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墨远没多看,只远远瞥了一眼便回头继续赶路。 他虽然懂医,可一来他手头无药,二来那边人数太多,此时他过去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增加混乱,反倒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就此离开。 他只希望这些人都能熬过今晚,等来明日的赈灾。 回到归义堂时,雨势稍小了些,天色依旧昏沉,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墨远站在廊下将斗笠和蓑衣除去,推开窗子悄无声息地翻进去。 黑暗中有阴影忽然动了。 墨远目光微凝,飞快地滑出袖中银针准备迎敌,耳中听到“吱——”一下尖锐的声响,又急忙不着痕迹地将银针收回去。 这是椅子腿在地上蹭出的声响,在黑夜中显得刺耳又突兀,却又显然不含任何敌意。 墨远心口陡然跳得急了些,忙定定神抬起眼,下一瞬便看到连慕枫大步冲到跟前。 “你……”连慕枫抬起双手,顿了顿又飞快收回去,虽动作克制,目光却燃着灼人的热度,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犹如实质般紧紧定在他脸上,出口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墨远:不好意思差点射到你身上。 少堡主:!!! 墨远:我是说我的银针。 少堡主:………… [只能在小剧场和评论区开车的作者……] 第13章 【暧昧】我负责保护你,绝不会多管闲事。 屋子里很黑,即便两人都目力极佳也并不能将对方的神色完全看清,而墨远背对着窗,眉目神情更是难辨。 连慕枫开口之后又上前半步,借着外面地上积水的微光仔细打量墨远的神色。 墨远没有被发现的惊慌,抬起脸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用含着笑意的轻柔嗓音不疾不徐地“嗯”了一声,又问:“你来多久了?” 两人此时靠得极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温热气息,连慕枫嗓子紧了紧,低声道:“也没多久。” 墨远静静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 连慕枫顿了片刻,道:“我半夜醒来睡不着,就到廊下走走,想不到竟发现你屋子里没有任何生息,我以为你被人掳走了,便闯进来查看,见你雨具都不在,猜你是自己出去的,就没有惊动旁人。” 他边说边注意墨远的神色变化,墨远却抬起手捻了捻他脸侧垂下来的发丝,惊讶道:“你出去找我了?” 归义堂地方不算多大,又四处接了长廊,即便里里外外翻遍了也不至于让雨水打湿长发,墨远随手一抹便是满手心的水,立刻猜到他之前可能出了归义堂,甚至在城里四处转过了。 连慕枫注意力在他手上顿了片刻,回神道:“我答应宣王要护你周全的,你武功尽失,怎能一个人出去?郦城水深得很,什么人都有,你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在外,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再说外面还下着雨,万一哪里有个坑你都可能注意不到……” 墨远替他将发丝抹去水渍别到耳后,笑道:“水再深也还是在中原,我替王爷去办点差事而已,亮出身份想必也不会有人为难。” 这举止实在是亲昵,连慕枫脑中陡然一空,浑身僵硬地看着耳边的手缓缓收回,不可遏制地回想起白日在酒楼里自己替他捻去唇边发丝的情形,这一来一往实在巧合,倒像是墨远有意为之,可他神态又坦然得很,竟似他们本就该如此亲近。 他目光炙热地看着墨远,心头却又疑云丛生,墨远给他的感觉极特殊,熟稔中透着亲切,而墨远偶尔也会有些看似随意又隐隐越界的亲昵之举,他一时难以分辨这特殊的感觉是与生俱来还是墨远刻意为之。 他一向警醒,可偏偏对墨远提不起防心,甚至此刻想到墨远有可能刻意与自己亲近,不心生警惕却反而冒出一丝窃喜。 可想到墨远不肯对自己说实话,他又没来由一阵失落,虽明知自己没有立场过问,却还是忍不住压低嗓音道:“你早就说过我们连家堡不会多管闲事,那怎么还偷偷摸摸翻窗出去?你说一声要替你们王爷办差,我还拦着你不成?” 墨远笑了笑,风轻云淡:“王爷交代过不可对任何人说,我只能偷偷出去。” 连慕枫蹙眉:“若万一你出了事,我不能将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那算不算我们连家堡失约?你们王爷是有意毁坏我们连家堡的名声么?” “怎么会?你忘了?契约盖章前做过修改,你们只需负责我在南疆境内的安全。”