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她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更慌了——这棵歪脖子老树，距离扔下祝吉祥的地方不到十米！因为歪的太有特色了，她印象深着呢！ 不不，也许是她看错了呢，这可是山里面，歪脖子树多了去了，有那么几棵差不多的也是正常的…… 虽然这样努力说服自己，祝大丫还是攥紧了系着祝来宝的布条，吞了两口口水，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向歪脖子树那边走去。 “啊！”正努力把自己从襁褓里面挣脱出来的祝吉祥和她撞了一个对眼。 这一瞬间，祝大丫听过的无数的恐怖故事都从她的脑海深处蹦了出来，什么黄皮子精啊，山神啊，狐仙啊的，层出不穷。 大茬子村落后又封建迷信，祝大丫成长在那样的环境里面也不能免俗，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她立刻尖叫了一声，直接掉头就往山下跑去，两条腿捯饬的特别快，仿佛一个被人狠狠抽了一棍子的小陀螺。 她一边跑一边觉得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着她，两边的矮树丛里面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她，就连天上仿佛都有一双眼睛，祝大丫吓得哇哇大哭，鼻涕和眼泪顺着脸流到了她长大的嘴里，她也顾不上擦一把的。 走路十几分钟的路途跑起来也就只有几分钟，祝大丫已经影影绰绰能够看到熟悉的大茬子村风格的小房子了，她顿时感到一阵欣喜，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几秒钟呢，周围的环境顿时一变： 她又回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 祝大丫脸上的欣喜凝固了，她的脸色在赤橙黄绿青蓝紫来回变动了几个回合，最终定格在了惨白上。 祝大丫，享受了一把祝老二当初的待遇。 只不过她可比祝老二脆弱多了，人家祝老二当初是扔了好几次才最终失魂落魄的跑回家的，也是坚持到了回家才尿了裤子的，她才两次，就忍不住尿了裤子。 已经吓破了胆的祝大丫再也不敢尝试跑动了，她就坐在那里张着大嘴朝天使劲嚎嚎，鼻涕眼泪抹了一头一脸。小孩子只要有一个哭的，其他的就都得有样学样，更何况祝来宝本来就已经被绑的很不舒服了，也跟着祝大丫哇哇大哭。 在一片哭声中，祝吉祥淡定的从襁褓里面挣扎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土和落叶，看了看沉浸在恐惧中无法自拔的祝大丫，从鼻子里面发出“嗤”的一声，绕过祝大丫从另一边下了山。 走下去的，目光坚定迈着根正苗红的正步走下去的。 祝老太正在祝家的伙房里面撅着腚生火呢。 尽管她已经多年没有亲自生火做饭了，手生了不少，不过毕竟也是从媳妇熬过来的，经验还在，在和媳妇们询问了一下生活的正确步骤以后，尝试了没有两次，就成功的把火给升了起来。 她瞅了瞅在墙角里堆成一堆的土豆和地瓜，拿起来几个不大不小的，塞进了灶膛里面，热好了锅，打开放在一旁的罐子，里面是白花花的半固体状的猪油。 这还是去年用那三斤猪板油和那些rou熬成的，除了重大节日，祝老太一直舍不得用。 眼下三个儿媳妇都有了，应该大概可能都是孙子，祝老太才舍得把猪油拿出来用。 用调羹小小的挖了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祝老太把猪油放到了热锅里，猪油顿时发出“滋”的一声，慢慢化开了，一股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祝老太心疼的把这一小块猪油涂了整个锅底，把今天早上刚收的鸡蛋和切成丝的土豆一起放进了锅里面使劲翻炒，另一口大锅里面生了一锅热水，里面煮着几个玉米棒子，上面盖着一个锅，锅上面热着几个玉米面窝窝头。 炒菜做饭的热气弄得整个伙房里面暖和的要命，祝老太忙活了这么一阵子，热的头上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要是有个盆接着，能做出来半斤盐。 鸡蛋土豆丝熟了，香喷喷的，勾的人肚子里面的馋虫都起来了。 祝老太打开早就准备好的竹篮子，拿出一个大碗，把锅里面的菜一点不剩的全盛到了碗里，把碗放到了竹篮子的最中间；又把另一边的窝窝头放到了竹篮子的一边，揭开锅盖，把玉米捞出来，放在篮子的另一边，最后熄了火，在一堆炉灰中扒拉出来外面已经变成了焦炭的地瓜和土豆，围着大碗摆成一圈。 