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陆锦惜伸手接了,也回看了顾觉非一眼,微有犹豫,只是到底还是递给了他:“家父人已经接到,有劳大公子相送了。” 声音,如山软水温。 她的眼神暖融融的,很礼貌也很克制,带着点小心,仿佛不确定自己带着点小心的行为,会不会冒犯他。 那一刻,顾觉非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觉:从头到尾,没有对他满身的狼藉,询问半句,末了也只借着一声“有劳”,递上一方手巾。 自尊这种东西,其实脆弱得随时可以崩溃。 他甚至觉得,若陆锦惜此刻望着他的眼神,锋利上一些,或者夹杂着一点别的东西,也许就能轻而易举,化作刀剑,将他整个人都穿透。 因为,此时此刻的他,毫不设防。 可是,她没有。 自始至终,都是善意,温和,甚至体贴。 其实,这一刻他比刚出门的时候,还要狼狈:因为差一点,就被这眼神所击溃。 顾觉非第一次不知道自己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东西时,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也许是很镇定地笑了一下吧? “多谢夫人。” 陆锦惜微微垂首,裣衽一礼,便道了声“告辞”。 旁边的白鹭青雀虽看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但看陆锦惜往马车这边走,便连忙上去扶着她,踩上矮凳。 厚厚的帘子一掀,陆锦惜人便进去了。 随后,将军府与陆府的马车,一前一后,都离开了太师府,顺着大门这一条路,消失在了长顺街的拐角。 “陆锦惜……” 站在原地的顾觉非念了一声,垂眸看看手中这一方雪白的手巾,竟觉得这一位将军夫人实在是很好很好的人。 话虽不多,却轻松写意。 即便没真的聊什么,却让他感觉自己与她意趣相投,或可成为挚交。 舒心,舒坦。 他唇边不由挂了一分笑意,迈步便想去找鬼手张聊聊今日刚结下的“梁子”,可还没等他走出去三步,脑海中便电光石火般闪过什么—— 等等…… 这个套路,是不是有点熟? 他想想起了自己昔日待人时的周到,接物时的妥帖,周旋时的八面玲珑…… 人人都当他是朋友。 这个风格…… 顾觉非眼角一跳。 脚步顿住了,身子也僵硬了。 心底,一时有些混乱,只觉隐隐有一股大不妙的感觉,从被他拿着的那一方手巾上,顺着他手指爬了上来…… 这一刻,落日的余晖,已彻底西沉,消失隐没。 天边,再没有什么亮光。 长道尽头,已经没有半点车影。 将军府的马车,奔驰在夜幕笼罩的长道上,向着城东而去。 车内安静极了。 陆锦惜斜斜靠在沉香色金钱蟒大引枕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搭在花梨木小方几上,合着不知名的节拍,轻轻敲着。 她微微眯着眼,脸上带着点奇怪而隐约的笑意。 没有喝酒,却似微醺。 心情,好极了。 ☆、第037章 曾为暴君 白鹭和青雀,这会儿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顾觉非的存在,对她们这两个普通的丫鬟来说,简直是天上的神明,可刚才就那么普普通通地站在她们眼前,身上还一片的狼藉。 最重要的是…… 自家夫人竟然是跟顾大公子一起走过来的。 他们什么时候混到一起的? 在他们进去接陆大人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觉得顾大公子看自家夫人的眼神那么微妙? 心里一时混乱到了极点。 只是她们一抬眼起来,瞧见陆锦惜此刻安然靠在引枕上的模样,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心头颤抖,半句话不敢多问。 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们垂下眼帘来,能看见的,便只有陆锦惜那搁在茶几上的手指,白皙极了,好似和着某种不知名的节拍,一下又一下地敲着…… 陆府也在内城东,不过是另一个方向。 将军府的马车,先是与将军府的一道,去了陆府门口。这个时候,陆锦惜便下来,着人将陆九龄送了进去。 只是天色有些晚了。 陆锦惜如今算是个出嫁的女儿,且对陆府暂时一无所知,便并没有进去,只留话说过两天带着孩子们回来看看。 这之后,才重新回了马车上,一路回到将军府。 说来也赶巧。 她们的马车,前脚进了侧门,停在了门口那一片空地上,后脚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周围挂着几盏灯笼,陆锦惜刚扶着白鹭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便听见了这声音,回头看去。 来的是匹高头大马,马背上是个身材颇高的男子。 天晚了,光线比较昏暗。 陆锦惜也不大看得清来人长什么模样,只瞧见了他蹬一双皂靴,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劲装,袖口很窄,利于行动。 人一进来,看见前面的马车,他便勒了缰绳,喊了一声“吁”。 周围伺候的小的们,认出他来,立刻就迎了上去,帮着他把马牵住:“三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方才三奶奶回来的时候,还问您人哪里去了呢。小的们都不好回答……” 三爷…… 薛况的弟弟,薛凛?? 也是长房几位嫡出的爷里,唯一还活着的那个? 陆锦惜顿时就判断了出来。 “三奶奶已经回来了?” 薛凛人在马上,一面问着,一面翻身下马来。 牵马的小的点着头:“回来了,只叫小的们在这里守着,怕您回来路上暗,叫给您点盏灯笼呢。” 薛凛听了,面上便露出了几分笑容。 因为他人下马,又有小的们打上灯笼去。 于是,陆锦惜终于把他看了个清楚。 一张脸,长得其实颇为严肃,看五官很英挺,鼻梁高直,剑眉朗朗。 只是这一双眼睛,弱了几分气势。 看上去凌厉不足,锋锐欠缺,藏着一点温和,隐隐透着股优柔寡断之感。 尤其是这面上的神态…… 半点看不出像个武将。 这一会儿,薛凛也已经看到了前面一些的陆锦惜,微微有些怔然,面上掠过了几分犹豫,一下想起什么来,变得有些腼腆。 不过,他还是连忙走上前来,恭敬地给陆锦惜见礼。 “见过二嫂。” 陆锦惜是听说过他的。 长房嫡出的三爷,才干似乎有些平庸,与他名字里这个“凛”字所表现出的锋锐气,是半点也不符合。 眼下二十有六,勉强凭着家族的荫蔽,在京中谋了个差事。 乃是嫡出三个兄弟里,最不出挑的。 当然,出色的两个都死了。 陆锦惜见对方行礼,再一看他神情,便大略判断出了这一位凛三爷的性格,但并没有下定论。 她也略一欠身,话里很客气:“都是一家子,三爷不必这样多礼。” “是,谢二嫂。” 薛凛这才起身来,只是脸上的表情,就更不自然起来。 他与卫仙成亲已经有四年。 对这一位太傅府的贵千金凭空嫁给自己的原因,他其实至今都不知道半点,只是觉得眼下的自己,其实半点配不上卫仙的出身。 所以,对卫仙,他几乎百依百顺。 但越是如此,在知道她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之后,他心里越是惶恐不安,甚至有些愧疚。 只是因为骁骑校这个位置,并不轻松,总是有许多的事情要忙,所以他在府里的时间也不多,就更不用说遇到陆锦惜了。 有意无意的,他也在避免这样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