墨远顿了顿,见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又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摸摸他潮湿的衣袖,用安抚的语气说道,“身上都湿了,黏糊糊的穿着不难受么?快回去换衣衫吧,天亮前还能睡个回笼觉。” 被雨水打湿的箭袖紧紧贴在肌rou结实的手臂上,墨远这一摸,也不知究竟是摸的衣袖还是手臂,指尖微凉的触感隔着单薄的布料传到里面的皮肤上,引起一阵战栗。 连慕枫险些魂麻骨酥,这一瞬间他几乎要怀疑墨远是故意在用亲昵暧昧的姿态言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咳……”他定定地看着墨远,想再深究几句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徒劳地哑声叮嘱道,“你……若再有下次,一定要叫上我,我负责保护你,绝不会多管闲事。” 墨远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抬起眼关切地看着他:“怎么嗓子哑了?可是受了凉?” “唔……没事……”连慕枫头皮发麻,含糊应了一声,几乎落荒而逃,可等他推开门仓惶而出,被外面的凉风一吹,又陡然清醒过来,再回头看向身后已经悄然合上的门,不禁愕然想道:他是故意的? 随即又忍不住心生纠结:他看出我的心思了?还是没看出,仅仅是无心的巧合? 连慕枫怔怔站在廊下,心中将墨远近些时候的态度来来回回仔细琢磨,想着他到底才十七岁,不该那么淡然才对,那最大的可能或许还是无心之举造成的巧合。 这么一想,连慕枫心底竟似豁了一道口子,陡然空了一大片。 * 一个多时辰后,雨势已停,天边渐渐泛出青白色,应城的城门依旧紧闭着,可城内已经开始sao乱起来。 赵同知领着一群同僚幕属站在府衙门外高声请求马知府开仓振粮,同时又有众多百姓跟在后面请愿。 这些百姓虽然是赵同知叫过来壮声势的,可他们心底也早盼着开城门救人了,毕竟遭遇涝灾的地方与应城离得不远,两地许多人家都沾亲带故,如今他们的亲人很可能正在城外生死不知,如何叫他们不心焦? 再加上赵同知找了人走街串巷递消息,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赶来,密密麻麻的人群将知府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马知府在门里面急得直跺脚,将手中那串粮仓的钥匙甩得“哐当”作响,恨声骂道:“老子都打算咬牙忍痛搏个名声了,他姓赵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骂归骂,可低头看看腰间,又忍不住浑身发抖。 被赵同知摘桃子总比被窃钩大盗摘脑袋好啊! 马知府几乎被架在火上烤了,最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叫人打开府衙大门,黑着脸不阴不阳地刺了赵同知几句。 可到底还是让赵同知占了先机,百姓们无不对赵同知感恩戴德。 天光大亮时,应城城门终于开了条缝,与维持秩序的官兵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些推着板车运着粮袋的民夫,其中某个形貌普通的民夫趁人不注意偷偷离开城门,往人烟稀少的方向走去,没多久便使出蹩脚的轻功,脚下健步如飞。 半个时辰后,“民夫”来到青鸾山脚下,报上名号一路登上山顶,最后入了议事厅,被人领到掌门鸾凤鸣跟前。 鸾凤鸣正低头细看一本小册,听到脚步声便将小册合上。 “民夫”偷眼打量,隐约看见那封面上写着“芙蕖剑谱”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猜测便是不久前青鸾山剿灭通天寨时所获之物,见鸾凤鸣两道锐利的目光射过来,忙恭敬低头,一五一十将应城发生的事说了。 鸾凤鸣听完笑了笑,叫人过来给他看赏,又赞道:“你做得不错,再立一功,便可入我青鸾山门下了。” “民夫”大喜过望,忙磕头谢恩,见鸾凤鸣姿态清雅地起身离开,便捧着赏银晕晕乎乎地转身下山,走到半山腰时看看左右无人,忍不住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乐呵呵自言自语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刚当上掌门就急着收拢人心了,啧啧……倒是便宜了我老宋!这银子成色真好!” “嗤——” “民夫”老宋被一道嗤笑声吓一跳,急忙转身四处查看,色厉内荏地喝道:“谁?出来!” 一个年轻人手里晃着根绳子自大树后面绕出来,也不见脚下怎么动,人就瞬间欺到他跟前,随即绳子一甩一收,套在了老宋的脖子上。 老宋大惊失色,怀中的银子散了一地,他注意到这年轻人身上穿的是青鸾山的统一服饰,立刻又生了些有恃无恐,挣扎道:“你干什么?你们掌门刚刚还赏了我,你就敢背地里谋财害命!