篮子里面摆着一道金灿灿带着点葱花的鸡蛋土豆丝，旁边放着黄绿相间的玉米面窝窝头，要不是还有几个黑漆漆的地瓜和土豆点缀，真是一篮子黄的不能再黄的美味。 祝老太心满意足的用布把篮子上面一盖，就打算提着篮子往外走，才刚走出祝家的大门，她就傻眼了： 祝吉祥带着一身的土和杂草往祝家这边走过来了！ 祝老太立刻心疼的上前一把把祝吉祥从地上抱了起来，篮子都被直接扔了下去，要不是这个篮子够大，废了半天功夫做好的菜就要被翻倒在地上。 抱着祝吉祥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祝老太都到了嗓子眼的一颗心才放了下去：孙女没事儿。 “哎吆，看咱家吉祥脏的，都成了小脏孩了……哎吆……”看着祝吉祥白净的小脸上一块块的灰尘，祝老太心疼的啊。 抱着祝吉祥哄了半天，祝老太终于想起来了另外的两个孙女，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没有见到那两个人的影子，结合祝吉祥身上脏兮兮的一片，还没有了包裹着的襁褓，祝老太立刻有了判断： 坏了坏了！大丫和来宝怕是碰到坏人了！搞不好还是拍花子的！ 祝老太顿时就一阵头晕眼花，后退几步靠着大门框喘了好半天，祝老太才觉得心跳稍微平稳了一点，她瞅瞅附近几家烟囱里升起的炊烟，找了炊烟最大的一家邻居就直接进去了。 一进门，祝老太就大喊了起来：“大妹子！快来帮忙！俺家的大丫和来宝怕是碰到拍花子的了！” 拍花子的！这在农村被人逮到了可是都会被打死的，毕竟孩子就是根，就是宝，你偷人家孩子，这不是让他们家断子绝孙嘛？ 这个词在大茬子村也是一个敏感词，听到“拍花子的”，在厨房里面做饭的老太太立刻就刷的一下蹦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把菜刀：“哪的？看俺不打死他的！” 祝老太急的了不得，那两个孩子虽然她不是很疼爱吧，但是也是祝家的孩子，就算自己家不喜欢也不能便宜了拍花子的不是？再说了，那两个孩子可都是儿媳妇们的心头宝，要是这时候丢了…… 祝老太不敢想两个已经怀孕了的儿媳妇会不会急火攻心，保不住她的两个大孙子。 这时候她的眼睛突然瞅到了邻居家院子里面拴着的毛驴，两个眼睛顿时就放亮了：“大妹子！你把你家毛驴借给我骑一会儿，我去公社通知村长和队长让他们帮忙，你帮俺看一下我家吉祥。” 这毛驴可是邻居家老太太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平时宝贵的不得了，别人摸一下她都能追着骂两个时辰，本来祝老太说出“骑一下”的时候，老太太的脸色拉的和毛驴根本就是一家出来的，可是听到“看一下吉祥”，立刻就笑成了一朵大菊花。 老太太直接把两把菜刀往地上一扔，几乎是用抢的抱过了祝吉祥，一边逗她一边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祝老太骑着毛驴远去了，那毛驴是一个跛脚，跑的姿势格外的难看，脖子压得低低的，远远望去就好像祝老太长了六条腿。 祝老太骑着跛脚毛驴一阵狂奔，来到了村公社。队长这时候正在村公社里面干活呢，一听说两个孩子丢了，立刻就紧张起来了。这可不是小事，队长当场就直接动用了村里面的大喇叭。 “同志们，同志们！现在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听我说！祝家的祝来宝和祝大丫丢了，已经做完了今天的工的可以提前来我这里收工去帮忙。再次重复一遍，祝家的祝来宝和祝大丫丢了……” 这则消息在村公社里面响起了足足五六遍。 公社里面正在干活的一个小伙子挠了挠头，拍了一下身边的同伴：“哎，祝来宝和祝大丫是哪个祝家的？” 他的同伴也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咱村里面好几家姓祝的，谁知道是哪家的？” 一旁一个正打算去帮忙的中年人听了他们的对话，摇了摇头：“年轻人啊，真是……这是祝吉祥她的两个jiejie。” 祝吉祥在大茬子村可是大名鼎鼎，说起祝老头，可能还有人不知道，但是说起祝吉祥，那绝对是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不管见过没见过，都是听说过的，男女老少都知道那个孩子长得特别好，还聪明，以后肯定有出息，一听说是那个祝家的孩子找不到了，丢了，都赶紧做完了今天的工作和队长汇报回去帮忙了。 祝老头也在这群人里面，他比队长可急多了：两个孙女丢了，要是找不回来，怕是儿媳妇们要伤心过度喽！到时候他的两个孙子就危险喽！