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祝老太太不服：“那三个小崽子他们妈就不是个好东西！那是资本家余孽，是阶级敌人！他们进城去了不是给老幺脸上抹黑吗！” 祝二叔公看着祝老太太瘦小的身形，被她气得连话都不想跟她说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他以前都没有提过让这几个孩子进城，为什么梁云岫死了他就开始琢磨这个事儿了，你心里没数？你这个奶奶要是能好好照顾他们，他会急着把孩子接进城？” 祝老太太一噎，还是为自己辩驳：“村里的娃娃不都这么养的，我也没怎么着啊……我是他们奶奶呢。” 祝二叔公又抽了一口土烟叶，冷笑着说：“你儿子不是个蠢人，之前他养家里有多尽心，村里谁看不出来，你就这么对他的亲生儿女，在他心上割rou……你以后还指望他像现在这样巴心巴肺地对家里？” 祝老太太急了：“老幺他不就该多补着家里一点吗？他哥这辈子就是个种地的命了，其他的几个姐妹嫁的也不好，全家就他一个出息的，他不多照顾着家里那他们怎么办？” 祝二叔公看自己说了这么久，祝老太太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当父母的，自然是希望自己所有的孩子都能过得好。 若是家里有个孩子尤其出色，过得也比其他孩子好，那么父母就忍不住想让这个孩子多照顾其他姐妹兄弟一点。 就像祝老幺，堪称是祝家一堆蠢人里的金凤凰，人长得端正好看，脑子也聪明，要不是这样，当年城里来的梁云岫再怎么也不可能跟他结婚。 哪怕祝老幺为着梁云岫放弃了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他也能凭本事进城里的食品厂，当一个吃公家粮的工人。祝家三兄妹是祝老幺的孩子，三个都生的好看聪明，将来绝不会差。 但祝家其他人就不同了。 祝老大蠢得能气死人，他儿子祝军比他老子还蠢。 祝老太太对祝老大家的祝军那么好，未必不是因为这个：看到祝老幺，祝老太太心里觉得亏欠祝家老大。 可祝老太太也不想想，人和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祝老幺现在还记得他哥小时候对他好，愿意供养他哥，可以后呢？ 祝老幺凭什么养祝军这个侄子？ 祝二叔公想到这里，也没什么心思再跟祝老太太说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祝老太太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割祝老幺的rou养其他人，迟早冷了祝老幺的心。 这次祝老幺要把孩子接到城里去，何尝不是已经凉了心的开始。 更何况，祝老幺还不知道祝小嘉掉水里差点死了呢，要是知道了…… 祝老太太不依不饶：“二哥，老幺他怎么能不管他侄子呢，三个名额全都归了那几个也太偏了，要不你把那小丫头留下来，让祝军跟那两兄弟一起去城里吧……” 祝老太太自觉自己做了极大的让步，祝离祝原那两兄弟进城她可都没说什么，最重要的是祝军也能进城。 进了城，那就跟农村人不一样了，以后就能天天吃细粮。 这话还没说完，祝老太太就被祝二叔公铁青的脸给吓了一跳。 第10章 010 10 这天发展到后面简直是闹剧。 祝老太太也是实在厉害，把祝二叔公气得差点打她。 两人都上了年纪了，虽说身体还硬朗，但是也比不上年轻人矫健灵活，红婶听到不对的时候就跑出去了，祝小嘉还从帘子掀开的那个角落里看见祝老太太仓皇逃窜的背影。 啧，她真该拖住红婶让她不要那么快出去抱住二叔公的。 祝小嘉心想，她果然还是太善良。 祝老太太的那点心思，别说人老成了精的祝二叔公，就是连祝小嘉都看得出来。 跟几十年后不同，如今的城市户口跟农村户口之间的差别，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农民光荣是光荣，可是太辛苦了，而且还吃不饱，哪比得上吃国家公粮拿工资的工人。 