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许濛有点委屈,点点头。 “你呀,好日子过多了。” 这话一说,许濛更委屈了,她入宫以来还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现在的日子比刚入宫的时候还不如了。 许濛看他的眼神里带点小怨念,倒是让陈昱笑了,他揉揉许濛的额发,在她腮边亲了一口。 许濛心想这人真是讨厌,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这里怕得瑟瑟发抖,过得是凄风苦雨,这人来了先搞这套。 她捂住自己的脸,闷闷道:“三日了。” “嗯?”陈昱没明白。 “这里没热水,三日没洗脸了。”许濛干巴巴道。 陈昱有些嫌弃,却还是把许濛的手握在手中,道:“孤不是不辨是非的人,这事究竟怎么回事,孤心中有数,也不会坐视你不明不白死在这里。” 这话一听就知道有门,许濛忽然就像是活过来了,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陈昱,期待他的下一句话。 陈昱心中暗笑,这女人,这么好哄,哪天被卖了也要帮着别人数钱的。 “你先出去,避一避。” “出去?”这话说得许濛不明就里。 陈昱道:“今夜你和你的侍女便都病重了,会把你们连夜送出去养病,孤会安排你离开这里。” 许濛拉住了陈昱的袖子,她平时有点怕陈昱,只有这样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亲近了一些。 “放心,不是送你们出去自生自灭的。” 许濛这才松了口气,陈昱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道:“怎么,不怕孤卖了你?” 许濛恢复了活力,道:“殿下若是想要妾死,在这里就可以了,何必费这样的周折,妾相信殿下,妾的性命,便托付给殿下了。” 陈昱摇摇头,道:“你呀,真傻。” 许濛有些迟疑,又道:“那……小彘和阿苍呢,她们该怎么办,妾……” 陈昱笑了,道:“孤给你一个承诺。” 许濛懵懵懂懂,那模样看着蒙昧又可爱。 “小彘和阿苍,还会回到你身边,这是孤的承诺。” 陈昱这话说的郑重,许濛点点头,沉默地起身,跪在了陈昱面前,躬身下拜,道:“多谢殿下。” 接着许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请殿下务必保重身体,若是行有余力,请殿下帮着照看一下两个孩子,妾感激不尽。” 陈昱含笑点点头,道:“好。” 天将明的时候,阖宫上下都关注着李婕妤生下的那个孩子,许孺子从她的含春殿被封禁的那一日开始,她就已经退出了宫中的战场。 含春殿里的许孺子是死是活早就已经没人在意了,但是天刚亮的时候,两个穿着褐色夹袄的女子带着兜帽,被内侍领着,出了宫门。 许濛对着那个脸生的内侍笑笑,道:“多谢小哥了。” 那内侍摆摆手,下拜道:“不敢,不敢,请您坐着这马车,会将您安排好的。” 许濛眼睫毛上都是雪,她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的青布马车,又转身看了看身后的那红墙青砖的宫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怎么也想不到,离开这座宫殿的时候居然是这样。 内侍道:“请贵人上车吧。” 许濛和阿满上车,一架小小的马车往远方去,许濛撩开了帘子往外看,神情怅然。 “怎么了?”阿满搓搓手道。 许濛道:“我这一生都没想到,离开皇宫会是此情此景,阿满,你说我们还会回来么?” 满娘也看向身后,神情坚定,道:“会,我们会回来的,小彘和阿苍还等着我们呢。” 第27章 正日 今日便是那一岁之首,也就是正日,阖宫上下都起了个大早,今日可算是要一下忙到头。 大魏从汉制,正日要先列坐先祖之前,饮酒祝岁,接着还要大朝受贺,宴饮百官,完成了这一切,才要开始一直到元日的年节休沐。 陈昱在东宫,身旁的宫婢锦娘刚给他整理了衣冠,作为太子他有着非比寻常的政治身份,今日的一言一行,都万众瞩目。 