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一番狂浪颠倒,他把人要搓揉坏了。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旖、旎渐散,晏清源伏在她肩头,把人压着,嘴唇还在不住轻吻着她湿透的鬓发: “慕容大行台不幸为小人所害,你说,我该不该杀了那人?” 归菀本兀自失神轻喘,累极了,连再骂他的力气也无。 忽听他说起正事,太突兀了,心里也是一惊,动了动,晏清源便从她身上下来,一手撑腮,看着她表情。 “慕容大行台……”归菀错愕,一代名将为小人所害……这句话从脑子里滚滚而过,她心有块垒,想到爹爹,跟慕容绍比起来,是幸还是不幸?她没有回答晏清源的话,只是自语: “大丈夫当死于边野,马革裹尸,大行台他很不幸。” 说着,忽想到什么,一双迷蒙的眼看过来,“你们朝廷怎么给的大行台身后名?” 听归菀这样问,晏清源有些意外,笑了笑,却也不敷衍:“大行台啊,给他追赠了太尉、尚书令、青州刺史,谥号文臣们拟的是景惠,你觉得如何?” 归菀黯然,身后名并不为虚,最少是逝者的安慰,也是一份自在人心的公道。然而,她的爹爹,是没有身后名的,眼眶子一酸,归菀落落寡欢的模样映在晏清源眼里,他把人一揽: “你跟我去颍川。” 归菀猛地被打断思绪,樱唇一张,又是个错愕的表情了:“你要亲征?” 一打起仗来,没完没了,归菀心下无可奈何,脑子乱糟糟一片,忽的问他: “柏宫呢?” 晏清源自然知道她关心的是什么,把她秀发一绕:“打到长江边了。” 归菀心头一窒,呼的坐起,听晏清源慢条斯理继续说:“他跟梁帝上书,要同王谢结姻亲,你们江左第一高门,怎么能看上他呢?好孩子,看来江左是要得罪他了。” 归菀分明心烦意乱,头发一抿,想再细问却又不知从哪问起,混沌了一时,才低声问晏清源: “你还会放我回家乡吗?” 晏清源不置可否,蹙眉一瞧她,起身窸窸窣窣穿起了衣裳: “收拾下罢,后日就启程。” 归菀把被衾往身上一搭,缩到角落去,抱膝不语,没打算不屈不挠地问他前事,仿佛成疤,由它厚厚结一层又结一层交横绸缪地留在那了。 自慕容绍骤亡,魏军对颍川只围不攻,士气低落至极,晏清源从邺城发兵,兼并州、幽州、冀州三处步骑共计十余万开拔南下,队伍一出,连绵成一线浩荡,数十万兵丁,军纪肃整,已经是归菀异常熟悉的了,除却甲胄兵器撞击之声、骏马突突的鼻息、整齐划一的步伐,再无杂音。 中途因暴雨暂歇,归菀从望云骓上下来避雨,听得轰隆隆雷鸣电闪,一霎的功夫,黄昏就变暗夜了,风卷着尘沙,扑进口鼻,归菀四下里瞧了瞧,才掏帕子偷偷擦了一把。 她不再是个娇气的闺中少女,但还是爱干净,拉扯几下嫌大的亲兵服也不觉丑,来到帐口,听外头动静实在是大,便探头探脑地去看狂风骤雨了: 附近那片树林,被风抽打得死去活来,咔嚓一声,似乎断了,归菀一个哆嗦,见尘土化作泥点子,都溅到脸上来了,一避,忙往里退了几步。 正值盛夏,暴雨说来就来,天空如墨,乌云盘亘,晏清源睡的晚,不知在一豆灯火下捣鼓着什么,归菀朦胧间看那个身影摇曳不定,口齿软饧,一个字都不想说。 忽然,一道亮光劈进大帐,在归菀脸上闪过一色雪白,她只是攥了攥枕角,大约有人在身边,并不怕。头一歪,竟睡的死沉,许是跟随大军一路急行实在太疲惫了。 迷糊间,有人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归菀困得要朝后仰,还想睡,被晏清源伸手一托颈子,扶回来,清凉的手巾朝面上一盖,立刻醒神了,听他低声笑了句: “女人真是麻烦。” 这句被归菀听见了,很不服气,扯掉手巾,抹了两把眼睛,眼角瞥着:“不是我要来的,嫌麻烦,大将军别带我。” 晏清源伸手,朝她鼻梁这么一刮:“你放肆,是跟你姊姊学的吗?牙尖嘴利的。”说完,一瞧帐外,回过头笑她,“可不是,你还不如七郎,你比他好歹大了几岁罢?” 那个小小少年也随军了呀,归菀一愣,不大好意思一溜下榻,衣裳一整,迅速洗了把脸,白净的一张素面上,乌黑的眉,嫣红的唇,双眸盈盈动人,还是那样分明。 