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一旦明确目标后,其实很容易发现端倪。纪婉青摩挲兵书封皮封底,这两者比一般书册厚些,也偏硬。 这里面肯定有夹层。 她行至妆台,木屉中存放这一把小匕首,这是小时候她缠着父亲要的。当时纠缠很久,纪宗庆无法,看大女儿很懂事,便送了一把装饰用的小匕首给她。 这匕首很钝,但暂时顶上却还是可以的。 翻开兵书封皮,纪婉青将其平铺在床榻上,放平匕首,沿水平线切割着,欲将它分开条缝隙。 成功分开小许后,她看到一丝金色,纪婉青一怔,加快手上速度。 封皮封底里面竟分别藏了几片金箔,薄如蝉翼,却又十分坚韧,似乎还搀了其他金属打成的。 这些金箔密密麻麻扎了很多针孔,每一张都有,纵横交错颇有规律。 纪婉青微微一怔,立即举起其中一张,对着烛台架子方向望过去。 果然,迎着昏黄烛光,这些细密的针孔排列规律,形成了一个个蝇头小字。 她定睛看去,第一行头三个字很熟悉。 赫然竟是“坤宁宫”。 纪婉青心中一颤,忙往下扫去。只见紧接着这三个字的下面一行,开头便是一个人名。 崔六娘,二等宫女。 纪婉青瞬间明悟,这必然是父亲在坤宁宫布置下的人手,难怪不能交给麾下心腹大将。 她大喜过望,崔六娘后面还有七八个人名,虽然位置都低于前者,但皆并非外围人员。 她飞速拿起另外几张金箔,迎着光线一照,上面还有临江候府,魏王以及三皇子。 林林总总,约摸有近百个人名。 最后一张,则详细写了好几种联络方式与暗号,以及暗探大小头领的具体职务。 纪婉青心跳若狂,她终于有资本了,父亲犹豫后,终究还给她留下来的独属于自己的倚仗。 第三十八章 高煦出门前告诉过纪婉青, 说他这两日事儿颇多,今夜大概很晚方归, 让她好好歇息,不要等他。 她如今精神百倍, 肯定睡不着的,扬声吩咐门外何嬷嬷, 说不许任何人擅闯后, 便专心处理眼前秘事。 纪婉青先取来纸笔,将金箔上的小楷一一抄录下来。 抄录到最后一处的时候, 还有十来个不属于皇后母子、临江候府的其他人员。 其中一个,竟是清宁宫的粗使婆子,姓刘。 纪婉青一怔, 清宁宫篱笆扎得有多严, 她深有体会,要把人员安插进来, 简直艰难至极。 难道父亲预料以后夺嫡激烈, 肯定会涉及手握兵权的统帅, 所以提前安排了? 实际上她想有点多了,纪宗庆钦佩皇太子, 根本没往这边想过。这十来个其他人员, 实际上是专门负责把消息传递出宫的,毕竟皇宫大内,总不能用飞鸽传书吧。 而这刘婆子,当初也是负责传递消息的, 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她被调派进了清宁宫。纪宗庆当时想放着也罢,毕竟传递消息人手充裕,也不差一个。 这一放就是数年时间,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爱女竟然嫁入东宫,正好能用上。 对的,纪婉青如今想着,这刘婆子就在附近,是头一个接触的好选择。 当然,这是后面的事,如今说得早了。纪婉青抄录完成后,便将金箔小心塞回兵书封皮封地里面。 这封皮封底显然是特制的,伪装性很强,方才她小心分开了其中一边,抽出金箔,其他地方并无损坏,就是想着以后可以藏回去。 几张金箔叠起来极薄,但却非常坚韧,纪婉青很容易塞了回去,改日再重新粘好,就毫无痕迹了。 将银簪子兵书重新放好,黄杨木小箱子收到墙角大填漆官皮箱底层木屉,她重新回到床榻上,重新拿起方才抄录的名单细细端详。 刚才抄的时候,纪婉青就发现一个问题。 临江候府中的暗探特别多,占了整体超过一半,涉及方方面面,有些还是管事。他们很深入隐蔽,有的甚至是延绵多代的世仆,父祖三代皆是眼线。 这肯定不是父亲手笔,必然是她祖父早已安排下来的。 她猜测得不错。 纪祖父立下功勋得以封侯,与嫡兄也颇为融洽,但他庶子出身,这么一个能干人,要说对临江候府没一点防备是不可能的。 他成长于临江候府,数十年来,心腹肯定有的,一部分他没带出来,继续藏匿在府中,探听各种消息。 知己知彼,才能更安心不是? 这些人手,在纪祖父去世后,由纪宗庆接手。 后来,纪皇后正位中宫,她的野心很快便被纪宗庆知晓。 纪宗庆完全不认同,元后留下皇太子,太子殿下既嫡且长,虽年幼但一贯聪敏好学,皇后不该有非分之想。 靖北侯府与临江候府观念迥异,渐行渐远。纪宗庆是继皇后堂兄,以后是非必然不会少,因此,他开始往皇后母子身边放下眼线,已备日后之用。 这并不难,因为当时皇后身边的人,都是由临江候府送进去的,他有不少心腹藏匿在侯府,这些积年世仆毫无疑点,使上一把劲,就成事了。 这些眼线一直待在坤宁宫,后来皇后膝下的二、三两位皇子到了年岁,要迁往皇子所居住。于是,其中一小部分也跟过去了,成为魏王府陈王府的原始班底。 这些是第一批人,哪怕在皇子所不算很受重视,但两位皇子封王开府,他们还是获得了管事之职。 