个时辰前, 如果他们知道程千仞突破成功, 只会压下满腔怨愤不平,设法探究他真实修为如何, 突破是真是假。现在看见程千仞有意阻拦宁复还, 却恨不得他立刻超凡入圣。 宁复还少时以桀骜不驯、离经叛道出名,却得师父宠爱, 修行界敢怒不敢言。谁知后来他为了得证大道, 竟能将养大他的师父一剑杀了, 二十多年过去,他带着神鬼辟易亡命天涯,神挡杀神,映雪剑下白骨成堆。 比起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狂徒, 程千仞出身南渊学院, 起码讲道理, 傅克己虽然冷傲,起码正派。 都是好人。 “这把剑,是我送给你的。”宁复还目光落在程千仞腰间:“这山主令也是我给你的。凭你,也配向我出手?” 他语气淡淡,并不如何震怒,却令众人心惊胆寒。 程千仞垂眼道:“赠剑之义, 恩同再造。” “程山主,万不可、万不可被这邪魔拿捏住,神兵通灵,能者居之!非他赠你,命中注定你该得此剑!” 喊话的人半边身子站在殿内金柱后,声音却慷慨无畏。 “是了,程山主乃天命所归!” 众人纷纷应和,慧德沉默,以示默认。慈恩寺里‘德行有亏,不配神兵’的程院长不复存在,变成了大家寄托生命希望的程山主。 程千仞心中躁郁,气息节节攀升。 宁复还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忽而仰头大笑。 苍茫夜空下,风雪更急,一道凌冽电光劈开昏昏大殿! 神鬼辟易出鞘! 跃动烛火被纵横剑气压下,场间漆黑一息。 就在这一瞬间,程千仞已纵身飞掠! “铮!” 两剑相击,磅礴真元似汹涌浪潮,掀飞一排玉案,众人召出法器,仓皇抵挡。 须臾间烛光复明,却不见两人身形,只听头顶‘轰’地一声巨响,瓦砾梁木炸裂,碎片簌簌,烟尘漫天。 高阔殿顶破开大洞,两道雪亮剑光追袭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冷风呜咽,伴随白雪与星光从巨大缺口中倾泻下来,如银河垂落。 人们站在一地狼藉中,小心应付周遭残留剑气。雪花美丽,却使得人心惶惶。 有人醒过神,猛然回头:“傅山主,我,敝派想下山。” 傅克己抱剑而立,一众剑阁弟子聚在他身后。 “剑阁大阵仍在宁复还手中,尔等生死在他一念之间。你可以试试。” 他稍加停顿,补充道:“大家都会感谢你的。” 那人不再说话。没人愿意第一个尝试,以身犯险,为别人铺路试水。 傅克己目光落在殿西某角落。 纵使宁复还突然出现,形势激变,程千仞也没有一刻放松对那里的关注,甚至赶在拔剑之前,传音给他,嘱咐他留意。 代表反王的两方人马,不知何时退至人群背后,几乎没有动静传出。比起兵荒马乱的各大宗门,他们坐在角落阴影里,显得尤为镇定、低调。 远处时而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应是剑气所至,山石崩摧,飞瀑倒灌。 听着这些声音,众人更觉时间漫长,风寒彻骨。 “傅山主,您觉得,程山主会胜吗?” “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傅克己微感不耐,吐出两个字:“祈祷。” *** 冰冷剑刃忽至颈边,一缕发丝断裂风中,宁复还歪头笑笑:“真想杀我?” 程千仞如梦初醒,怔怔地收剑:“前夜才突破,剑既出鞘,控制不好。” 漫天交织的剑气倏忽消散。 他们站在崖边看云。 风骤雪急,茫茫云海被狂风吹动,从悬崖边坠落,向谷底俯冲,如天河倾泻,无声地在山石间激荡飞溅。 观云崖,剑阁最高处,手可摘星辰。 云瀑飞流,天地胜景。 “这里还是老样子。”宁复还感叹道:“你也长大了。” 他语气像一位远行归来的父亲,让程千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想干什么?” 程千仞以为,宁复还既然愿意现身,必知他用意。 然而对方一来就抢阵、杀人,使局面失控。 宁复还:“你站过这么高吗?” 程千仞稍加回忆:“我去过南渊藏书楼顶层,比这里高。” 他们遥望云顶大殿,奔涌夜云中,远处重阁殿宇不过是几丛光点。 “你站在这个位置,不能与人比谁的剑更快、谁的修为更高深,要比谁的目光更长远,谁的心意更坚定。” 程千仞:“我不太明白。” “居高临下,人们怕你、敬你,不够。