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玉芝一想到分家成功,心里就满是欢喜,也不急着进去,立在门口想着心事。 她如今攒了十两银子了,须得再攒一些,才能够去尉氏县城租赁一个带门面带院子带菜地的房子…… 正在这时,东边有两个黑影扶将着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玉芝定睛一看,认出是高氏和陈娇娘,眼珠子一转,忙探头往院子里大声道:“爷爷,爹爹,我奶和小姑姑回来了!” 她的声音清亮之极,在正房堂屋说话的陈富贵和陈耀祖父子俩听得清清楚楚,忙起身出来迎接。 玉芝趁机回了东厢房——等一会儿高氏和陈娇娘回过神来,怕是要一场大闹,她和王氏娘俩须得做好迎战准备! 王氏正在着急,见玉芝进来,忙道:“玉芝,她们都回来了,咱们怎么办?” 玉芝眼睛亮晶晶的:“把门闩上,以逸待劳!” 她从来不主动找事,却也不怕事! 见陈耀祖陪着高氏和陈娇娘去了正房,一直不肯出来,王氏和玉芝母女俩便不再等待,她们把明间门从里面闩上,然后安安生生回到南暗间,闩上窗子,开始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王氏做针线,玉芝用石臼磨大料。 果真没过多久,陈耀祖就来拍门:“王氏,起来给咱娘做饭!” 王氏没应声,玉芝道:“我娘和我都睡下了,明日再说吧!” 陈耀祖还没开始,高氏高亢的叫骂声就响了起来:“死不了的贱蹄子!挨千刀的臭婊子……” 接着便是用脚踹门的声音。 玉芝拣了最锋利的两把刀在手,给了王氏一把,自己拿了一把,云淡风轻道:“娘,若是真进来,等一会儿就好好吓吓她们!” 王氏脸色苍白接过刀,半晌方道:“明日卖完卤rou,咱们早些寻房子先搬出去吧!” 玉芝“嗯”了一声,依偎进王氏怀里,低声安抚王氏。 陈富贵如果够聪明的话,不会放任高氏和陈娇娘疯太久的,她就等着好了。 果真没过多久,陈富贵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大半夜的发什么疯?还不嫌丢人么?难道还想再被关几日?” 高氏和陈娇娘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待陈富贵、高氏和陈娇娘都离开了,玉芝这才打开了明间门放陈耀祖进来,低声道:“爹,明日咱们寻房子搬出去吧!” 陈耀祖半日没说话,最后“嗯”了一声。 方才他娘和他妹子的这一番大闹,把他最后一点愧疚也给弄没了,必须得走了,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商量完家事,玉芝铺设好床铺,舒舒服服睡下了。 外面雨声淅沥,屋内温暖馨香,她很快就睡熟了。 此时许灵、周长青一行人还在雨中迎候信任甘州节度使林玉润。 许灵和周长青早命人预备下了大桌面酒席,带着尉氏县的大小官员出郊五十里到运河码头迎接。 尉氏县的运河码头甚是简陋,连个遮蔽风雨的草棚都没有,许灵和周长青各自带着军卫官员和吏典生员打着伞在码头上迎候。 一直到了深夜子时,节度使的船队才在军船的护卫下行驶了过来。 众人行罢礼,便有锦衣小厮从船内出来,引了许灵和周长青上船。 许灵原本在码头上冻透了,此时一进大船,便觉氤氲着清淡异香的融融暖意扑面而来,很是舒适。 他和周长青踩着柔软锦毡,随着锦衣小厮沿着长廊走了一段,转过长廊,进入一个厅子。 厅子内很是雅致,全套的黄花梨木家具,多宝阁上摆着名贵兰草和正盛开的琼花昙花,四壁嵌着无数夜明珠,令厅子里光线柔和。 