这就是金箔名单人员构成的缘由,一直由纪宗庆秘密掌握着。 等到后来,皇太子长成,入朝参政,果然贤能恭谦,有大才。纪宗庆钦佩赞叹,认为只要太子殿下登基,王朝必然再度焕发生机。 好吧,他心里其实很明白,昌平帝并不英明,好在还有一干忠心能干的保皇党支撑着,王朝才没有现出颓势。 而在这个时候,靖北侯府已与临江候府彻底分开,纪宗庆是中立保皇党,拒绝参与夺嫡,人尽皆知。 他是纪皇后堂兄,不支持她,其实已经是隐隐拥护太子了。 这些惠及了纪婉青,正是如此,她这般敏感的身份进了东宫,还能有一席之地,皇太子还有机会对她和颜悦色。 她抚了抚纸笺,有些黯然。 这些人手眼线,本应该传给她的兄长的。可惜兄长英年早逝,叔父无能,父亲无处可托,最后只得到了她的手上。 当初仅是舍不得两代人心血的行为,如今让纪婉青派上大用途。 这已是她立身倚仗。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联络上这些人手,其他问题的延后再考虑。 纪婉青先把联络暗号牢记在心,然后再细细看了名单几遍,将大小头领以及他们的具体职务记下来。 事涉绝密,她不想留下痕迹,随后便行至烛台架子,将抄录好的纸笺置于其上。 纸笺燃烧殆尽,纪婉青扬声唤了何嬷嬷进门,主仆二人凑在一起,如此这般低声交谈一番。 她教了何嬷嬷其中一个联络暗号,让她先悄悄接触清宁宫那个刘婆子。 太子妃如今接手的清宁宫内务,作为她的头等心腹,何嬷嬷每天都会四处走走,代替主子巡视一番,她很容易便与刘婆子接上头。 接头很顺利,刘婆子立即报告上去,暗探的首领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表示了对小主子接掌的欣喜。 这位暗探首领没有待在坤宁宫,而是在御花园当个洒扫太监,兼任了传递消息的小管事。他同时表示,如果小主子方便,他希望亲自拜见。 这正合纪婉青的意,她也很希望见一见对方。 只不过她现在病中,外面也风大雪大,明显不适宜突兀往外面窜,只能先等等。 纪婉青病情不重,两天便好了大半,刚好天公作美,接头成功次日,风雪终于停了下来。 天空放晴,何嬷嬷便劝一直待在屋里“思索”的主子,出门走走,也好换换脑子。 纪婉青答应了。 她登上轿舆,往御花园而去,下了轿后随意走着。抬轿舆的大力太监留在原地,她身边都是陪嫁宫人。 纪婉青走了半个时辰,见远处梅花林开得不错,便往那边行去。 梅花林地处御花园西隅,面积不小,越往里越偏僻。她穿过一株株虬结的老梅树,走了一段,便将前方有一个六角小亭。 就是这里了。 远远望过去,六角小亭中有个太监服饰的人影,正提着扫帚打扫。 纪婉青眸光微微一闪,会是他吗? 何嬷嬷是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见状立即道:“娘娘,走了这许久,您也累了,不如到那边小亭歇歇脚。” 纪婉青点了点头。 小亭里面有一个小石桌,边上四张小石凳,她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其中有一张凳面缺了小许。 何嬷嬷指挥人上前,给那张缺了小许的石凳铺上锦垫,纪婉青落座,宫人又从保温食盒、暖笼取出茶水糕点,放置在小石桌上。 这边忙碌着,那个太监早已放下扫帚,跪地请安。他将平放在自己左手边,低着头,两手自然垂放在身侧,一只手放松,一只手半握拳。 “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不必多礼,起罢。” 这与之前约定的动作一模一样,纪婉青打了个眼色,何嬷嬷心领神会,立即吩咐宫人们散去,到附近关键位置守着。 小亭附近梅树长势并不茂盛,能一眼看到颇远地方,再派人负责望风,能确定附近无人窥视探听。 “郭定安?”这是金箔上暗探首领的名字,也是对方通过刘婆子,传过来的本名。 “属下正是。” 宫中没有一定职位宦官,是不能称这般复杂的姓名的,郭定安在宫里人称小安子,是一名年约三旬的洒扫太监。 主仆相认之后,他也不自称奴才,改称属下。 郭定安方面长目,五官偏硬朗,尤其两道剑眉,色浓而带英气,说话声音也不似寻常宦官尖锐,而是偏低沉。 他并非半路出家的眼线,而是当年纪宗庆的心腹近卫,因为战场上受了伤,导致男性的某处有损。 这位置损伤,比断手断脚更让人无奈。军营是男子混居之地,亲近者不在意,但总有窃窃私语的人,好在他是个豁达的人,思想也没有走偏。 当时,纪宗庆刚好要布置皇宫眼线,急需一个能干的统领,他询问了郭定安,看对方是否愿意前往。 整天有些闲言碎语,很让人不痛快,郭定安有了另一条路,他立即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