而且，过去的那几年灾荒里饿死的人，多少是农村的多少是城里人，只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看似是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的竞争，其实是一个“生存机会”的竞争。 祝小嘉当然不会傻到放弃这个机会。 祝小嘉发觉从这天中午过后，祝二叔公他们家的人对他们兄妹几个也更好了。 红婶亲生的儿子爱军却不怎么高兴，现在他在自己家里对祝小嘉做个鬼脸都要被他妈给抓起来打屁股。 每天他要帮家里割猪草捡柴又忙又累，祝小嘉这个臭丫头却能每天跟他妈坐在屋里什么都不做，他妈每顿饭还给这个臭丫头多盛饭。 这是他家还是祝小嘉她家呀？ 不过他这点小心思还没持续多久，就被祝离和祝原发现了。 然后祝小嘉就发现，祝爱军再也不在红婶背后对她吐舌头做鬼脸了，相反，他现在简直变成了祝小嘉的小弟，祝小嘉要拿个东西什么的还没坐起来，祝爱军就一溜烟帮她拿过来了。 没过两天，祝小嘉在院坝里扫地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进来。 “小嘉，这么勤快啊。” 祝小嘉看到说话的人是谁就不太想搭理。 不过说话的人一点没察觉到祝小嘉的心思，还热络地迎了上来：“小红这是怎么搞得啊，怎么让你这个客人在他们家干活……他们家院坝这么大，小嘉你累不累，要不要伯母帮你扫啊？” 有那么一瞬间，祝小嘉差点以为祝大伯母被外星人穿了。 这还是她那个看见她就阴阳怪气地说话、自私刻薄的大伯母吗？ 除了祝大伯母亲生的祝军，谁被祝大伯母这么嘘寒问暖过啊，连祝小竹都天天被打被骂，干活动作慢了点都要被说是赔钱货呢！ 祝大伯母也是心急，抢了祝小嘉手里的扫帚扫了两下，就开始东拉西扯：“小嘉啊，你看你大伯母对你好不好啊？” “不好啊。” 祝小嘉仰着头天真无邪地说。 她可还记得她爸之前好几周没回来，祝大伯母天天在她面前阴阳怪气指使她去干活的样子。 那时候祝小嘉前世的记忆还没觉醒，就是个比较聪明的几岁小女孩，被祝大伯母的话挤兑的都哭了。 现在跑过来说一句好话，就想把之前的事全都抹消了？ 祝大伯母被祝小嘉的话气得一梗，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祝老太太把这个任务交给她了。 祝老太太坚定不移地相信，梁云岫这个资本家大小姐生的三个儿女一个个的看着就不是好东西，将来长大了也不会孝顺她，而祝离祝原平日里的表现也很能说明，他们确实不把祝老太太这个对他们不怎么样的老婆子放在心上。 祝离是老大，小时候又是运动闹得最大的那几年，性子也最桀骜，祝老太太当年还因为偷偷掐祝离被祝离咬过。 不得不说，祝离和祝原都在不同程度上给祝老太太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她虽然敢算计他们，有时候能避也是会避的。 至少现在就是这样。 “小嘉啊，你怎么能这么小气呢，大伯母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说大伯母对你不好呢！”祝大伯母气着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来之前祝大伯母没怎么把这当回事，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大人哄几句就是了，只要祝小嘉能当着人的面说出不想进城这句话，祝老太太和祝伯母就能在外面传话，把祝老幺要接祝军进城这件事在所有人心里落成事实。 到时候，祝老幺迫于形势，也得把祝军接到城里去，不然不只是祝家村的人要说闲话，连他工作单位上的领导也会对这件事有意见。 要不是祝老幺好几周没给家里传个信儿，祝大伯母她怎么也不想跑过来哄祝小嘉这个丫头，像以前一样让祝老太太在祝老幺面前哭丧不就好了？祝老幺不是一直对家里挺愧疚的吗？ 可之前祝二叔公那话，是真的让祝老太太有点心虚了，她既想让祝老幺贴心贴肺对家里好，又不想做得太明显让祝老幺恨她，只好让祝大伯母来出面做这个坏人。 要办好这件事，难就难在怎么让祝小嘉说出不想进城的话。 祝大伯母也寻思过跳过这一步，可之前祝小嘉落水的那件事闹得很大，村里人现在都知道祝老太太对祝小嘉没那么好，他们说的话村里人不会信。 祝小嘉斜睨着看向她：“你地还没帮我扫呢。” 