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陆琅琅有点不好意思,想按照平日那种插科打诨的方式应付过去,可是看着欧阳昱那双带着笑意却非常认真的眼睛,那些嬉皮笑脸的话就有些出不了口,“他们……不是都同意了嘛!” “那不一样,长辈们的点头,那是长辈的。可我要你嫁给我,还是得等你点头才行。” 她脸颊微烫,抿着嘴,笑着点点头。 这一刻,这两个平日里口若悬河、舌绽莲花的人都不想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笑着凝视着对方,莫名地欢喜着。 “咳咳。”谢老夫人在外面故意咳了两声。 陆琅琅便推开了他,率先走了出去,坐到了谢老夫人和陆湛之间。 欧阳昱跟了出来,一本正经的样子,在下首坐好。 谢老夫人到底掌家多年,比这些只知道动嘴皮子的男人们想得更多。“虽然他们都同意了,你的爹娘呢?可知道这件事情?” 欧阳昱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恭敬地递给了陆湛,“我已经跟我爹娘说过了这件事情,我爹娘很赞同,只是觉得有些委屈了琅琅,让我先跟岳父大人表示歉意。” 陆湛抽出书信,认真地读了起来。 信是欧阳鸿义亲笔所写,用词十分客气谦逊,大意就是琅琅乃是他们夫妻二人极为期待的佳妇,他们夫妇十分看重珍视,如果战时有非常时刻,便请陆湛做主,主持他二人的婚事,以全六礼。只是仓促不周,万望陆湛海涵,他日他们夫妇必将当面致谢。 陆湛点点头,欧阳鸿义肯如此放低身份,看来还是很看重这小两口的。 谢老夫人又问,“好吧,就算双方父母都同意,可是礼服什么的,都没备下呢,就算是连夜赶,也来不及了。” “阿婆不用担心。”欧阳昱走出去对燕回说了几句,燕回就领着一队的兵士,抬着许多的箱子走了进来。 欧阳昱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定亲的时候,我大哥回去被我娘痛骂了一顿,说我们行事太过草率。所以这次我写信回去之后,我娘就将一些必需的礼服器物备下了,特地都送了过来。” 说着,那些兵士们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下,轻手轻脚地打开。 第一个箱子里,头一个大锦盒里便是数对华贵之至的发簪、钗环、步胜和金翠花钿。 谢老夫人见惯好东西的,可是光这几副钗环,她就不由得心中暗自点头。这几对发饰,莫说是在京城,便是宫中,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第二个箱子,是给陆琅琅的礼服,白色的细纱罩着,看不清细节,但是日光下,连那薄纱都遮不住那青色的礼服上闪烁的金银丝缕,潋滟生辉。 谢老夫人嗯了一声,又望向了第三个箱子,那里面大概都是些鞋子,最上面的几双,有笏头履、云头锦履和软履。尤其是那双内室穿的软履,鞋头上缀着的珍珠足有龙眼大小。 欧阳昱还要让人再打开后面的箱子。谢老夫人摆了摆手,“罢了,那些一会儿再看吧。你就说说,还有什么没有备下吧。” 欧阳昱笑咪咪的答道,“都备下了,只等各位长辈点头了。” 这个家伙,果然蓄谋已久了,谢老夫人不禁失笑,罢了,真是便宜他了。 长辈们点了头,欧阳昱便是再沉稳的性子,也忍不住笑了个心花怒放。一箱一箱的东西,从大船上流水一样送进了这间庄园。人手不够,童昊便从南曙宫急调了些人手过来。向来静悄悄的园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一直到了夜里,陆琅琅在自己屋中独自席地而坐,看着面前衣架上那套精致绝美的钿钗礼衣,深深浅浅的青色,端庄又华丽。她不禁伸手去摸了摸。 帛纱上重重叠叠的缠枝花纹,有金凤飞舞其间,活灵活现。陆琅琅的指腹在上面划过,竟然有羽毛般的触感。她好奇地撩起来细细一看,才发现那凤凰的羽毛竟然是用真的翠羽缝制的,连凤凰的眼睛都是墨绿色的玉石。 她虽然平素并不常作女装打扮,但也知道翠羽价格不菲,那些世家娘子偶尔得到了,也是做成了首饰,带在头上,让别人艳羡。而这件嫁衣,居然拿翠羽只当绣线来用。 “喜欢吗?”陆琅琅一回头,看见欧阳昱正站在窗口,微笑地望着她。 陆琅琅虽然没有说话,可那弯弯上翘的唇角,那欢喜的神色任谁都看得出来。 欧阳昱从窗口翻了进来,落地无声。他走到陆琅琅的身后坐下,一手撑在了陆琅琅的身侧,将头枕在陆琅琅的肩上,跟她一同欣赏着这件嫁衣。 “还是你的嫁衣好看,你瞧这淡青浓绿,多配你。我的那套红色的喜服,简直蠢得像个耍胡戏的。” “只穿一次,有点浪费了。”陆琅琅觉得自已不算穷,可是看着这件嫁衣,也觉得咂舌。 “就是因为只穿一次,所以我要给你我所能给的最好的。再说了,谁说只能穿一次的,你要是喜欢,可以每天晚上都穿给我看。” 天天晚上穿嫁衣,这是什么毛病?新的鬼故事吗? 陆琅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另有所指,便歪过脑袋看他,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眼神里流转的暧昧,“色胚!坏蛋!” 欧阳昱伸手就箍着她,使劲儿在她脸上啃了两口,“等再过两天的,哼哼。” 陆琅琅被他的双臂困着,也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咬着唇笑。 欧阳昱看着烛火下,她那双像琉璃般剔透的美丽的眸子,从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哎,终于要成亲了。” 陆琅琅放弃了挣扎,往他怀里一靠,“成亲,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欧阳昱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群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雁总备,玉帛戋戋。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六礼具备,婚姻乃成,夫妇之义,人伦之本。” 陆琅琅有些惊讶,欧阳昱并不是一个很守礼的人,甚至可以说,他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下面多的是离经叛道、骇世惊俗。但是他对这场仪式的重视,比她所以为的更慎重。 看着她那一脸的意外,欧阳昱忍不住用前额轻轻撞了她一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xue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你是我心爱之人,我如何能舍得让别人有借口轻贱你。越是慎重,越是尊贵。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之于我,重于性命。所以只要我能给你的,必定是我所能给的最好的。” “可是,我又能给你什么呢?”陆琅琅并没有想过那么远,她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只以为婚姻两情相悦就好,可是欧阳昱这么一说,她突然就有了压力,平白的得了这么多东西,却没付出什么,拿人手短的感觉并不美妙。“而且,我的性子,你也知道的,小气护短,刁钻毛躁,实在不是个贤良大方的人。” “小傻子。”欧阳昱忍不住笑了出来,“要做圣人让别人去做好了。我要是娶个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夫人,我在前头冲锋陷阵,她在后面慈悲为怀、扯我后腿,那日子,只怕一天也过不下去。” 陆琅琅忍不住道,“我怎么听你这话,我俩有点一拍即合、狼狈为jian的意思?” “呸呸,我俩这是天造地设,佳偶天成,天生一对,绝配!再说了,你要给我的东西多着呢。你要跟我相互扶持,不离不弃,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我们要共同生儿育女,孝敬父母,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陆琅琅眼睛眨了眨,甜甜的笑,“好像也不难嘛!” “当然。”欧阳昱摸了摸她的脸,“你这么聪明,有什么可以难倒你?” 陆琅琅噗嗤一声,笑倒在他怀里,“不得不承认,到底比我大了许多,这几年没白长,想的是比我周全一些。欧阳昱,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夫人真客气,那个,以后互相指教,互相指教。只是,那个揪耳朵的时候,能不能力道轻些,你瞧瞧谢翁,耳朵都快被揪成彭祖的样子了。” “你又胡说八道,谢翁那是天生的长寿耳,福相好吗?