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就这样将这一轮的围攻彻底消弭于无形。 跟着,又有人站出来道,“即便昭王殿下只是出于孺慕之情想带孩子回来见见陛下,可昭王妃的想法却未必同样单纯。” 显隆帝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哦?” “毕竟,昭王妃当初嫁入昭王府的目的,实在不能称作心思端正。既初心不纯,其行自不能言正。有人证愿当面举,昭王妃最初接近昭王府的目的,就是想让罗家的商队穿过临川军阵防区,以便顺利出货维系北线商道!” 第83章 此言一出,显隆帝眉峰微拢,看不出深浅的目光平静地扫向罗翠微。 罗翠微从容站出来,向显隆帝执礼后,转而噙笑望向出言者,“我只问一句,罗家的商队,最后走临川了吗?” 她一点也没有被当众揭穿的惊慌无措,这大大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之前准备的许多后续说辞,包括准备好的人证黄静茹,在这句简单却直指核心的问句之下,已再无用武之地了。 答案当然是没有。 非但没有,罗家还彻底让出了北线商路,可以说是与临川半点瓜葛也无。 “一众朝廷肱骨,却偏听偏信这种诛心之论,实在可笑至极。” 罗翠微笑讽一句后,徐徐对上显隆帝的目光,正色执礼,“父皇可命人查证,昭王府府库中所有钱财尽皆取之正道,与罗家没多大瓜葛;即便我无法自证当初接近昭王府有无不轨企图,但临川防区从无商队经过,这是事实。” “若谁有异议,可提请兵部追查,”云烈冷笑,环顾四下,“若查无失证,谁举,谁担责。” 显隆帝颔,接着又带了隐隐斥责之意环顾四下,“谁还有话说?” 站在最前头的云焕脑中已一片空白,自然无话可说。 这些年来,他花了太多心思打压云烈,可所有事到了云烈身上,全都像铁拳捶上棉花团。 看起来最容易捏死的云烈,在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下,不但没有被彻底碾死,反而一天天羽翼渐丰。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既众卿无话,”云烈唇角勾起冷冷笑意,抬眸对显隆帝道,“儿臣可有话要说了。” “儿臣此次无诏擅自回京,乃是事急从权,”云烈取出那张写满北狄文的小小信纸,交到内侍手中,“上个月临川防区截下一只前往北狄的信鸽,请父皇传九议令前来验译其中内容。” 就在云烈拿出那张纸时,云焕已面色惨白,眼瞳收紧。 **** 那日的朝堂议事原本有不少人摩拳擦掌要围攻昭王府,最后却在云烈呈上一张写满北狄文的小小信纸后,彻底引爆“京中有人里通外敌”的轩然大波。 在这种石破天惊的大罪面前,“昭王夫妇无诏回京”、“昭王妃最初接近昭王府是否有不良居心”这些事,简直不值一提。 待九议令将那信纸上明晃晃通敌的内容逐字译出后,显隆帝的脸色已不能用震怒来形容。 他当即令皇城司指挥使高瑜,及黑甲内卫副统领赵缇共同彻查此信的来源。 那信纸本就是高瑜截下后,奉桓荣公主云汐之命暗中交给罗家转至临川的,他自然比谁都更清楚那信的来源。 于是,在高瑜各种不动声色的掌控与引导下,他与赵缇从信纸的纸张、墨迹、笔迹多管齐下,最终通过墨迹中少量的星砂细粉,“推断”出此信所用的墨锭为少府专供皇室的“星砂墨”,以此将信的来源锁定在公侯以上之家。 两日后,又通过笔迹对比,成功从安王府揪出一名文书吏、两名幕僚。 在各方势力的推波助澜之下,短短几日,此事就已闹到街知巷闻;那文书吏及两名幕僚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无须严刑拷问便一一招供。 八月十三,显隆帝召恭王云炽、桓荣公主云汐并专管皇族宗亲事务的宗正寺卿合议后,论定人证物证俱可采信,安王云焕通敌之事就此坐实。 **** 前后不过十日,京中便如经历了一场疾风骤雨的涤荡。 显赫多年的安王府被抄家封宅,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 曾经备受陛下宠爱的安王被削爵,交由恭王云炽圈禁监管,宗正寺接陛下谕令,将云焕自玉牒除名。 八月十七,云烈与罗翠微前往恭王府,去向已被削爵圈禁的云焕“辞行”。 为避免暴戾的场面,罗翠微主动从云烈手中接过圆子,在恭王妃的陪同下逛去了恭王府中殿花园,让云烈独自进那间守卫森严的小屋去见云焕。 此时的云焕一身粗布长衫,形容凌乱,神情落拓,再不复往昔那般风神毓秀。 看清来者后,云焕目中含恨,咬牙狞笑,“怎么,来探望手下败将?来问我为何独独咬着你不放?死心吧云烈,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 云烈哼笑一声,将手指掰得咔咔作响,“你想多了,只是来了结一点私仇。你私自卜算我家微微的命盘,还递消息给北狄人,打算置她于死地,这笔账,我记了快一年了。” “父皇……不,陛下谕令只是将我圈禁,”云焕神色转为惊恐,连退数步,后背死死贴到墙上,“你不能动我!云炽呢?云炽怎么敢让你动我!云烈我告诉你……” 云烈懒得与他废话,毫不客气地上前挥拳。 可怜云焕常年养尊处优,岂是云烈的对手,那拳风一下,他根本无处可躲。 重拳之下,有牙齿脱落的声音,有肋骨断裂的声音…… 其声凄切,其形惨烈。 待到云焕鼻青脸肿地屈身蜷缩在地,云烈才无趣地“呿”了一声,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废物唧唧的。