进了厅子,许灵这才看到堂上黄花梨木交椅上坐一个穿着大红蟒衣的少年,想必便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子、甘州节度使林玉润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生得极好,气度高华,只是看上去隐约有些熟悉,不禁心里一动: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位林大人,瞧着莫名地熟悉……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许灵面上依旧恭谨,与周长青齐齐行礼:“见过大帅!” 林大帅虽然身份贵重,却甚是和蔼,道:“请坐下吧!” 小厮引着许灵和周长青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宝椅上坐了下来。 许灵坐下之后,才想起来为何觉得这位林节度使看着熟悉了——这位林节度使生得与西河镇陈家那个会做桶子鸡的小姑娘很像,只是林节度使生得更好,气度更高华。 他不禁暗暗感叹: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无常,生得这么像的两个人,身份却有云泥之别…… 第46章 锦衣小厮捧上茶来,奉给了许灵和周长青。 许灵见这茶叶澄碧,香气幽微,茶叶全是嫩尖,却比毛尖要大一些,不禁思忖:这是什么茶?以前并未见过…… 他尝了一口,茶液初入口有些微苦,后味却甚是甘甜,着实是好茶。 那林节度使含笑道:“这是宛州桐柏山产的玉叶茶,许大人周大人可喝得惯?” 他的声音是少年声音,如泠泠琴音,语调缓慢,很是好听。 许灵和周长青忙一起站了起来:“此茶甚是甘甜,谢大帅赏!” 林节度使似甚是寡言,寒暄几句后就直奔主题,开始询问尉氏县军卫的各项情况。 许灵忙整理精神,认真地回禀了起来。 林节度使认真听了,又看向周长青,问起了尉氏县政务。 周长青回话的时候,许灵看向林节度使,心里思忖着如何巴结。 他发现林节度使虽然脸上犹带稚气,可是听周长青回禀时眼神清澈,神情专注,分明是认真做事之人,此类长官决不可小觑。 待周长青答完,林节度使便道:“两位大人且用些宵夜,用罢陪我一起去西河沿岸看看吧!” 许灵和周长青知道林节度使这是要不带仪仗连夜亲自巡视,不由面面相觑——西河镇过了西河就是西夏国,林节度使身份贵重,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还没等他们俩想好委婉劝阻的话,屏风后便有一个锦衣男子奔了出来,连连道:“大帅,使不得啊!您忘了陛下的交代了!” 许灵发现锦衣人声音略微沙哑,雌雄难辨,明珠光晕下一张脸雪白晶莹,眉目清秀,身穿青衣卫统领官服,腰围玉带,分明是一位高阶大太监,不禁又是一惊——陛下竟然这么宠爱林节度使,居然让身份贵重的大太监贴身侍候! 他当即想起了当今陛下至今无子,怕是要从诸侄中挑选皇嗣…… 想到这里,许灵的心脏怦怦跳得很快——能够接近未来的皇位继承人,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他微不可见地深吸了一口气:不如再观察一番,若是这林节度使真的颇受圣宠,倒是可以直接投靠…… 十年官场蹉跎,许灵早已没了当年名将之子少年将军的锋芒和棱角,若是能让他步步高升,能够助他实现胸中的抱负,即使让他跪下认林节度使做干爹也是可以的! 许灵性子深沉,心中明白却不动声色,恭谨地立在那里,寻找着表现的机会。 那林节度使似乎习惯了此种场面,静静等那高阶太监说完,淡淡吩咐道:“南云,北风,把张管家拖进去。” 当下有两个锦衣小厮出来,拖了这高阶太监往屏风后去了。 周长青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偷偷看向许灵,见他敛眉垂目,似没有看到一般,忙也低下头去,心道:还是阿灵够镇定啊! 林节度使云淡风轻,身子往后面黄花梨木交椅上一靠,含笑道:“家人放肆,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许灵和周长青忙起身恭谨地作了个揖,谦逊了一番。 