哪里是被揪的!” “我才不信,肯定是被揪的……哎哎哎,松手松手,轻点轻点,阿婆不会武功,谢翁的耳朵都成那样了。你手劲儿这么大,回头我肯定不到六十,就得双耳过膝……” “我让你胡说八道……” 陆湛听着女儿屋内的笑闹声,忍不住摇头失笑,回转了脚步,将夜晚留着这对小儿女。这小子,比他期待的,略好些,嗯,只是略略好那么一些些。 还有,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还前后拧了两下,暗暗对比了一下长度。 难不成谢翁那耳朵真的是被揪长了的? 第104章 婚前琐事 三月中,时近谷雨,曲州与江南等地不同,本就四季如春,而这个时节,更是草木欣荣,姹紫嫣红,整个曲州城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便是不用装扮,走在那街头巷尾,也是喜庆的热闹,极适合成亲。 因欧阳鸿义夫妇都赶不过来,欧阳昱便在陆湛点头的当天,便去了曲州刺史的家中。把人家老头吓得够呛,不知道为何整个朝廷都快找疯了的欧阳昱,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这位炙手可热的大贵人从天而降,到底要干什么。但听得欧阳昱说要请他帮忙主持成亲的仪式,老头把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 别人上赶着都攀不上这位朝廷新贵,可这位主动上门递了梯子,上哪里找这等好事啊。 老头二话不说,先是把自己在曲州的一处别院,(刚刚新粉过的,家私都齐备,连他自己也只是修缮的时候进去看过几眼),要送给欧阳昱作贺礼。 欧阳昱哪里差这个钱,宅子收了,照着市价多添了一倍价钱还给了老头。 曲州刺史心忖这武将果然肥得流油,可是不能出钱,那就出力吧。于是只好把自家的老太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全都发动了起来,给欧阳昱cao办成亲的大事。 曲州刺史惊动了,曲州城也就惊动了。谁也猜不出为何欧阳昱会在曲州娶妇,纷纷去打听这位新妇到底是哪位世家的娘子。可是寻来寻去,也只知道那新妇家住在城东一座普通的宅院,外面看起来简单朴实,并没有什么特别。 众人一头雾水。待到成亲的前一日,新妇铺房晒嫁妆的时候,围观的百姓惊得简直一双眼睛都不够看。因为两座宅子都在城东的好地段,所以这送嫁妆的担子只好从城东绕到城西,然后再绕回城东,这一圈子下来,得有将近十里地,可是前头的嫁妆已经进了新宅的门,后面的东西还没能出新妇的娘家。 众人这时再看那青瓦白墙的普通宅院,只觉得金光万张,瑞气千条。 但其实,这些不过连陆琅琅家身的一成都不到,不过是童昊一人给陆琅琅的嫁妆罢了。 而在新宅内帮忙的曲州刺史的儿媳比别人看得跟真切,也被惊吓得更厉害。就算是她家家翁家女,那嫁妆的箱子也算是压得严严实实的,不过六十六担。可是这位新妇的嫁妆直接堆满了好几个院落,光是嫁妆的单子,就有半人多高。她只看了上面几页,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她不敢再看,办事也更加小心谨慎。 但是,这些都跟陆琅琅这位新妇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这几日,谢老夫人将她几乎从头到脚嫌弃了个遍,从头发眉毛到指甲肤色,简直数落得无一是处。将她关在了房中,白日里一步也不准出,只允许偶尔出来晒晒月光。各种药水浸泡,花泥涂抹,内服外用,陆琅琅好几回都觉得自己即将被架到灶上小火细烤,不到一个时辰,保证外酥里嫩,香味四溢。 短短三四日的光景,陆琅琅整个人便被谢老夫人狠狠的扒了一层,白嫩得像一只被揭开了壳子的玉贝。陆琅琅坐在镜前左顾右盼,只觉得铜镜里面那位青丝如瀑,皮肤莹润,唇红齿白的女子一点都不像自己。 “怎么着?不好看吗?”谢老夫人坐在她身后,抬手给她梳着头发。 “好看是好看,像个陌生人!”陆琅琅嘟哝着。 旁边伺候的侍女掩嘴偷笑,“娘子真爱说笑。” 陆琅琅从镜中看了那个侍女一眼,朝她笑了笑。 谢老夫人拿梳子敲她的脑袋,“看看你,跟你爹一个毛病,心大的都边了。女儿出嫁,嫁妆单子列了三尺高,可是管家、下人一个都没准备。” 谢老夫人想起这个就火大,这一个两个的,就知道给钱给珍宝给银票,可是这些也是要人去打理的。那些翡翠玉石难不成能当饭吃?