况且这些日zigong中的气氛有些古怪,李婕妤年前诞下了陛下幼子,魏帝心情畅快,孩子尚未满月便赐下了名字,又闹着要给他封地,东宫上下颇有些人心不安,只觉得甚少见过魏帝这样宠信一个孩子。 陈昱也没说话,只是张开手让锦娘给他整理衣物,锦娘将衣物穿戴好,便去给他拿饰物,锦娘身边一个脸生的宫婢上来,要把腰带系在陈昱身上,陈昱双手微抬,宽袍大袖穿在他身上只觉得颇有逸步追风之感,微微靠近了他还能闻到清冽的香气。 那宫婢脸颊微红,系腰带的时候,扎进了陈昱怀里,倒像是陈昱合抱着她似的。 陈昱退后了半步,眼眸低垂,也不说话,只是唇角紧绷,宫婢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瑟瑟发抖地跪下,也不敢说话。 “锦娘,过来。”锦娘手上拿着玉器转身,见了这情景怎么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叹了口气,上前道:“奴婢不过觉得她挺聪明便留下了,却不想生了这样的心思,请殿下恕罪。” “拉下去,交给高景处置。”陈昱淡淡道。 那宫婢还想哭号,锦娘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使了个眼色,让身上的宫人们,将她带下去。 “着人去问,太子妃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陈昱又道。 锦娘低声道:“宫中人和太子妃早就已经等着了,只等殿下好了,便一并到奉先殿,不过殿下为了今日祭祖依然斋戒三日,走之前可要用些东西?” 陈昱摇头,道:“什么都吃不下,罢了。” 锦娘自然清楚,她服侍多年的这位小主人因为某些原因今天的心情非常不好,锦娘不敢多说,只得往荷包里塞了些清口的果干和rou干。 陈昱穿好了衣裳便带着一队人往太子妃的居所去,他神色淡淡,却能让宫中人都感受到他的不悦,东宫的人都服侍他许多年了,自然也清楚,他的心情是为何这般不畅快,故而脚下的步子快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也更麻利了,生怕自己招了眼。 东宫中,太子妃看着座下之人,只见孟良娣神色不善,看着她面前的两个孩子,高孺子则是同平时没什么不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多看,目光停留在虚空之中。 太子妃将视线转移到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孩子身上,她把陈熠抱在怀中,用手里的小玩偶逗弄他,道:“来,叫阿娘。” 陈熠神色冷淡,看了看眼前的小玩偶,又看了看太子妃移开了眼睛,太子妃也不生气,伸手摸了摸陈熠的脸。 底下的孟良娣见了这一幕,扑哧一笑,道:“卢jiejie没觉得,我们阿熠,长得好像一个人呀?” 太子妃自然心知,孟良娣说这话可算是不怀好意,她悠然道:“阿熠自然是像他的父亲,父子日日相见,会越来越像的。” 这话说的,让孟良娣更加气结,走了一个许孺子,可太子妃使手段把两个孩子抱来,现在在太子面前也越发得脸了,皇宫中,父亲的爱和关注本来就不多,可不就是孩子的母亲一点一滴争夺来的么? 她还没说什么,只听宫人道:“太子殿下到。” 陈昱身穿衮服走进来,他神色冷凝,殿中女子都跟了他好些年岁,自然知道,他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便都默默不语。 “走吧。”陈昱环视殿中,又看了看襁褓中的陈熠和陈姝,出乎意料地没同他们说话,只是让大家往奉先殿去。 众人称是,跟着陈昱走。 宫人们安排陈昱等人等在殿中,他们按照尊卑次序排好,女人们带着孩子,陈昱身边是他的长子,高孺子所出的陈炜。 陈炜甚少这样同自己的君父这么靠近,很紧张,他早就没了上一次来参加正日祭祖的记忆,望着殿中庄严的摆设和前面台子上的那些牌位,很是茫然。 陈昱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后背,道:“阿炜,别怕。” 陈炜点点头,奶声奶气道:“阿炜不怕。” 