我要向你们掌门告发你!” 年轻人轻蔑一笑,收紧手中的绳子:“愚蠢!谁看得上你这么点破银子?没有掌门的命令,我会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老宋面色涨得紫红,惊惧交加,憋着气道:“怎么可能是……是你们掌门!为……为什么?” 年轻人没给他答案,见他腿一蹬眼一翻,彻底没了气,才收回手慢悠悠道:“怪只怪你不老实,眼珠子乱转,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年轻人将老宋的尸身随手抛下山崖,回到山顶复命。 鸾凤鸣依旧在看那本剑谱,因年轻人是他的心腹,便没有急着合上,待看完了一式才随手放在一边,沉声吩咐道:“应城那边的粮草是指望不上了,你另外再想法子,不过那几大世家的关系不能僵,以后还用得着他们,这次的事也不怪马知府贪生怕死,实在是那窃钩大盗管得太宽了。” 年轻人恭声应是,又道:“启禀掌门,属下这里新得了一个消息,恰巧是关于窃钩大盗的。” 鸾凤鸣露出兴味之色:“哦?听说你弟弟醒了,可是他从宣王府带回来的消息?” “正是!”年轻人点头,将一团揉烂的纸自袖中掏出并递上,“这是蘅泽从宣王那里偷来的,说是宫里递出的消息,应该不会有误。” 鸾凤鸣低头展开纸团,里面的字迹依稀可辨——谢容禛敬上。 鸾凤鸣眼角狠狠一跳,猛地站起身,数息间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最后他又重新坐下,目光中添了几分狠毒:“速速派人紧盯马知府,一旦窃钩大盗现身,立刻跟上,务必追踪到窃钩大盗的藏身之处!” 年轻人从他语气中听出风雨欲来的气息,面露疑惑:“万一他不现身呢?” 鸾凤鸣冷笑:“那我们就让他现身!” 作者有话要说: 墨远:淋雨了?【摸狗子的脸】 少堡主:…………【心跳加速】 墨远:你冷吗?【摸狗子的胸】 少堡主:…………【心跳飙车】 墨远:衣服都湿了~【摸狗子的腹肌】 少堡主:…………【心跳爆炸】 第14章 【夜宿】你怕我半夜偷偷占你便宜不成? 打发走心腹,收好剑谱,鸾凤鸣起身往后山走去,不多久便到了一处垂落着瀑布的山洞前面。 这是青鸾山历任掌门的闭关之地,环境清幽,唯一打破宁静的声响便是瀑布倾泻下来的“哗哗”水流声。 鸾凤鸣飞身穿过水帘进入山洞,往里走了一段路,进入一间宽敞石室,在布置得柔软舒适的石床前面跪下来,对着紧闭的帐幔低声唤道:“爹!” 帐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紧接着响起一道沙哑的男音:“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当心被人发现……” 鸾凤鸣起身替他撩开帐幔,又服侍他坐起来喝了些水,这才在床边坐下道:“爹放心,这里还是很安全的,如今我已做了掌门,不会有人敢擅闯此地。” 床上坐着的男子鬓发霜白、形容枯槁、面上更是覆着一层骇人的烧伤疤痕,显得可怖之极,唯有两只利目冷静锐利,保留着几许精神气,他靠在床头看着鸾凤鸣:“可是出了什么事?” “确实,是关于窃钩大盗的。”鸾凤鸣取出那张被揉烂又摊开的纸递到他面前,“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窃钩大盗极有可能是谢桓的儿子,若我记得没错,应该就是叫谢容禛。” 床上的男子目光骤沉,接过那张纸细看,眯起双眼沉吟道:“窃钩……窃钩……原先我还觉得这小贼是个草莽之辈,识了几个字学了几个典故就敢胡乱用上了,也不怕朝廷判他个谋逆之罪……可如果他真是谢桓的儿子……” 鸾凤鸣压低嗓音:“爹,您不是说青铜带钩的秘密没有其他人知道吗?那谢容禛是贼皇帝的孙子,贼皇帝都不知道的秘密,谢容禛又岂会知道?他不偷别的光偷带钩,会不会只是巧合?” 男子眸中闪现杀机,沉声道:“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鸾凤鸣道:“我已派人去盯着了,只要我们抢先寻得青铜带钩的下落,就不怕他兴风作浪。他与贼皇帝有血海深仇,必定会取了贼皇帝的狗命,咱们不如坐收渔翁之利……” “不行!”男子打断他的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他当真知道青铜带钩的秘密呢?若他先我们一步寻到呢?我们不能冒险,必须趁早将他一举扼杀!永绝后患!” 鸾凤鸣神色一肃,恭敬道:“是!” 男子看着他:“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入了江湖门派就当真沾染了江湖草莽那些不知所谓的侠气,该下狠手的时候决不能姑息手软。” 鸾凤鸣面上有些惭愧:“爹教训得是。” 男子又宽慰道:“不过你也长大了,想必心里都有数,这次剿灭通天寨就做得很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