幸亏她到了曲州以后,还买了几个人,放在这宅院里调_教,可即便是这样,一下子忙起来,也是捉襟见肘。 “言安是我调_教的几个人里面最出色的,跟着你一起过去的侍女里,你可以让她先领着做事情。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几个人,你先用着。顺手的就用,不顺手就打发出去。你嫁人之后,就得有个二品大员夫人的样子,可不能再整天像个猴子似的,东窜西窜的。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估计你都忘的差不多了,赶紧给我捡起来。”谢老夫人恨不能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经验和教训在这短短的几天全都塞进她的脑子,生怕她日后吃亏。 “啊呀,阿婆,那些规矩礼仪,我只是用得少罢了。我要是想唬人,摆个公主架子也是没问题的。您就放心吧。再说了,刺史大人送的宅子也巧,两个宅子,瞧着门脸不在一处,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墙之隔,欧阳已经让人在墙上开门了,合着两家还是一家。这出嫁,不过就是个礼节,我公婆又不在此处,有什么好紧张的!” “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谢老夫人伸手去拧她的耳朵。 “嗯~我哪里丑了。”陆琅琅不依,“今早您还夸我漂亮呢!” “你这个淘气东西。合该跟那个家伙做两口子。”谢老夫人哭笑不得,“得了,那些管家的东西,再慢慢教你。倒是……”谢老夫人挥手让言安和其他侍女去取那礼服,待她们都离开了些,谢老夫人附到她耳边,“今天晚上,行合卺礼,那新宅里又没个长辈,只你们两个……” 谢老夫人说着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有些说不下去。陆琅琅也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指头去扣礼服上的绣花。 谢老夫人只好硬着头皮,含糊其辞,“反正,你也别由着他的性子来。那个……要是不明白,就看看书,我给你放到箱子里。” 陆琅琅小脸红红的,这下不用谢老夫人说话,自己就拿起扇子,把脸给挡上了。 下午时分,欧阳昱就迫不及待地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娶。这边宅子里拦亲的是曲州各位官员家的小娘子,外面帮欧阳昱作催妆诗的,是各家官员的小公子,这一首接着一首,简直变成相亲会场。要不是吉时未到,欧阳昱都恨不得亲自动手把这些敢在他成亲的大好日子还“喧宾夺主、卖弄风sao”的小子们狠揍一顿。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这是他跟陆琅琅的大好日子,笑得像个傻瓜一样,简直是喜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待好不容易,大门开了,一群穿花着锦的军中下属和曲州的年轻公子们拥着欧阳昱欢呼着挤了进去,惹得里面的小娘子们好一阵娇嗔。 可是再绚烂的百花斗艳,欧阳昱都无心观赏,他只知道傻傻地笑看着身着九重钿钗礼衣的陆琅琅,双手执扇遮面,朝他缓缓行来。 第105章 月下鸾声 云度鹊成桥,青翼传消息,彩伏蕊宫下,应此间佳夕。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陆琅琅难得这么娴静雅致,她的一双美目在那朦胧的扇面后微微抬起,就看见那阶下一堆花团锦簇里,欧阳昱穿着一身红色的礼服,修身长立,满面春风地望向她。 哪里蠢了,多好看啊!陆琅琅心里嘀咕,不禁弯唇一笑,旋即忙收敛了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庄重一些。 也不知道欧阳昱到底带了多少人来迎亲,这院里挤得满满的不算,院外还有不少进不来的,急得在外头齐声大喊,“新妇子,快出来,新妇子,快出来~” 这时有人在院子里笑着喊了一声,“新妇出来喽。” 里外顿时笑成了一团。 欧阳昱见陆琅琅缓缓步下了台阶,便要伸手去扶她。喜娘忙甩着帕子打在他手背上,忍不住打趣他,“新郎怎的如此急不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