陈昱这才露出了这么久以来唯一的笑。 待魏帝入殿,殿中人皆跪伏在地上,道:“恭请陛下圣安。” 魏帝望着满堂子孙,淡淡道:“起来吧,今日是正日,我陈氏需祭拜祖先。” 说完魏帝领着头,跪在最前方的蒲团上,梁琥在一旁,朗读了提早便有人写好的文章,告及祖先这一年的政事与建树。 祭祖结束之后,魏帝居于上座,宫人们将椒酒奉上来,殿中陈氏子孙每人手中一杯椒酒,由太子陈昱领头,举杯祝寿,魏帝满饮一杯椒酒,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便是要往宣室殿去,今日还需要接受朝臣的大朝贺,稍晚点还要宴飨群臣,这事情可多着呢。 —————— 宫中庆祝正日的方法其实不多,皆是按部就班,可民间的正日过起来就丰富多彩了。 许濛睡醒的时候天光大亮,她埋在自己的被子里,伸了个懒腰爬起来,只见水盆已经放在架上,她想满娘估计已经起来了。 她穿上了平日里惯常的红色襜褕,简单把头发挽起来,洗漱了一下,推开了房门。 迎面一阵寒风,下着零星几点小雪,许濛把双手合起来,哈了口气,搓搓手,道:“真冷啊。” 说着就往厨下去找满娘,她家在洛阳的房子不大,她绕过了小院子,推门进了厨房,满娘在那儿忙着,许濛上前,道:“你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满娘嘲笑道:“天早就亮了,你呀,这么能睡。” 许濛靠在满娘身边,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厨房里还有几个仆妇,都是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的,对这二人的相处方式见怪不怪,满娘没好气道:“得了吧,什么都帮不上,我要赶快弄,不然怎么能吃上好吃的呢?” 满娘也觉着这大魏其实同后世的风俗颇有差别,在后世,除夕是个顶重要的节日,可是在大魏,被称作正日的春节才是最重要的。 许濛被满娘推出厨房,她听到前院似乎有什么响动,笑着道:“是阿爷回来了。”说着便往外面跑。 满娘在后面叫道:“你早上饭还没吃,等会儿过来,我给你煮了东西。” 许濛虽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可看着还是同刚刚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分别,步子轻盈,脸上的笑也很纯粹,似乎还是旧时模样。 “阿爷,你回来了?”许濛跑到庭院中,只见庭院中摆着一个鸟笼,许郄和管家擦着汗,道:“老了老了,搬这点东西就累成这样。” 许濛走过去,看那鸟笼里面关着的鸠鸟,许濛道:“什么时候放鸠鸟啊。” 大魏的习俗,正旦之日要把鸠鸟放出去,这可不是什么杜撰的谎话,只是因为,鸠鸟乃是正月候鸟,在时人眼中是春神勾芒化身,将鸠鸟放出去,其实就是送走冬天,把春天放出去的美好寓意。 许郄道:“稍晚些吧,放早了同别人家撞在一起,不好的。” 正日这样的节日在整个大魏都是十分重要的节庆,许濛总觉得这个正日过得与从前大不一样,好像入宫的这两年多,像是上辈子那么遥远。 许郄见许濛稍微失神的样子,道:“阿濛,怎么了?” 许濛摇摇头,道:“没什么,阿爷,阿满今天一定做了好多好吃的,晚上就等着吧。” 许郄十分开怀,道:“好,阿满这丫头,厨艺是没得说,不过她今天起来的太早了,会不会太辛苦,我去看看她。” 许濛依着许郄,道:“好,我也去。”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许濛祖孙俩到灶房里来添麻烦,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准备好了东西,已近黄昏,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许濛、满娘、许郄和老管家一家人围在桌边,家里的佣人也置办了一桌宴席,在另一个房间。 将入席的时候,许郄神神秘秘地抱出了一个坛子,看着有些日子了,许濛眼尖,道:“这不是阿爷存了好些年的百末醉,怎么就拿出来了?”