从邺城到颍川,这一路,下了好几场雨,等晏清源大军到达颍川外郊时,又是好一阵飞沙走石,天变得快极了! 眼见到了,没理由再扎营,远处天际乌云绞出条黑龙,腾挪飞窜,携着狂风而来,转眼间,雨如利箭,直射地面,归菀就淋成了个落汤鸡,紧赶慢赶的,来到晏岳事先给扎好的营地,一下马,小跑进了帐子。 一身湿哒哒的,曲线毕露,被晏清源含笑暧昧看着,归菀也顾不上了,火速换掉衣裳,才拿干手巾坐在胡床上擦起了头发,一撩发梢,不觉朝鼻底一送,归菀立刻微蹙了眉头: 这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这才想起,大军赶的急,她几天没能洗头发了,被雨这么一淋,可不就是个怪味儿! “你放心,我不嫌你臭。”晏清源见状,笑呵呵丢给她一句,归菀没好气地嗔他一眼,到底有点窘迫,背过身,仔细继续擦抹去了。 外头暴雨如注。 听着帐门口稀泥哗啦地传来阵脚步声,人一立定,身上披着个宽蓑衣,头戴斗笠,看着倒像个渔翁了,来人一抹脸上的雨水,声音一起,归菀听出是刘响: “世子爷,太宰求见,想同大将军商议攻城一事。” 知道晏清源一行到了,晏岳单人独骑一路东倒西歪地冒雨求见,等在了营门外。 帐内微闷,晏清源换了常服,只是站着轻摇羽扇没有要见的意思: “让他回去,就说我昼夜行军有些累了,不急一时。” 自慕容绍身死,魏军不敢轻举妄动围逼颍川,反倒给了高景玉良机,趁着晏清源未到,命人修修补补,加固城墙,又补充了粮草器械,一时间,攻城的难度反倒又大了。 晏清源的不满表达得隐晦,刘响会意,把斗笠朝头上一戴,转身冲进了雨幕。 后半夜,雨就小了,等天一亮,潋潋艳阳从云层中这么一挣,犹如红鲤打挺,就攀上了无际苍穹。 归菀这一觉,也是后半夜醒的,水洼里的青蛙此起彼伏攀比着聒噪,直到天色微醺,停了,无奈鸣蝉不断续地接上,响遏云霄,这个时令,正是中原大地最热的时候,她梳好头,朝包帽里一塞,抚了两把,才发现: 而晏清源已经不知去向。 归菀走出来,外头一切井井有条,擦拭兵器的,起灶烧饭的,喂马晒柴的,各自忙碌。她有些赧然,什么忙帮不上,只能白吃白喝,脑袋瓜里不知怎的想起以前的话,忽然很想试一试,轻咳一声,大大方方走向一个正点火的小兵跟前,拿捏着嗓音,说道: “我帮你烧饭。” 刚一场透地雨,柴火都是湿的,好不容易从晏岳的军中借来干柴,小兵点着了,粗粗一乜归菀,见“他”一张脸白净得跟姑娘似的,身子也单薄,被肥大的兵服裹着,真不知从哪征来的!小兵这么一嘀咕,没留意人怎么冒出来的,遂把手里一根短柴一丢,啪啪拍了手: “呶,你烧吧。” 说完,去把今早拖来的断枝翻腾晾在了太阳底下,归菀好奇一瞧,暗暗记在心里,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边,她蹲下来,只顾添柴,塞得满满当当,那烟越来越大,火却越来越小,归菀不免又急又惑,终于,在她奋力的扑救下,那火,是彻底灭了。 烟雾缭绕的,呛的她直咳,她捂着嘴从这片乌烟瘴气里逃出,这一阵动静,早引得一旁来了人,一面把柴火扒拉出来,一面笑骂她: “雏儿,你他娘的连个柴火都不会烧,怎么征进营的,在家没给你娘烧过锅啊!” 被人这么一骂,归菀话没懂,脸却“腾”地红透了,幸亏被烟灰抹的一道黑一道黑的,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她讪讪一放袖子,想解释,倒怕更招骂,却见那人不耐烦地给她演示了: “傻子,看着!柴火得一根根递,慢慢拨,你他娘的把炉灶都塞死了,火不熄才怪!” 归菀了然,一下明白了个中道理,知道行伍都是粗人,不计较,便露出细白小牙,冲这人难为情一笑,笑意还没完全走上两腮,听后头一阵动静,一转身,见晏清源被一干随从幕僚簇拥着进了营地。 紧挨他身侧的,果然是那个小少年晏清泽。 归菀见他一行人还在围着晏清源不知交谈着什么,晏清源只是时不时略一颔首,等人近了,竟没瞧见她,径自就走了过去,丝毫没在意附近这个一脸乌黑狼狈的少年模样的兵丁,就是归菀。 