凌晨时分,许灵和周长青骑着马引着微服的林节度使往西河镇方向而去。 林节度使穿着玄色斗篷,在六个侍卫的簇拥下骑马疾行,骑术竟然颇为高明。 许灵见了,忙打马追上。 许灵一行人赶到西河,沿着河岸缓辔而行。 林节度使话依旧不多,可是眼神极毒,一眼便看出了问题所在,每次询问,都问得恰到好处。 许灵在尉氏县蹉跎十年,尉氏县的边境防务是他一手组建起来的,因此毫不怯场,一一回禀,并趁机说起了自己的计划:“……启禀大帅,下官以为做好边境防务,应充分利用运河和陆路,在甘州西河岸各县修缮运河码头和驿站,在西河岸建成一系列军事堡垒,屯兵屯粮,保持足够的军事存在,众多军事堡垒互为依托,借助烽火等守望相助,坚壁清野。另外在甘州西河岸诸县重新登记户籍,农闲时期,组织十四岁至四十五岁男丁进行军事训练,以备西夏军队南下时作为预备军人应敌……” 林节度使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可是许灵看得清清楚楚,在自己谈到“坚壁清野”时,林节度使的眼睛亮了起来。 天还没亮玉芝一家三口就起来了。 因担心王氏和玉芝,陈耀祖今日又没有出去杀猪,而是一直陪着王氏和玉芝娘俩。 王氏做好早饭,让陈耀祖送到了正房堂屋,自己和玉芝在东厢房用了早饭。 收拾罢灶屋,陈耀祖拉着车,王氏和玉芝在后面推着,一起出了门往街上去了。 今日依旧下着蒙蒙细雨,整个西河镇笼罩在雨雾之中,黛瓦粉墙艳丽桃花在雨中愈发清晰起来,似一幅精美的青绿山水。 玉芝立在摊子后,仰首深深吸了一口湿漉漉的清晨空气,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玉芝,加油干活,继续赚钱,早些离开西河镇! 再次下定决心之后,玉芝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便系上围裙,开始忙碌起来。 她正蹲在那里给炭炉生火,却听到前面有人怯生生叫了声“玉芝jiejie”,正是阿宝的声音,便抬头看了过去,发现摊子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肌肤白皙的小少年,乌黑的头发软软地扎了起来,身上穿着一身青布袄裤,腰间系着黑布腰带,脚上穿着一双洁净的青布旧鞋子,瞧着瘦伶伶的,正怯生生看着自己。 玉芝定睛一看,接着便眯着眼睛笑了:“是阿宝啊!” 阿宝眼睛满含期待看着玉芝:“玉芝jiejie,我能不能今日就开始给jiejie做帮工?” 玉芝当即站了起来,一拍手笑嘻嘻道:“太好了!” 今日事情太多了,她真的需要一个帮工! 王氏见了,也笑了,道:“阿宝,你若是愿意,现在就过来吧,我们这里正需要人呢!” 阿宝心中欢喜,眼睛亮晶晶的,脸也有些红,当即走了过去,伸手让玉芝看了看:“玉芝jiejie,我昨晚去河边用捡来的胰子洗了个澡,身上干干净净得,不信你看看!” 玉芝笑了,伸手捏了捏阿宝软软的头发,道:“你早上还没吃饭吧?” 不待阿宝回答,她便拿出了二十个铜钱给了阿宝:“去买四个鲜rou包子去!” 阿宝很快就捧着用油纸裹着的四个鲜rou包子回来了。 他刚要把包子给玉芝,玉芝却端了一盏茶给了他,笑盈盈道:“阿宝,你吃了包子,再把茶喝了,歇一会儿还得你跑腿呢!” 阿宝不敢想象,嗫嚅道:“jiejie,你不吃么?” 玉芝见他可爱,伸手拍了拍他,道:“我们都吃过了,你吃吧!” 阿宝鼻子有些酸涩,捧着鲜rou包子端着茶碗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慢品尝着美味鲜香的鲜rou包子。 这是他一生再难忘掉的味道。 玉芝把四个炭炉都生着了,便指挥着陈耀祖把四个大砂锅放上去——四个大砂锅里卤着rou,重得很! 忙完这些,她又去检查早上做好的桶子鸡,又用油纸包裹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