成天净顾着瞎算计,也不说好好练练拳脚身法。” 云烈一脸嫌弃地蹲下,拍了拍他因遽痛而皱成一团的脸,“你这两日独自面壁下来,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倒得这么快了吗?” 云焕闭了闭眼,缓过五脏六腑几近破裂的痛意,笑得古怪,“你不是一向自持风骨清高、不屑结党,如今竟也学会……与他们两个联手来,围剿我了?” 在暗无天日的幽闭中,他无事可做,自是将所有事全部在脑中倒推了一遍。 之前所有忽视的蛛丝马迹终于被串联起来。 皇城司指挥使高瑜是贺国公府五公子,而贺国公府是站在云汐那一边的。 高瑜截下安王府给北狄的飞鸽传书后,不直接上呈显隆帝,却在云汐的授意下通过隐秘手段交到云烈手中,再由云烈带回京城,当众声称是在边境上截下来的。 这就是云汐的狠辣之处。 若当时高瑜直接将那封通敌的信交到显隆帝手中,即便最终查到安王府头上,那消息毕竟未出京,以显隆帝一惯对云焕的爱重,他虽逃不过严苛的处罚,却绝不至于落到眼下这般彻底一无所有的境地。 “而赵缇,哈哈,当初赵缇所谓‘押送’你回京,”云焕吐出口中的血沫,笑得疯狂又苦涩,“根本就是云炽知道我打算在半道截杀你,故意让父……陛下知道你擅离临川回京的消息,再特地让赵缇去保护你的。” 黑甲内卫虽只效忠陛下,可掌控着黑甲内卫实权的副统领赵缇,却是出自皇后母家;也就是说,赵缇就算不是云炽的人,也是暗中支持云炽的势力之一。 “真是奇怪啊,”云焕翻身仰面,痛苦地按住肺腑,疑惑而落寞地喃喃道,“他们竟会联手护你……图什么?” 云烈伸手在他头上重重一拍,“因为他俩这些年虽也沉迷争权夺利,却没忘记自己要争的是储君之位,也没忘记自己争夺那储君之位是要做什么!” 无论云炽还是云汐,他们都没忘记,储君是将来要担起这天下的人。 储位之争是云氏子弟的强者之争,是为了保证最终胜出的那个,是他们这辈人中的最强者,如此才能确保云氏大缙能绵延传续。 是以云炽与云汐无论再如何使用不堪的手段相互争斗,也绝不会当真将云烈与云沛这两个镇守国门的人置于死地,更不会去里通外敌。 也正因他们二人心中都有这个底线,显隆帝才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 云焕却太专注权力的争夺,却忘记争夺这个权力是要做什么的。 因为他踩过了这条底线,为了彻底铲除对手,竟不惜做出通敌之事,这才落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可我就是不甘心,”云焕抬手掩面,嗓中似有呜咽,“原本你是处处不如我的……凭什么……” 云烈站起身,不轻不重地拿脚尖踹了他一下,“凭我十五岁那年知道自己的斤两后,就踏踏实实在临川扎根,从不与你们无谓虚耗缠斗;也凭我问心无愧守了十年国门。” 如今他手上的一切,是他应得,也是他所求。 他此生唯一一次的妄求,只有罗翠微。 想到心爱的妻子,云烈眸色转暖,唇角浮起笑意,“这可能是你我此生最后一面,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你安心孵跳蚤吧。” 他不同情云焕。 虽说显隆帝对膝下众多的孩子从没做到过一视同仁的疼爱,可所有皇子皇女幼年时皆在内城,同在北苑那座皇家书院进学受教。 即便他们各自性格迥异、境遇有别,可他们听过一样的家国大义、是非对错。 生成什么样的人,这或许是每个人都无法左右的;可活成什么样的人,却都是自己选的。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自己要走到万劫不复的路上去,就得自己承担后果。 咎由自取的人,没有必要同情,甚至不必惋惜。 **** 了结完私仇的云烈一身轻松,转到中殿花园寻到娇妻爱女。 此时恭王夫妇正在逗着罗翠微怀中的小圆子,见云烈过来,也未多问旁的,只是笑着与他闲叙几句。 云烈一边应着云炽夫妇的话,一边极其自然地从罗翠微怀中将圆子接过来抱好。 见他动作娴熟流畅,云炽忍不住调侃道,“看来,五弟在府中的地位……不太高?” 在外人面前,罗翠微一向很给云烈面子,闻言便笑吟吟替云烈撑场,“三皇兄说笑了。” 云烈抱着圆子站得笔直,冷冷哼道,“我在府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吹嘘的话音才落,就听襁褓中难得吭声的圆子“咦”了一声。 不知为何,云烈总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个小家伙拆台了,面上有些挂不住,低头凶凶瞪了她一眼。 奈何这小家伙从不知什么叫“怕事”,面对他那故作凶恶的目光,竟咧开无齿小嘴,像在笑。 见云炽夫妇的忍俊不禁的眼中明晃晃写着“不信”,罗翠微抿笑点了点头,“殿下所言,字字属实。” 昭王殿下在府中,想洗床单就洗床单,想挠门就挠门,想抱孩子就抱孩子,想雕梨就雕梨! 半个字都没掺假的,就是这么神气! ——正文完 第84章 番外 待安王的事尘埃落定后,得圣谕允准,罗翠微与云烈领着圆子在京中逗留了月余,让小家伙在自家父母的亲族面前都露了脸。 安静的圆子很得人缘,在罗家得了个人见人爱的待遇就不说了,连那个一向对自己儿女都不太上心的显隆帝,面对小家伙时神情也是意外的柔软。 也不知是否沾了圆子的光,在云烈向显隆帝提出“对北狄要先打服,再招安”的计划时,向来不愿主动出兵的显隆帝竟默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