要是那两家没了孩子，怕老二家的最后也得出事！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最大，他们祝家这么多辈，要是在他的手里断了根，他可怎么面对祖先们呦！ 祝老头那自行车登的，恨不得爹妈再给多生两条腿。 整个大茬子村都因为两个孩子的失踪而行动起来了。 有一条杠的男人们直接就踩着自己家的一条杠往大茬子村通往外面的唯一一条路赶去了，剩下的分散开来，在村子里面比较可疑的地方搜索。 然而祝大丫选择的地方是她偶然间找到的，非常的隐蔽，而且不是小孩子有些地方还钻不进去，原本的优势现在变成了劣势，大茬子村的村民们从中午找到了傍晚，甚至已经将村头的河水里也找过了，一无所获。 这么大的仗势，祝家的三个儿媳妇们自然不可能看不到，听说自己家孩子丢了，宋秀娥和刘弟旺立刻就马不停蹄的跑回了祝家，速度快的堪比世界冠军，只有李庆花，一只手抚着肚子另一只手扶着腰，慢慢腾腾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反正丢的又不是她的孩子。 她甚至还有些失望，怎么吉祥不跟着一起丢了呢？ 对于祝吉祥这个孩子，她实在是没有什么感情，毕竟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能给她长脸子的儿子。祝吉祥长了这么大，除了喂奶的时候，平时她基本上就没有照顾过。期待了那么久的孩子，最后竟然还是一个女孩子，想要压两个妯娌一头的想法最终还是破灭了，她怎么可能不失望呢？ 尤其是她现在怀孕了，据说肚子里面还是个儿子，她就更对“霸占”了儿子应该享受的权利的祝吉祥看不顺眼了。 要是这时候祝吉祥突然出事了……李庆花摸了摸肚子，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转回到祝家那边，听说自己家孩子不见了，宋秀娥顿时就瘫坐在了地上，脑子里面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进去，在场的所有人都仿佛和她没有任何的联系，短短的几秒钟里面，她的脑子里面闪过了很多种可能。 比如祝来宝被人卖给了更穷的傻子当童养媳，比如祝来宝被人嫌能吃扔到了水里…… 宋秀娥猛地整个人从地上扑向刘弟旺，眼珠子通红，眼睛瞪大的仿佛两只牛眼：“都是你的闺女！好好的非得回去！我和你拼了！” 刘弟旺也正满肚子火，大丫失踪了她也急的要命，怎么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两个女人在祝家的院子里面顿时就厮打了起来。 她们挨得太近了，爆发的时间又短，院子里面的人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们就已经打起来了。 可把祝老太和祝老头吓坏了，尤其是祝老头，一想到孙子可能就这样没了，祝老头就觉得心跳的厉害，周围的景色仿佛在转圈圈。 “扑通——” “当家的！！！” “爹！！！” 祝老头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白天围在祝家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家或者在外面打着火把继续搜索，祝家里面只剩下了自家人，还有几个安慰宋秀娥和刘弟旺的小媳妇，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祝家人谁也没有心情吃饭，宋秀娥和刘弟旺在屋子里面摸着孩子们的小衣服直掉眼泪，祝老大和祝老三仍然在村子里搜索。 看到祝老头醒过来了，祝老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有余辜的拍了拍胸口，双手合十对着老天拜了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幸好我家老头子没事，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祝老头晕过去了那么长时间，现在还是觉得头嗡嗡响，他哑着嗓子问道：“咋样了？” 祝老太赶紧端过去一碗温水，一边喂给祝老头一边和他慢慢说：“还没找着呢，老大老二老三都出去找去了，弟旺和秀娥那边有她们哄着呢。” 祝老头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砸吧两下嘴：“这事儿，我看不简单，怎么三个孩子一起往回走的，就剩下吉祥一个人回来的？肯定有猫腻！不简单！” “啥猫腻不猫腻的，孩子们能找回来再说。”