祝大伯母瞪了她一眼，心里想了一遍祝军被接到城里去的好日子，气又消了。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她计较什么呢，就扫个地而已嘛。 地扫完了，祝大伯母还没直起腰，祝小嘉又说：“你去打点水来，把屋里这两个水缸装满吧。” 祝大伯母“啧”了一声，不满：“小红怎么还让你这个客人干这么多活！” 祝小嘉小脸一脸正经，心里却偷偷嘀咕：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恨不得全家人都给你当下人啊。 红婶当然没说让祝小嘉干活，是祝小嘉自己坐不住，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之前那阵子，祝小嘉住在祝家，可没少被祝大伯母背着祝离祝原两兄弟使唤，祝大伯母还要当着她的面说她妈梁云岫没福气死的早的风凉话。 现在祝大伯母送上门来，不管她目的是什么，祝小嘉不让她受点罪都觉得自己小名叫圣母玛利亚。 屋里那两个水缸挺大的，祝大伯母又享了这么多年的福，把水缸装满的时候腰酸的不行。 祝小嘉美滋滋地看着水缸，觉得自己既消遣了祝大伯母又帮了红婶，得寸进尺道：“不错，你把衣服也洗了吧。” 祝大伯母终于察觉出不对了，放下手里的扁担和水桶，脸色难看：“祝小嘉！你这个死丫头骗子拿我寻开心呢？” 祝大伯母平时重活累活都让祝小竹去干，她自己养了一身肥rou，跟祝小嘉一比，显得祝小嘉娇小无助，简直用一根指头就能戳倒似的。 眼看着祝大伯母打算对祝小嘉这个小可怜动手，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祝爱军撕破喉咙的喊叫：“妈，祝小嘉她伯母来我们家打她啦！” 祝爱军是红婶的儿子，最近被祝离祝原“教育“了一顿后就成了祝小嘉的小弟，今天他看到祝小嘉被祝大伯母威胁，马上就开始搬救兵了。 他这一嗓子喊得实在大声，别说后山上的红婶了，半个祝家村都听到了。 祝大伯母被这一嗓子叫得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来找祝小嘉的初衷，心里有点儿后悔起来：她跟祝小嘉这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呢，不就是干点儿活吗，等祝军被接进了城，祝小嘉留在村里，自己想让祝小嘉干多少活她就得干多少活！ 而且村里人现在本就觉得他们家对祝小嘉兄妹几个不好，让他们宁愿留在祝二叔公家也不愿意回去，这样一闹不是更让人觉得她这个伯母在家里偷偷虐待他们了吗？ 这样下去，她还怎么逼祝老幺把祝军接进城？ “小嘉，我不是这个意思……”祝大伯母立马换上一脸笑。 “我保护你，你离她远点！”祝爱军蹬蹬跑到祝小嘉身边，紧张地说。 两个老大都说了，祝家人没一个好东西，要保护祝小嘉离他们远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祝离祝原的洗脑功力还是很强的。 而且祝小嘉长得实在可爱，又一脸天真无辜，很容易让人倾向于她是被一身横rou的祝大伯母欺负的那个。 “你怎么过来了？”后山上忙着的红婶听到祝爱军的话就丢下手上的活计跑了下来，一看到祝大伯母跟祝小嘉站在一起，马上过去把祝小嘉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了祝大伯母。 祝大伯母对上挡路的红婶，自然没有对有好处的祝小嘉那么好脸色：“让开，关你什么事。“ 红婶冷笑：“你婆婆都不敢在我们家撒野，你哪来的胆子？” 祝大伯母想起祝老太太前两天灰溜溜回家的样子，憋屈了一下，梗道：“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想比我先哄住这几个小崽子么，看你跟你儿子都这么殷勤，怎么，人家给你好处了？” 要不是刚才祝爱军那一嗓子，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祝大伯母想着想着，瞪了祝爱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