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够种在线阅读 - 第28节

第28节

    你以为你抓住的,都是子虚乌有。

    顾惜踹一脚垃圾桶,掀开厕所门出去了。秦羽站在原地抖如筛子,他不知该不该讲话。人精也有词穷的一天。

    到底是季元现嗤笑一声,跟着走出厕所。

    “还有没有更坏的消息,我他妈流年不利是吧。”

    有,还有更坏的消息。

    ——季宏安私密谈话第二十天,心脏病突发,当场死亡。

    据说,连救护车都来不及。

    季元现听闻消息时,只觉手中流年亦如时运。

    倏地。

    也中道而止了。

    天要下雨,初夏来得莫名其妙。季元现站在墓碑前眨眨眼,他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但他应该没哭,所有送行之人都热泪盈眶。包括父亲的下属,顾家人,季家老少,还有那些不太相熟的人员。

    唯有季元现与季夫人没哭。

    他们只是并肩站着,孤儿寡母,在雨中看着季宏安的遗照。

    一声叹息。

    今年,怎么如此兵荒马乱。往后还有好日子,你走这么早干什么。

    嘈嘈切切的雨点滚落在石碑上,一颗颗砸进季元现的脑子里。沉寂生锈的某根弦,忽地震颤,抖落层层灰烬。

    季元现低头看母亲,季夫人手指微颤。他慢慢握住,两人十指冰凉。

    “妈,我爸去了。”

    季夫人轻声答:“嗯,他去了。”

    去了。魂魄往西天去也好,天堂去也好,总之不回来了。

    季元现鼻尖有点酸,眼睛也有些疼。

    他终于清醒一阵子,心想——

    我没爸爸了。

    后事不用季元现cao心,因季宏安去世,“两规”一事也戛然而止。季老爷、老夫人白首送黑发,差点长病不起。

    整个季家如百年枯树,树根下是沉疴,埋葬着一代代前人。如今树尖站在晚辈,能否逢春还未可知。

    季夫人仍然挥手叫季元现回去上学,不管他有无心思,也不再叮嘱他好好学习。她避不可避地背负起整个家庭,实实在在蜕变为人们口中的女强人。

    季元现看着母亲憔悴且坚强,他明白,自个儿再也不能说“我的背后有季家”。

    再也不能说:“没事,别怕,我们能兜着。”

    收拾残局的不是他,能兜着的也不是他。

    是父母,是血汗换来的祖荫。

    季元现,一无是处。他终于看明白了。

    波澜尽散时,季夫人再次忙碌起来。季元现浑浑噩噩几天,最终回归正常生活。青山埋白骨,黄沙覆绿水。人生消逝去日多,离开一个人,无非是失去一份挂念罢了。

    生活继续,生命仍然燃烧。人人都在向死而生。

    谁都不敢在季元现面前提及家庭,连顾惜也变得沉默。他不再催促季元现学习,好似经此一役,少年开始蜕掉天真那层皮。

    秦羽偶尔从前桌转身,问季元现要不要出去散心。

    “没什么好散的,”季元现扯起嘴角勉强笑,“我不如何,不难过。”

    假话。

    语文老师在拓展课本,讲到陶潜的《挽歌》。耳畔是老师感情诵读,念: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此二句讲送葬之人,待木棺入土,葬礼完毕,便各回其家了。

    季元现的眼睛忽然有些疼,他盯着窗外大雨瓢泼。已连下两日,今年会不会涨洪水。往年洪灾,季宏安总忙得无法着家。

    今年,他可算是不用忙了。不再是司令了,不用忙了。

    季元现忽地拍拍秦羽肩膀,羽子小心回头。他抬头捂了下眼睛,很快镇定片刻。

    季元现的声音似从天边来,有些遥远,有些轻。

    他说:“羽子,以后别叫我司令了。”

    “就叫名字吧。”

    秦羽忽地悲恸,他鼻尖一酸,咬着牙喊道:“现哥。”

    瞧,称呼也变了。收敛起年少的嚣张跋扈,大胆无知,懂得向内。

    季元现的身骨被一寸寸拔高,打了催熟剂似的,迫切成长为大人的样子。长子如父,季家全靠他母亲,是不能的。

    季元现回到学区房时,立正川早在客厅等着。他接到季元现的消息说回来住,不知期待什么、急切什么。立正川很少在学校里同他碰面,只能早点于家恭候。

    立正川当时告诉季元现:别怕。他没说后句:有我。

    虽讲不清二人之间的情愫,朋友还是要做。

    季元现放下书包,咧嘴笑:“大半夜不回房间,在这做什么。”