祝老太又对着空荡荡的老天拜了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让大丫和来宝平安无事回来……” 祝老头心里也不是滋味，虽然不是他盼望的孙子，那两个孩子也是他祝家的骨rou，结果就不明不白的没有了…… 祝老头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流下的两行老泪，正打算开口让祝老太别伤心了，明天继续找，就看到祝老太突然一骨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快的宛如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 祝老头立刻就想到了闹狼灾那时候的祝老太的雄姿，不自觉的往炕里面缩了缩，生怕祝老太把他当成大柳树给拔喽。 看着祝老太只是站了起来，半天没有动静，祝老头大着胆子上前，用猫叫一样的声音轻声细气的问道：“老太婆？” “别吵吵！”祝老太不耐烦的伸出手一把捂住了祝老头的嘴，“你听！” 听啥？祝老头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来到底有什么动静，正打算再问问祝老太到底听到了什么动静呢，就看到祝老太突然一脸喜色，连鞋都没穿直接下了地，一把推开他就往屋子外面跑去。 祝老头顾不上自己还晕乎乎的头，赶紧从炕上爬了起来跟上了，一出门就震惊了：祝家的院子里，怎么都找不到的祝大丫和祝来宝正挂在那棵垂杨柳最大的树干上！ 大柳树下面，祝吉祥正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她们，一束皎洁的白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身上，祝老头竟然硬生生看出来了几分神圣感。 祝老头擦了擦眼睛：难道是他看走了眼？这个孩子不是什么童子转世，而是自己本身就是神仙下凡？？ 不管他心里怎么嘀咕，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把两个孩子从树上弄下来，祝老二这个时候正好回来喝口水，踩着梯子爬到了树上，把两个孩子直接背了下来。 宋秀娥抱着祝来宝大哭，祝来宝活动了活动自己被困了一整天的手脚，表示哭什么哭，她现在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祝大丫就没有祝来宝那么幸运了，作为一个当jiejie的，她竟然带着meimei跑到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去，还任凭大人怎么找都不说话不出声，害的两家大人打起来，性质实在是太恶劣了，必须严加管教！ 不管祝大丫怎么哭诉今天的经历，亲眼见到她被祝老二从树上弄下来了的大茬子村的村民们都坚定的认为，就是这孩子调皮捣蛋爬上了树结果下不来了，害怕挨骂才不出声的。 想要把祝吉祥给扔了的祝大丫就这样结结实实的又吃了她爹一顿棍子，这次更狠，不但有她爹，还有她妈，两个人上演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打得祝吉祥都有些怀疑刘弟旺到底有没有怀孕了。 祝大丫没有得到大茬子村其他人家的同情，要是放在以前，有谁家打小孩，大茬子村其他人家是一定会去劝阻的，然而祝大丫挨打，大茬子村的村民们没有一个劝阻的，甚至还有人趁机教育起来了自己家的孩子： “看到了吗？撒谎调皮不听话最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先不提祝大丫到底被打成了什么样，反正重生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祝吉祥现在正在面临人生最大的难题——上厕所。 上厕所固然不是什么难事，站在两块垫脚石上，脱下裤子，轻松愉快。 只是她现在的外表还是一个一岁多点的小豆丁，就算走路已经很稳当了，祝老太也不敢放心让她一个人上厕所的。就她那两条腿，哪怕是加在一起都还没有祝家的两块垫脚石高呢，要是一头栽到屎盆子里面去了咋办？ 更何况前几天还发生了祝大丫带着祝来宝不知怎么爬到了大柳树上就是不说话这样的事。 这时候农村的厕所也就是在外面随便弄一间小茅棚，里面用两块大石头垒一个垫脚石，下面挖一个坑，放上一个盆，对于一个一岁的孩子而言难度可不小，就算是大人，晚上一不小心都有踩空了的前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