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兰姑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僵了很久才重新站直了身子,长叹了一声:“夫人,五爷不在身边,你自己也该学会权衡才对。你进宫住着,太后和皇后定会善待于你;可你要是执意不肯进宫,到时候这宅子再烧一把火,你可真未必能逃得出去!” “那就等这把火烧起来再说!”葛馨宁咬牙道。 兰姑还想说什么,葛馨宁已冷笑道:“花厅里的那位贵客,我不管他是谁的人,你只告诉他,我的命不值钱,谁想要尽管拿去!” “你会后悔的!”兰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居然没有继续坚持。 只是她离开的时候,脚下踩得青石板“咚咚”直响,好像有一肚子的闷气要发泄出来一样。 元哥儿看兰姑走远,禁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真吓人……自从五爷出京之后,兰姑的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坏了。” 葛馨宁反倒一直很平静。 只有被捧在掌心里宠着的人,才有资格忧虑害怕、深思善怀。而她,在韩五离开京城之后,便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她只能依靠她自己。 回到房间之后,葛馨宁并没有立刻躺下休息,反吩咐元哥儿和柔嘉把管事的人都集中到这个院子里来。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葛馨宁嫁给韩五已经半年有余,但除了近身伺候的几个丫头之外,实在并没有多少人把她当女主人看。 所以,一众管事的人不肯给她好脸色,也是意料之中的。 从正午时分等到日色西斜,各处十余名管事终于来齐了。这时候,先来的那几个人早已骂骂咧咧地吵闹了一整个下午,喧闹声几乎把正房的屋顶都掀翻了。 来得最迟的不是旁人,正是满脸倨傲的兰姑。 这一个下午,葛馨宁只静静地坐在桌旁喝茶吃点心,对这满屋子的喧闹声充耳不闻。 有静嘉和怜儿在旁伺候着,一众管事们虽然心里不服气,倒也没敢上前来冲撞,只是难免在口头上出出气而已。 兰姑进来之后,那些婆子们好像忽然有了主心骨一样,立刻挺直了腰杆,将兰姑团团围在了中央:“兰姑娘,您可要给我们做主!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在这屋子里站了整整一下午,不给口水喝就算了,连凳子也不给搬一个!又不肯说叫我们来干什么,就为了耍威风,拿我们这些老人不当人使唤!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么!” 葛馨宁用指尖敲着茶盘的边缘,在喧闹之中分辨出那一点微弱的瓷声,会心一笑。 这样人声鼎沸的状态持续了有一刻钟左右的样子,兰姑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冲到了葛馨宁的面前:“夫人,你这样做,好像确实有点不合适。这些mama们都是各司其职的,平日里总忙得脚不沾地,你却叫她们在这里空站了一下午……就算你有事吩咐她们,告诉我就是了,何必这么劳师动众?” “就是,就是!” “还是兰姑说得有道理!” “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什么规矩都不懂,就想硬充大瓣蒜,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 如果说两个女人的吵闹声可以抵得上一千只鸭子,那么此时这屋子里至少有八九千只鸭子,喧闹的程度可想而知。 葛馨宁只听耳中“嗡嗡”一片,震得她头昏脑涨,几乎坐都坐不稳。但她还是坚持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眼睛看着虚空,似乎这一屋子的“鸭子”们都不存在一样。 兰姑冷着脸在葛馨宁面前站了很久,终于还是被吵闹得不耐烦,挥手止住了婆子们的吵闹。 “夫人,这会儿人也齐了,你还是给个话吧!”兰姑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神色,挑衅地看向葛馨宁。 “兰姑,你对夫人说话,最好尊重些,免得五爷回来,不好交代!”怜儿板起面孔,颇有气势地斥道。 兰姑“哼”了一声,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葛馨宁静等婆子们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才放下茶盏,缓缓开口:“诸位都是有年纪的人了,我便是不肯敬贤,至少也得敬老。今日请大家过来,实在没有刁难的意思,若非大家有意刁难我,这会儿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众婆子们闻言,少不得又是一阵吵闹。 葛馨宁冷冷一笑:“不依规矩,不成方圆。我记得府里一直是不许大声喧哗的,尤其是在主子面前。静嘉,是么?” 静嘉忙躬身道:“正是这样,故意喧哗是要罚月银的,有意冲撞主子或对主子无礼,更要重重责打……这新宅子里的刑房在五爷出门前刚刚装设完成,还没有人进去试用过呢!” 葛馨宁朝她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回了婆子们的身上:“我想,今日该试用一下我们的新刑房了。” 第155章.忍气吞声 提到“刑房”,最先有反应的是兰姑。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向葛馨宁的时候,目光便带了几分冷意。 