归菀却留意了他的马靴,满是草泥,腌臜一片,这么啪嗒啪嗒踩过来,就连他衣角处也染了块黄泥,已经半干,癞狗皮一样趴在那,随着他步伐一晃一晃的,他么,看起来已经像个捕青壳虾的民夫了,归菀想的驴头不对马嘴,唇角忽微微一扯,绽出个笑来。 许是她探究的两只眼过分关注,被他察觉,目光往后一睃,两人对视的刹那,晏清源眉头微蹙,顿了顿,认出归菀,忽哼哼一笑,一打眼风,示意她跟上来了。 他这一大早,带着一干人马在晏岳斛律光等人的相引下,不顾泥泞,勘测地形去了。一大圈子转下来,把个地形勘透,同众人一商夺,也就拿定了主意: 重新筑堰。 眼下,雨水最为丰沛,三不五时就是一场暴雨,趁着上游大涨,把积水蓄足,一鼓作气冲垮下游的颍川城,到时,高景玉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水坝一旦决口,颍川城破,就在瞬息间。 晏清源主意既定,吩咐下去,晏岳等人即刻便着手去征调更多的民夫准备拦河造堰了。 众人散了,纷纷走远,归菀便慢腾腾走上前来,尚不知自己一脸黑,只把两只黑白分明的清水眼,定定的,一看晏清源: “大将军,你去哪儿了?” 一张脸,也就两只眼能看了,晏清源忍笑,蹙眉看着她: “你呢,你干什么呢?刚才和一群人混在那做什么?” 第152章 念奴娇(21) 归菀一想刚才自己那个狼狈相,不大好意思:“我给人帮忙,没做好。” 晏清源微微一笑,手一伸,指腹抹下一道黑,给她看:“怎么,也打算给我出一份力?将来这军功里好记你一份。” 一瞧他手指上的黑,归菀“呀”了声,双手抚颊,樱唇一嘟,像是埋怨自己:“糟了!”说着,奔到水盆边,一照影儿,可不是呢?那个黑不溜秋的大花脸是谁? 又想笑又觉得发窘,袖子一挽,把包袱里的澡豆子取出,在手里一搓,稀里哗啦一阵,本清澈见底的一盆就成了乌黑一团。归菀洗得鬓发都湿了,这么一撩,全都拢到耳后,这才起开把污水端出去倒了。 果然利索多了,晏清源瞧她这一串动作,赞许地点了点头: “很不错呀,给人当个小媳妇够了。” 归菀那张白净的脸上,顿时飞来一团红云,轻啐他一口:“我不要!” “哪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孩子话。”晏清源哂笑,见她脑袋一垂,长睫半掩着脸,略感伤说道: “我就不嫁人。” 晏清源莞尔,在她脸上瞧了瞧,也不说话,坐在胡床上把靴子褪下来,换了双穿上,将脏的这一双朝归菀跟前一扔: “去,不是想长本事么?给我刷靴子去。” 归菀眼一瞟,不觉就是个万分嫌弃的模样,摇头不肯,晏清源含着笑,很耐心地望向她: “不会还是嫌脏?” 两者兼有,归菀捏着衣裳,眨巴下眼,暗道我才不碰你又臭又脏的靴子,觉得自己表情未免太暴露了,为难一笑: “我不会。” “学呀,不会就学,有什么难的。”晏清源把靴子拎起,牵人出来,命亲兵打水过来,塞归菀手里个毛刷,根本不管她那副死活不依的情状,把人往圆桩上一按: “蘸水刷,不要放日头下晒,搁通风的地方就好。” 归菀气鼓鼓抬眸看他:“我不要刷。”说着就想丢毛刷,被晏清源一把摁住了,眉头一挑:“你多学些东西难道有害处不成?自己会了,日后自然就不用求人,我看你是被人伺候惯了。” 这话没给她留情面,相当直白,归菀羞恼,无从反驳,不知想到了什么,本要松开的手,倏地又攥紧了那支毛刷,不再争辩,一双白嫩嫩的手捏住靴帮,蹙了蹙眉,按他所说秉着呼吸顺着污渍上下刷了起来。 可越刷,似乎越脏,前头脚跟的污泥杂草,在她手里,糊了整个靴身,归菀一想自己烧柴的窘样,不由地抬眸,跟他请教: “大将军,这怎么回事?” 晏清源轻描淡写看一眼:“没事,你继续刷,多几个来回慢慢就好了。” 技巧没掌握,归菀用了力,没几下,溅了几点子到眼睛里去,好一阵痒,她手不得空,又嫌不干净,只得拿小臂胡乱去蹭,晏清源看在眼里,蹲下来,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