还要让他们感激你,觉得不能没有你。” “现在你回去,那些人会想,程千仞做山主太好了。他能赶走宁复还,有他在,那个邪魔就不会回来。你的敌人和朋友,从此都更信服你。你才算彻底坐稳了剑阁山主的位子。”宁复还语重心长,“杀人可以震慑人心,但今夜,你要主持结盟。” 程千仞知道他是对的。却见不得他一副苦心孤诣、舍己为人的慈父模样,没由来生出一点怒气:“如果这场戏演不下去,有人振臂一呼,不惜一死,你怎么办?” “你去过藏书楼顶层,应是见过南央阵法。除了魔族居住的雪域,大陆上几处重要大阵,都有两用,一为御敌,二为自毁。只要我乐意,可以让剑阁千万条灵气线爆炸,山上山下全炸飞上天,一只鸡也活不了。他们在云顶大殿,他们的弟子在山下等候,活的长、见识广、牵挂多的人,总要为自家宗门想想。” 程千仞蹙眉回忆,除了大阵,胡易知还讲过连通其间的空间通道。自己四海游历时,估算出六处大阵,也设想过如线串珠,大陆阵法同时开启的情景…… 只听宁复还笑道:“若有人太愚钝,想不到这一层,我真的会杀了所有、反对我的人。你呢,你怎么办?” “那我真的会拦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程千仞知道他没有说笑,认真道:“你既已叛山,背锅的事轮不到你。如果一定要杀人,我来杀,不要cao纵剑阁大阵;如果一定要做千古罪人,我来做。” 宁复还没说话。 程千仞以为他想不明白,补充道:“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作为山主的责任。” 宁复还忽然猛拍他肩膀,大笑:“哈哈哈哈好伙计!当年雇你才三两银子,划算!” “傻东家!”程千仞拂开他的手:“到底是谁杀师?” 宁复还笑意稍敛。 程千仞:“我读过秋暝真人的札记。” 宁复还:“来,我把一切告诉你。” 他们从崖边跃下,在山岭云雾间飞掠,来到澹山后山。 薄雪铺满山坡,宁复还看到旧日小院、篱笆、草庐、老槐树。 “你看。” 程千仞顺他指引来到树下,见树干上两排刀刻痕迹,一道比一道高,年岁久了,刻痕周边凸起。最上方几个刻字,依稀可辨认:‘小非高一点’。 往日场景浮现眼前,两个孩子挺胸抬头比身高,一位白衣道人在树干刻字。 宁复还抚摸刻痕,声音微哑。 “分明我更高,师父却说觉非高。小时候师父总偏宠师弟,我以为是他天资聪明,我较为愚笨的缘故。后来才知道,师弟幼时孤苦,没少受人欺负,他聪颖早慧,修行又肯下苦工,师父耐心教他,虽喜欢他进境神速,却也怕他心里有恨,偏激执拗,误入歧途……” “师父教我们铸了两柄剑。一柄凛霜,一柄映雪,意在不畏艰险,守望相助,凌霜知劲节,负雪见贞心,可谓用心良苦。那年我们剑法初成,要下山游历,师父算了一卦,却不提解卦,只叮嘱我照看师弟。现在想来,是卦象不好,他才不说。” 程千仞渐渐听得入神。 两个少年佩剑下山,见世面,交朋友,剑斩不平。 ‘剑阁双璧’名扬四海。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胸有沟壑,意气风发。 宋觉非自知性格有缺陷,习惯在外人面前伪装隐藏,加上宁复还背后替他收拾烂摊子、背黑锅,久而久之,世人皆知宋觉非君子仁义,高洁正直,宁复还洒脱不羁,离经叛道。 然而世事难料,早年欺辱过宋觉非的仇家怕遭报复,议定先下手为强,设局引宋觉非自投罗网,担心他不来,谎称抓了他师兄。 恰逢那夜宁复还在花街柳巷与朋友喝酒,酩酊大醉,宋觉非寻不到他人影,单剑赴约,中人圈套。苦战力竭,却撑着一口气临阵突破,仇家胆寒,放他离他。他不走,定要对方交出宁复还,更不信对方说辞,以为师兄已遭不测…… 待宁复还赶去,已经迟了,宋觉非站在尸山血海中,双目赤红,以剑撑地,看见他叫了一声‘师兄’,才肯闭眼倒下。 宁复还在满地尸体边蘸血留书:“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宁复还讨债杀人。” 然后抱起师弟,日夜兼程赶回剑阁,跪在师父身前。 秋暝把过脉,一声叹息。 “你师弟已经走火入魔。我先为他梳理体内暴动真元,保住他性命。你去门外看着,小非这件事,最好先不要让旁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