葛馨宁没有看她,只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一众忽然安静下来的婆子们,冷声道:“有想试试的,尽管吵闹!” 婆子们齐齐低下了头,一时鸦雀无声。 葛馨宁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众人中间。 一众婆子们下意识地让出一条小道,低眉顺眼地缩到一旁。 葛馨宁冷笑道:“你们确实都是有年纪的人了——年纪大了,精力难免不足,便不要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了!静嘉,把府里各处管事的册子拿出来,有谁不想做了的,给她一百两银子,好好地送出府去,自己回家养老吧!” 静嘉慌忙应了,众婆子们的脸色却难看起来,一个个都争着往后退,生怕被退得慢了,便被葛馨宁叫出来打发回家。 一百两银子虽说不少,但哪里比得上在韩家做差事的风光?这些人的夫主、子侄,无一不是因为韩家的关系才鸡犬升天的,一时哪里舍得下这样的美差! 静嘉在人群中走了一圈,出来后向葛馨宁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似的。 葛馨宁见了,便冷笑道:“居然无人要走?这可就怪了,刚才不是还都说这里的差事不把你们当人么?” 静了半晌,一个婆子小心翼翼地道:“老姐妹们做这些差事做久了,自然还是愿意当差的,只是……夫人年纪尚轻,半路上冷不丁杀出来说要管我们,这可真难以服众!我们平日各司其职,也不见误了什么差事,何苦又来折腾我们!” 此话一处,立时有人附和,只声音疏疏落落的,也不似先前那般喧闹了。 葛馨宁看向兰姑,见她靠在窗前站着,眼睛似睁非睁,似是在闭目养神。 静嘉走到葛馨宁的身旁,递过来一个担忧的眼神。 葛馨宁向她微微一笑,随后冷眼扫过众人,提高了声音:“上一座宅子化作飞灰,距今尚不足两月,诸位觉得,韩家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灾难?” 众婆子们一时凛然,就连兰姑也瞪大了眼睛。 葛馨宁冷笑道:“想必大家也都猜得到了,上一次书房走水,绝非偶然!那次我们失去了两个年轻的小厮,下一次,我们准备失去谁?” “夫人,你不要危言耸听!”兰姑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 葛馨宁凛然地对上她的目光,语气反沉了下来:“是不是危言耸听,似乎没有人比兰姑你更清楚了吧?那天夜里,闯进咱们宅子里来杀人放火的,究竟是谁?” 兰姑倨傲的脸,霎时凝固。 葛馨宁并没有多看她,只是依旧转向中婆子们,放缓了语气:“这宅子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诸位心里多半也都有数。他在的时候,你们可以狐假虎威,在京城里横行无忌,可是现在他远在天边,若有人想收拾你们,再也不会有什么忌惮了。” “夫人,不至于吧……”先前那个喊得最大声的婆子再一次开了口,声音却没了原先的底气。 葛馨宁冷冷一笑:“至于不至于,诸位都是明白人。我年轻识浅,见事未必清楚,不便多说。” 众婆子们一时沉默下来,兰姑仍是靠窗站着,脸上却渐渐失了血色。 许久之后,一个婆子怯怯地开了口:“夫人,我们应该怎么做,请您吩咐。” 葛馨宁缓缓走回原处坐下,神色端严:“我们的一举一动,一直都有人盯着,从前是这样,今后依然如此。” 这时一众婆子们顿时sao乱起来,兰姑却依然垂着头,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葛馨宁叫静嘉打开了窗,看着廊下的花木,正色道:“记住四个字:忍气吞声。” 婆子们虽然不敢争辩,但人人脸上都露出不忿的神色,就连怜儿也十分不以为然。 这也并不奇怪,向来横行惯了的人,如何能做到忍气吞声? 葛馨宁装着没看见她们的脸色,依旧冷冷地道:“府里若是出事,我自认没有本事保你们周全,你们的性命只在你们自己手里,是安分几个月等五爷回来,还是耀武扬威直到横死街头,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众婆子们还在沉默,元哥儿已飞快地道:“我才不要横死街头……不就是夹着尾巴做人么?谁不会?” 有她带头,几个活泛些的婆子也陆续点头应下了。 葛馨宁松了一口气,缓缓道:“既然大家都答应,自今日起,我便不想再听到有人说韩家横行霸道……若再有先前那般仗势欺人的,我亲自押送他到京兆大人那里受审!” 她一向病着,素日轻言软语惯了,此时忽然严厉起来,众婆子竟齐齐震悚。 见目的已达到,葛馨宁便向静嘉点了点头,后者忙大声道:“今后府中众人,无事不得轻易进出府门,确有要事需要出门的,要说给兰姑知道,府中的饮食用度也要缩减,具体事宜仍由原主负责,统归兰姑调度……” 一条条新规矩念下来,众人无不气得嘴歪眼斜,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多言。 众人心里多多少少地都在想着,既然还是各人管原来的事情,那便依旧照着旧例来,面上答应着就是了。 葛馨宁明知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也不揭破,等静嘉念罢,便吩咐众人散去了。 兰姑一个人在窗前站了很久,等到葛馨宁忍不住想开口赶人的时候,她才失魂落魄似的,慢慢地抬脚走了。 等她出门,元哥儿便叫了起来:“今儿兰姑这是怎么了?我还以为她会跟您吵呢!” 葛馨宁缓缓躺倒在软榻上,面露忧色:“我倒宁愿她跟我吵,总强似这样一语不发。” 元哥儿似懂非懂,却不敢多问,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