    立正川站起来,走向他。季元现脑子里依然循环那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最后两句讲,人死了也就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都交给大地黄土,以后两处茫茫皆不见啊。

    季元现低下头,装作整理校服。立正川站在他面前,想安慰,又不知从何开口。

    立正川遽然问:“季元现,你知道我们现在叫什么吗。”

    季元现愣,思绪乱如麻。

    立正川半开玩笑半认真,他指指自己的校服,再拉一下对方的领带:“与子同袍。”

    “所以我们勉强也算是,携手共进。”

    季元现想笑,蠢货这话不是这么用的,我跟你什么关系。可他大半思绪还在老师那里,讲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挺想忘的,记着有什么好呢。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

    立正川说:“我不会让你独行。”

    可能是安慰,也可能是缓和气氛。

    季元现埋着头,正想笑。他却一眨眼,直直看着一滴眼泪砸在地上。

    他以为他不会哭。

    他以为他不在意。

    所有的逞强化作云烟,所有的悔恨化作呜咽。

    立正川一把将季元现抱进怀里,少年一声不吭。他试图画个懵懂的保护圈,去圆季元现不愿醒来的“白日梦”。

    “我好好学习,好好学习行不行。”

    “我以后再也不混了,我好好学习。”

    “来不来得及。”

    季元现声音颤抖,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那个再也听不见的人。

    来不及了,季宏安听不到了。

    眼泪大颗大颗往地板上砸。

    立正川揽住他脖颈,两人额头相抵,气息交织。

    他心乱如麻,揪着不能呼吸。他慌乱安慰,慌乱肯定。

    “来得及,季元现。”

    “一切都来得及。”

    第二十一章

    季家不是倒台,只是退出政治中心。季夫人挂旧职,家里没军权在手,凡事更加低调沉稳罢了。虽说以往季宏安在时,也从不拿军衔作威作福。

    他是个好父亲,好司令。否则他离开时,不会有那么多人送行。

    只是政治太无情而已。

    他们不愁生计,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季家仍然能过优渥的生活。但季元现知道,不能挥霍不能赌不能嫖。估计也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去玩车,“大蜥蜴”沉睡在车库有些时日了。

    等他改头换面回到校园时,炎炎夏日,能让校服衬衣浸湿。季元现一头扎进书本里,好似干涸多日的旅人,在沙漠中寻求到一汪绿洲。

    老师喜闻乐见,同学惊其变化。不少人议论说他心有愧疚,想补偿点什么。其实季元现自个儿都不清楚,他是想干嘛。

    从哪儿开始学,要学到什么程度,什么才是重点,哪些可以举一反三。在此之前,季元现从没想过的事情,化作一个个直球,砸得他手忙脚乱。

    如今高一下册,大部分为新知识,另一部分承接上学期内容。季元现头一遭主动翻开书本,时常看得迷茫。语文好理解,英语得过且过,数学和文理科完全是瞎猫都抓不着死耗子。两眼黑。

    愈是这样,季元现愈急躁。长时间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他开始否定自己。季元现居然怀疑:我他妈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要不抽空去医院检查智商。

    否则别人都能听懂的问题,他怎么就学不会呢。

    立正川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季元现改掉赖床毛病,洗心革面每日提前出门。连续一周,立正川将将起床时,外边已传来关门声。他摸过床头手机,六点半。

    季元现恰似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于学习这条路上,迫不及待想要奔跑。

    先是模仿别人每天晨读,再依葫芦画瓢地拿着各科教材背书。往往秦羽翻到哪一页,季元现便赶紧跟上。他不管是否记住,也不管是否透彻理解。

    顾惜观察好几天,终于也察觉到怪异。季元现没有根基,光想着如何建高楼。顾惜讲过的知识点,换个方式再出题,季元现又不会了。

    没办法触类旁通,说明对基础知识的掌握不够牢靠。

    季元现急躁,抓耳挠腮地坐在位子上。他将练习册翻来覆去,一题不会,赶紧奔往下一题。往往几十分钟后,做不出一道完整大题。

    顾惜蹙眉,瞅着季元现翻几页数学,又从课桌里摸出物理课本。对方嘀咕着,明显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